田颐敏点点头：好的，我记住了，到时候一定打扰。
我爸爸嘱咐我说：媺媺，高中一年级是文化课打基础的一年，这一年至关重要，如果不把文化课的成绩抢上去一些，将来考艺术类的一流大学，恐怕还是有问题的哩。你明白吗？
我当然知道文化课的重要。我一定会发奋努力的，我在心里暗暗地对自己说。
我们边吃边聊，借着田老师表扬我有天赋的得意劲儿，我给我爸爸和田老师讲了一个我满周岁时“抓周”的故事。
我“抓周”的情形，我听奶奶和我养父杜老茂讲过多次。现在在转述这件事的时候，对田老师，我得称我养父杜老茂为“我爸爸”。我的身世是如此复杂，对亲人的称谓转换起来便也复杂。
那是刚实行责任制后，历史上的又一个丰收年。家里收了不少粮食，我爸爸挣副业也挣到上千块钱的现金。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起来，客人来了饭菜是不成问题的，只不过是要忙上一阵子而已。亲戚朋友们也都相约，在腊月初八这天来到这个家里贺喜，并随上了各自的礼物。乡情淳厚，民风古朴，两斤酒，两斤挂面，就算是一份厚礼，而没有人送现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表演系女生》113
我奶奶那时还健在。那天一共来了四桌客人。
吃过晚饭后，有一个最受人关注的节目，那就是“抓周”。
“抓周”的仪式，实际上是一项占卜，是从久远的年代传承下来的古老遗风，借此预测孩子今后的命运、发展造化等。
具体的仪式，是在堂屋里进行的。先由我父母祭祀祖宗灵位，奠一杯薄酒。
然后我也由我养母何红霞抱到灵位前，把我的头往下按了一下，象征性的作了一下奠拜。这个仪式当然也有一个象征意义，那就是告知一下祖宗，杜媺是杜家的骨血，请你们都来保佑她。
然后，在堂屋里，正中间，用两张方桌拼凑成一个长方形的香桌。我搞不清是该写作香桌还是镶桌，暂且写作香桌吧。香桌铺上床单。然后在床单上放上“抓周”的用品。它们总共有九样东西。九，是最大的数字，代表了无限的可能性。九样东西，都是依照本地风俗习惯，别看数量只九样，实际上已包罗万象了。九样东西分别有它们各自的含义：
一本字典：代表文化知识，爱学习，会读书，将来有可能当官走仕途等。
一把钳子：代表制造，加工，心灵手巧，将来有可能当工人等。
一把尺子：代表规矩、制度、司法等，做事很有章法，守规矩等。
一把算盘：代表财务，有钱，会计算，懂经济，善经营，将来可能发大财等。
一副简板：代表音乐、艺术等，将来从事的职业有可能是艺术类职业。
一个印章：代表信用、威信，掌权，等等。
一个碗：代表会做饭，会做家务，生活丰衣足食等。
一把梳子：代表会打扮，爱臭美，生活有情趣，等等。
一根稻草：代表农作物，农业，耕种，将来从事农业等。
这九样东西的摆放，没有顺序，随意而为。
在众宾客的目光中，我穿着一身红色新棉袄，被我养母抱着，放我坐到香桌的正中位置。我被放上去的时候，不明所以的惊异了一下，然后像个明星一样的环顾了一下围在我身边的人们。我还没有注意到我的脚下有着这么多暗示我命运的物件。
这是在不带任何暗示，不作任何诱导的情况下，随我自己去抓东西。
这么多东西，简直让我眼花瞭乱了。我左瞅瞅，右看看，很是新奇。
我搓着手，谁也不知道我这时在想什么。其实那时我小，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奶奶后来说，她曾在心里祈祷，希望我抓那本字典，将来读书，当国家人。
我养母何红霞后来也说过，当时她希望我抓算盘。如果那样，用不完的钱。
我养父杜老茂当时在想，不求媺媺大富大贵，农村人，能丰衣足食也该知足了，碗、算盘，随便抓哪样都好。最好别抓稻草，如果将来能跳出农门，吃上商品粮食，那敢情好。
印章离我最近。我伸手触摸了一下，笑了，却没有抓起来，而是把它往旁边扒了一下，扒拉得更远了。他们说起这个的时候，我也笑了，我不知为什么要把印章扒拉到一边去。
我把手撑在桌子上，往前移了一小步，抓住了简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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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系女生》114
我把简板举起来，挥舞了两下。
简板比较重，我的小手还承受不住哩。举了一下，便掉下来，在桌上发出“呯”的声响，当时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看来我的“抓周”不算成功，使大家有所失望。至今也还是一个笑料。
这会儿在田老师和我爸爸胡建星面前，我说：我过去也一直以为，我抓简板是莫名其妙的行为。现在看来，这个举动还是很有意思的，它是不是正预示着艺术天赋吗？
67
没几天，田颐敏接到一个电话，是她老公覃发环从竹园医院打来的，兴奋地告诉她：喜从天降呵。
什么事？
县卫生局人事科打电话给我，通知我说我被调到县中医院上班了，让我马上到县里办调动手续。
田颐敏愣了一下：是吗？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呢？
覃发环笑道：是的，反正好事是让我给碰上了。我马上收拾一下，今天就下县城来。反正也没什么行李，几床被窝，一些医书而已。
接过这个电话，田颐敏很为她老公开心。
覃发环的确混得不咋的，这下似乎突然出现了转机。
他九十年代初期毕业于武陵市医学院，专科学历，毕业后，被分配到了竹园乡医院当了一名门诊医生。后来，田颐敏武陵师专毕业，也分配到竹园镇中学教音乐。在那个小镇上，年青人谈恋爱的选择面实在有限，两人很容易恋上了。结果没多长时间，田颐敏有了到三峡音乐学院进修一年的机会，离开了竹园镇。离开竹园镇的头一天晚上，田颐敏没有回到自己的宿舍，是在覃发环的房间里过夜的。
我后来听人讲起覃发环和田颐敏的爱情故事的时候，曾在这里产生过疑问。我觉得覃发环在这里的表现是不地道的。即使我亲爱的田颐敏老师为了爱情而冲动，心甘情愿地奉献自己，那么作为年长她三岁的覃发环，难道不懂得克制，不懂得保护她的贞洁，一定要在她离开竹园镇的前夜夺取它吗？
我推测，覃发环是不放心田颐敏，怕她这只鸭子飞了，先把她拿下来煮熟了再说。
如果出于这种心态，岂不是太可悲了。对田颐敏的信任表现在哪里呢？
这样的男人，一点儿肚量也没有。
当然这只是我杜媺的猜测。真实的那一夜的情况，我并不清楚。或者说谁也不知道。
反正后来田颐敏进修回来，没再回竹园乡中学，而是直接留在了县一中任教。她的地位现在比覃发环高了，但这没什么，两人不久便拿手续结了婚，次年有了儿子覃青云。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表演系女生》115
乡镇医院的医生，过去大致有三部分人员构成，一种是祖传下来的中医世家子女，当然这一部分人后来都经过了培训，由国家卫生部门进行了考核、“招安”。第二种是*时期产生的一批工农兵学员。第三种是八十年代产生的一批中专学历的医生。真正大学生能分到乡镇来的，在这个时期还不多。覃发环算是比较早地来到乡镇的大学生了，虽然也只是专科学历，但好歹算得是科班出身。这颇让他自负。再加上老婆在县一中教书，他又觉得夫以妻贵，高人一等，非池中之物，怀才不遇。实则哩，在县卫生局那里，他的学历既占不了优势——全县像他这种学历的医生起码有几十人，而且他的心高气傲不怎么能待见人，喝点儿小酒后还喜欢发点儿酒疯的坏毛病也都听说过了。所以，他的申请调动的事，人家还真没当回事儿，且让他就在乡镇里混着吧。就是这样，他费劲地闹过几年调动，先是给县卫生局长家送过礼，后来急了又跟局长吵过架，甚至说过赌气的“再也不尿你这一壶”之类的狠话，但也没什么效果。
他真的再没尿过那一壶。没再求过局长。当然，即使他想再求人家一下，人家未必理睬他。没逮住点儿什么差错开了他，便是对得起他了。可是，为什么在这时候，命运突然出现了这么巨大的转机呢？
覃发环想不通。但他绝对不相信局长突然之间大发善心。
田颐敏在一中，独自带着孩子，多辛苦呵。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得上了幼儿园，但也有做不完的家务事。想一想别的女教师，夫妻在一起生活，家里的大小事情，都是共同去做，虽然辛苦，倒也快活。累了，有一双宽大的肩膀可以倚靠，怎么辛苦也是没有怨言的。而自己呢，咬着牙克服一切困难不说，还有那数不清的难熬的寂寞长夜……
田颐敏对覃发环的状况，颇不满意，替他焦急，但又有什么办法呢？看看在一中工作的女教师同事们的丈夫吧，几乎全都在县城里工作，有的单位好，拿钱多，有的有一官半职，在重要岗位上，要地位有地位，要钱有钱，要车有车，要房有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像覃发环这样的情况，的确少见。田颐敏并不是一个肤浅的女人，而且她属于传统女性，对于爱情婚姻具有非同一般的忠诚，平时跟同事们连那种过分的玩笑都很少开……她只是为老公焦急而已，也难免为自己的命运和处境而焦虑。本来，她也对老公调动的事情十分绝望了，以为这一辈子就这么马马虎虎地过下去了。人嘛，好过难得都得过，日子就是靠过下去的。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表演系女生》116
现在出现这种剧烈的变化，好比汽车在高速行驶中突然拐了弯，田颐敏的思绪却还在随着原来的方向惯性地向前……她突然想起一首诗来。她不是诗人，但是此时此刻，在大快人生的时刻，这首在高中时代便背诵得滚瓜烂熟，后来在大学学习声乐练习发声时又常朗诵的快诗，竟脱口而出。
剑外忽传收蓟北，
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
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
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
便下襄阳向洛阳。
田颐敏还记得这首诗的写作背景。这首七律诗作于763年，这年春天唐军收复了中原大片土地，杜甫的家乡也光复了。诗的主题是抒写忽闻叛乱已平的捷报，急于奔回老家的喜悦。首联真实地表现了诗人忽闻捷报喜极而悲、悲喜交集的感情波涛。颔联突出“喜欲狂”，全家人同享胜利的欢乐。颈联的第一句是“喜欲狂”的具体表现，第二句实则揭示了“喜欲狂”的原因，春天已经来临，有大好春光作伴，正好“还乡”。最后两句诗人狂想鼓翼而飞，身在梓州，弹指之间，心已回到故乡。后代诗论家极为推崇杜甫这首诗，清人蒲起龙认为此为老杜“生平第一首快诗也”。
当天晚上，田颐敏下课回到家里，覃发环已回来了。他搂着她转了三圈。那是一种狂喜的感觉。在婚后分居六年，已经对调到县城工作完全绝望，他们自己都没再找过领导闹调动的情况下，却突然时来运转了。
怎么啦？都落实了？手续办完了？田颐敏吻了一下老公，问道。
是的，系统内调动嘛，手续倒是简单得很。我已经到中医院报到了，安排我在门诊。
太好了。
我他妈的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突然想起调动我了呢？领导发了慈悲？
哈哈。可他们哪有这种菩萨心肠哦。田颐敏想清楚了，她带着一种表功的语气告诉老公：我估计，是县委书记亲自发话了。
覃发环惊奇地说：县委书记？胡建星？
田颐敏点点头说：是呵。
覃发环不相信地说：他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他怎么会关心我一下？
田颐敏娇嗔地说：哼，你以为你是谁。他的养女杜媺是我的学生，她非常有艺术天赋。长得特漂亮，像明星似的。我有意培养她当特长生，为此，我还准备在她们读高二时，把特长生班搞起来。前几天，胡建星请我吃了饭，了解了我的一些关于办特长生班的想法，决定支持我们。我在跟他和杜媺一块儿吃饭时，只是顺便提起了我们两地分居的事，我也没好意思提出请他帮忙，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痛快地帮我们把调动办下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人家不会对你有什么想法吧？
什么？你居然怀疑他对我不怀好意？你以为我是谁？人家是县委书记，即使想有个什么情人，也不会看得上我呀。你别把事情想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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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颐敏很生气。覃发环捏了下她的鼻子，笑道：我逗你呢。笑一笑，十年少嘛。
田颐敏撇撇嘴说：哼，这样的玩笑也开得？
覃发环搂着田颐敏说：正经说，县委书记吃不吃腥？
田颐敏说：我哪里知道这些？你可别乱想乱说。人家对我们有恩，我们应该好好报答人家。我想，可得好好地把人家的养女教好，不培养出一个名牌大学生来，也对不起人家。人家帮了我们多大的忙，解了多大的难呵，对我们这个家庭来说，可是天大的恩情。
覃发环说：我知道。
儿子覃青云早已熟睡了。覃发环关了床头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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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下午，我们一般上完第二节课便放周末。在县城的同学可以回家跟家人团聚，改善生活，家在农村的同学则只能在校内休息，不过可以趁周末逛逛县城。
记得这天的第二节课是沈老师的语文课。我们前几天刚刚结束了第一单元的语文课学习，布置了《感受秋天》的作文题。这天的课堂上，沈老师声情并茂地朗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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