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光线不明的房间里,古绯手撑床沿,一动不动,任由封礼之抱着她根本就不甚有感觉的双腿。
良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以一种藤蔓交织的姿态,攀援过房间里的每个角落。
古绯感觉到有点头晕,浓郁的酒香,让她视野恍然,她甩甩头,又揉了揉眉心,知晓自己这是嗅多了酒味,有点酒醉的征兆了。
十五年来,她就从未喝过酒,故而根本不知自己竟然这般没酒量,只是闻多了酒味,都觉得开始不舒服。
“礼之,”她实在忍不住,开口唤道,“礼之,开点木窗。”
许是终于收敛好点滴的情绪,封礼之手上松了力道,他抬头看古绯,就恰好见她素白面庞带点薄粉的俏模样,那点漆黑瞳,像是奶猫一般,因着酒味而带点氤氲的水雾朦胧,看不真切又觉迷人心神。
他呆了呆,似乎第一次才发现古绯的那双眸子出奇的好看,以往都未曾察觉。
“礼之。”古绯伸手揉揉小巧的鼻尖,又推了他一下,“开扇木窗。”
“哦,”封礼之傻愣愣地起身。依言行事,吱嘎打开木窗,他才回神,“阿绯,你怎过来了?”
好像,这会他才酒醒。
古绯转头看他,木窗打开,有明亮的光线透进来,照射在封礼之身上,从他背后折出。带着逆光,就为他颀长的身形镀上一层柔和的点光。
“听闻你几天都没出房门,我便过来瞧瞧。”古绯语调不带起伏的道。
封礼之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的些许不自在,他衣衫不整还披头散发,已经失礼。还是在古绯这样的姑娘家面前,且刚才还失态的那般抱住别人的双腿,他倍觉尴尬。
“咳咳,”轻咳几声,他转开视线侧了下脸,不去看古绯,“没什么好瞧的。你回去吧,以后没事也不要过来了。”
古绯这才发现,几日不见,俊逸如美玉的翩翩公子,这会硬朗的下颌长满青灰胡茬,加上他中衣皱巴巴的。确实狼狈了点。
她撇了下嘴,权当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径直道,“我如何不能来,墨戈弋那般针对封家。全是因为你我走是好友的原因所在,且他还对你提出无礼至极的要求,这事,我便不能袖手旁观,怎的也要墨戈弋付出同样的代价。”
说到最后,古绯口吻之中已然带上乖戾,她一直避免自己这一阴狠的一面的被旁人多看到,可这会,她却是隐忍不了了。
果然,封礼之对古绯如此怨毒的神色微诧,不过也只那么一瞬,他就不在意了。
他走到床边的架子旁,随手披了件还算整洁的外衫,走开几步,坐到桌边才对古绯道,“阿绯,你我心知肚明,就算不是因为你,墨戈弋这次来易州,便是为觊份觊觎封家的捶法而来,见着你,也不过是得来不费功夫的顺带而已。“
古绯粉白的唇一动,她还想说什么,哪知,封礼之一摆手阻止她。
他继续道,“之前,你说你日后所想所愿的,便是视野所及,便是你的,我那会就在想,我封礼之这二十余年,想要的又是什么。”
“说来不怕你笑话,阿绯,我还真不知道我自个想要什么,”说着,他脸上露出了苦涩,“我一直以为,制墨、墨丸便是我的全部,每个封家一脉单传的子嗣都是这么过来的,可是阿绯,这是前人在我还未出生之时就给安排好的,不是我选择的,也没给我选择的机会……”
“和墨戈弋的斗墨,都只是这一切的药引而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不能制墨了,便有了借口不理会封家的责任……”
“我知道这是懦弱的表现,可阿绯,我真的想,真的想走一回自己选择的路,哪怕十年,二十年,或者只是三年五载,有那么一遭,我便 ;觉无憾。”
封礼之越说越小说,到后面,他又拿起了酒壶,大口地喝了起来。
“是不是这样的我很让人厌恶,我自己都唾弃自己,封礼之,就是个孬种,明知家里就一根独苗,祖父年迈,可还是这样自私自利,我又岂能配成为封家子孙。”
说着,他自己都语无伦次起来,没有章法,想到什么便是什么。
古绯面无表情,蚊帐的暗影投落到她脸上,就将她大半的面庞都给遮掩了,叫人什么都看不清。
她不能以自己的心思去揣度封礼之的想法,当然也就不能说封礼之的所言是正确或者错误。
只是选择而已,又哪里关乎对错,他想过自己选择的生活,这本就是无错的,可封家现今的情形,却又根本不允许他这样做,若是子嗣繁盛那还好说,可偏生封家一脉单传,指不定哪天不小心血脉就断绝了,故而冒不得半点的险。
一方面是自来的封家的教导,一边是自我强烈的愿望,当这两者发生矛盾之时,封礼之便无从选择了,于是他陷入自我的唾弃与放逐之中,醉生梦死,不想清醒。
如果要古绯来说,当她面临这样的境地,自然不会像封礼之这般想太多,人活一遭。总有太多不想为却不得不为的责任,这样的道理她是早就明白的了。
她哪里不想同乐清泊双宿双飞,制制墨,再养点鱼。挖几方菜畦,生几个孩子,如此逍遥自在的日子谁都想要。
可事实上呢,大仇未报,爹娘惨死,兄长生死未卜,还有时刻都想她下地狱的墨家兄妹,纵使她不计较,可有人不愿意放过她。
她不愿意再被人欺辱,那自然便只有比谁都来的狠毒。
而封礼之。他自来便过的顺风顺水,他甚至不知普通百姓的生计艰难,有现在这样的苦痛也是再理所当然了。
“礼之,我不会劝你什么,”古绯斟酌着开口。她伸手将碎发挽到耳鬓后,“你若是想做,那便去做,自己日后莫要后悔才是,而封家,我私以为,你若能尽快娶亲。先为家里诞下子嗣,那便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谁想封礼之听了,他不断摇头,“阿绯,不瞒你说,我至今连通房都未曾收过。更勿论男女之事。”
猛然听闻这个,古绯倏地皱了皱眉,她似乎很难想象,像封礼之这样二十有余的男子,居然就没行过那等事。需知在大殷,很多这般年纪的男子,后宅不说妻妾多寡,但膝下有子的都是多数。
封礼之蓦地偏头眸色偏深地瞧着古绯,那目光带着古怪的温度,说不清道不明。
古绯挑了下眉梢,她大抵知道封礼之心里在想什么,“别往我身上扯。”
闻言,封礼之就笑了,他摸索着下颌,颇为遗憾的道,“阿绯,你我也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就没像旁的男女一样,有点不一样的那种……那种什么……”
他自个都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古绯嗤笑了声,见他没啥大碍,遂开玩笑的道,“大抵上辈子咱们就是结义兄弟或者义结金兰那种,所以到了这辈子,还是没办法结为连理。”
从很早苦妈就在她耳边提过,封礼之这样品性的男子,算是不错了的,而且封家门风也是严的,听闻只可娶妻不得有妾,故而才 ;一直子嗣单薄。
这样的家境,虽比不上乐清泊,可若要择两人,虽古绯没那想法,她也不得不承认,封礼之要比乐清泊好上很多。
封礼之对古绯的说法逗笑了,刚才郁结的情绪好了点,他沉吟片刻,脸上笑意逐渐冷却,好一会才道,“阿绯,我这几天想过了,我不制墨后,就去沙场。”
“征战沙场!”
听闻这话,古绯一惊,她差点没从床沿摔下来,“你说什么?”
封礼之眼都不眨地看着她,一字一句的又重复道,“我要去征战沙场!”
“你疯了不成?”古绯失态,声音都拔高一个音节,带着尖锐的难以置信。
在她的印象里,封礼之虽算不上尤湖那般是个文弱书生的模样,可也好不到哪去,又不会拳头护体,还去沙场,简直就是和找死没区别。
封礼之不赞同的摇头,他眉目肃穆又认真,“我没疯,生为男儿一场,这会我不用在为家族担责,既然都是肆意妄为一回,岂可不沙场走一遭。”
古绯望着他,几乎看进他眼眸深处,好半天,她愣愣无言,从封礼之的眼中,她看到不渝的坚定,知晓再如何劝慰,都已经是无用了。
她双手捂脸,情难自禁,不想让封礼之见着她脸上的悲伤来。
世事艰难,大殷、云离、南齐三国并立多年,年年战乱,年年征兵,累累白骨隐在荒野之中,无人掩埋。
她不可遏止的想,或许多年后,她再无封礼之的任何消息,而当途径某个地儿的时候,指不定哪一具的白骨便是他的。
只是她再认不出他,他亦不识。
“礼之……”古绯想说,想想封老,可这话她说不出口,幽咽而下,轻吐出来的便是,“你若战死沙场,这封家就彻底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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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修改最后的尾巴。
呼~~~~~~~~~~~手上的事简直多到爆,真是让人还能不能愉快的睡觉了……
118、局之始
一直到古绯离开封家,她看着封溥羽那满头白发以及皱纹沟壑的脸,这个睿智的小老头一辈子都活的坦荡,临到头了,却可能面对绝后的境地,她实在不忍,故而对于封礼之的决定,是只字未提。
她回了古家,没过几天,就听闻封礼之被关了起来,不得出门半步。
这种结果在她的意料之中,是以她半点不惊讶,更甚者她还知道,封家那道府门是管不住封礼之的,早晚有一天他会出来。
这天,梓鸢有信传来,古绯谨慎地避开闲杂人等,悄然到了琳琅阁。
她也没露面,就在个花厅隔间呆着,那隔间用巨大的落地屏风阻隔开,分明是故意弄出来,好方便窥视花厅中动静的。
尤二在古绯看不见的地方等着,她身边只留了夜莺一人。
不多时,就听闻梓鸢脆如鹂莺的嗓音娇滴滴地传来——
“郭夫人,好长时间不来琳琅阁,梓鸢还以为夫人这是忘了梓鸢来着。”梓鸢似乎对谁都是这样一副风情万种的口吻,也不管对方是男是女。
偏生她这套还挺管用,就听一陌生的声音回道,“梓鸢管事说的哪里话,倒像妇人是薄情寡义之徒一样,你这张嘴呀,说点话也不怕燥的慌。”
古绯一侧目,她靠近屏风,那屏风是用各色丝线刺绣而成的巨大山水图,并有镂空小洞,古绯倾身凑过去,刚好能将整个花厅中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
她看见梓鸢掩唇嗤笑了声,并隐晦地朝她这边看了一眼,扶着位绾高髻,簪赤金衔红宝石凤钗,穿丁香色地百蝶花卉纹妆花缎褙子,年约二十七八的妇人走进来。
“哪里燥了,梓鸢是想着。夫人再不来琳琅阁,梓鸢都没进账快要被饿死了。”梓鸢说话毫不遮掩,她有话说话无心机的模样,倒还得了那夫人的欢喜。
“一张嘴就知道贫。既然如此,还快去将稀罕物件拿出来让本夫人瞧瞧。”那为眉目有贵气的夫人自行端坐上首位置,随意地端着茶盏,抿了口。
梓鸢桃花眼一亮,妖妖娆娆地凑到那位夫人身边,小声的嘀咕了几句,就见郭夫人呼吸一滞,面颊顿起薄粉,眉目顾盼之间,嗔怪了她一眼。并笑骂道,“回去要是被我家刺史大人给骂了,看我不来收拾你。”
梓鸢笑的像个蛊惑人心的女妖一样,朱砂红唇扬成勾人的弧度,“夫人将那物什带回去。保管刺史郭大人心疼您还来不及呢,又何来的骂。”
说着,她一拍手,厅外早候着的婢女,端着红绸覆盖的托盘鱼贯而入,两队的婢女一一将东西放到案几上后,倒退着出去。并在梓鸢的示意上,将郭夫人身边的下人也给带了出去。
梓鸢神神秘秘地邀郭夫人到其中一托盘面前,翘着小指揭开点红绸,桃花眼一扬道,“就是这物什,在西边的三千佛国里。可是有佛油之称的好物,夫人晚上沐浴之后,滴上一滴抹在身上,不仅能温养驱寒,最重要的是郭大人定宠爱您非常。”
郭夫人呼吸都炙热了一分。她脸上的潮红更甚,整个人娇艳如桃李,诱人采摘。
易州刺史郭勉郭大人,谁人不知是宠妻入骨的男子,多少女子投怀送抱皆坐怀不乱,十多年过去,郭家后宅,始终只有她东方眉一人。
听闻梓鸢的话,她想起与自己夫君的房中事,难以启齿的是,郭勉自两人结为夫妻,这么多年过去,身体力行一直不错,而她身子骨就差些,后宅又没个妾室姨娘分担,郭勉对她的好,她自然知晓,所以一听闻梓鸢的话,她便心动了。
她自然也是想郭勉能过的也好。
“你说的当真?”东方眉眸子晶亮的问道。
梓鸢将红绸盖上,拉着她又到另一托盘前,“梓鸢的好夫人,琳琅阁什么时候卖出过赝品。”
这话倒是实打实的,东方眉点点头。
“夫人再看看这个。”梓鸢揭开红绸,一株艳红如火的珊瑚树亭亭玉立,只有手掌长短,却攀枝错节,曼妙又玲珑,端的是精致非常,且最精妙的还是,那珊瑚树枝枝纠缠的模样像极一男一女抵死缠绵的恩爱,这般妙的好物,就是在整个大殷都极为少见。
“这是南海血珊瑚,送来琳琅阁的时候,被得道高人祈福过,摆在书案上,吉兆极好。”梓鸢轻描淡写地介绍道,她早笃定刚才给东方眉看的佛油和这珊瑚,今日是定能卖出去的。
果然,东方眉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那株珊瑚树,她几乎都能想见这东西摆上郭勉的案头是如何的一番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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