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步后,石洞口豁然开朗,一阵清风
扑面而来,入眼的是一块天然谷地。
放眼望去,满眼的莹莹碧绿随风摇曳,夜色浓稠,连成一片墨色,叫人分辨不清。
轮廓恍惚的竹屋隐没在碧绿之中,隐约可见清冷的烛光跳动,亦如神怪传奇中那一座座竹林精舍,些许神秘,些许迷幻,只觉清幽中淡淡竹节的清香逸至鼻端。
慕阳轻掸了两下地面,就地坐倒。
过了一会,有人也坐倒在她的身边。
慕阳从怀里摸出两本线装的书递给来人,习以为常道:“喏,这是最新的话本。”
少年盘膝坐着,眸中白雾散去,淡漠到好似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并不相宜的喜色:“谢谢!”接着如痴如醉的捧卷读了起来。
见此,慕阳也并不急切,干脆就抱膝望着远处。
失去公主的荣光,这半年的日子并不好过。
慕阳本以为自己会被这样的生活逼疯,但她还是小看了玄家人的忍耐力,即便落魄如此依然能活得好好的,只不过不再像以前那样锋芒毕露罢了。
所以萧腾说的并不全对,有权有势的时候她的确骄纵蛮横、仗势欺人了点,可那时她不过是因为父皇的宠爱而有恃无恐,性子才如此肆无忌惮。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摩挲着书册放下,清冷声音不甘心的问她:“下面没有了么?”
“老板说下月才会到货。”
略带失落的应声:“哦,我去拿东西给你。”
“等等……”
少年驻足:“怎么?”
慕阳微笑:“不用拿那么多了,一颗足以。”
点了点头,少年步履飞快的掠回竹屋,不久取了两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放在慕阳手里。
垂头看着掌中明明价格不菲却被人拿来随意偿付报酬的玲珑珠,慕阳默算,加起来约莫已有十来颗了,抬眸看了一眼眼前面容苍白却容颜精致浑不似人的少年,慕阳难得的生出一丝心虚……前世今生加起来她都从未见过这么好骗的少年。
此处在她离世前原本是皇室三年前发现的一处静养之所,十年前应该是无人得知的,因而她才会想来看看,未料在此地遇上这样一个奇特的少年,自出生便没离开过的少年对传奇话本有一种别样的嗜好,于是他们达成了协议——每过一月,慕阳送来几本传奇话本,少年用珠子来交换。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四五个月。
慕阳想了想,把珠子又塞回少年手里,在他疑惑的目光下,勾了勾嘴角,慢慢道:“这珠子叫玲珑珠,是西海的一种极
珍贵的珠子,其实比那话本价值高得多,以后你不用给我了。”
少年一愣,随即笑道:“我觉得值。”
这会愣住的却换做了慕阳,未等她再开口,少年又从竹屋里端出了一碗清汤寡水的素面。
面上仍冒着丝丝热气,只是透过清澈的面汤,不难发现这面条里夹杂了数根尚未煮熟的面丝,而另有几根则是熟得过了头,已然有些泛黄了。
慕阳问:“这是什么?”
少年已将碗轻轻放到了她的面前,略显生硬地解释:“我生辰时师傅会为我做一碗长寿面,我也想试试。”声音不大,微微透出一丝期待。
“生辰?”慕阳呆了一刻。
少年笃定地点头。
我的生辰何时改到了七夕?
不,不对,慕阳这才忆起,七夕生辰的不是玄慕阳,而是慕阳,只是……他怕是不知,这一天不仅是慕阳的生辰,也同样是慕阳娘亲的祭日。
所以哪怕是平日里最疼她的姐姐,也会有意无意地遗忘。
慕阳一手端起碗,一手拿筷子,轻轻吸了口面。
“嗯……”少年垂在身侧的手不觉攥紧,“这面……”
她放下面,笑道:“很好吃,谢谢。”
其实面的味道不过一般,尤其是对于曾尝尽珍馐的玄慕阳来说。
只是,好象从来没有人特地为她做过吃食。
不,似乎也是有的。
记得年幼时,出身贫寒的乳母也曾学着为自己的孩子那般,给她做过一些带有祈福意味的民间吃食。只不过,结果却是被她一掌打翻。
好象就是自那之后,再没有人敢为她做那些多余的事情了。
也许是报应。
她费尽心力学会为萧腾做羹汤、熬草药,可是只要萧腾知道那是她经手过的东西,既使再病重,也不肯沾染一口,仿佛那一旦吃了就会要了他的命一样。
其实她也只不过是加过一次催情的药罢了,但是萧腾怎么不想想,又哪里有成亲将近一年也没有圆房的夫妻呢?
一直以来,萧腾都畏她如蛇蝎,可是说到底,她又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这样的问题终究是没有答案的,慕阳垂下眸,一口一口地吃起热腾腾的面。
面虽然只一般,但她确实是饿了,只过了一会面碗就已经见底了。
少年接过她递来的碗,面色柔和。
也就直接坐在边上,声音清澈微寒:“不要珠子,你下个月还来么?”
慕阳点头,笑道:
“来。这里这么美,为什么不来?”
那些珠子原本也不是为了她自己,慕晴和对面打铁铺子的刘二哥青梅竹马,早已情投意合,慕岩却嫌弃刘二哥家贫,给的聘礼太过寒颤,以这一串珠子的价格,漫说聘礼,就是买下慕岩的布铺都绰绰有余。
少年闻言,波澜不兴的眸子微微弯起,笑意染上,视线无着落的望着,有些赌气似的喃喃道:“总是我一个人……好寂寞啊……”
然而慕阳终究还是食言了。
天祭五年秋,自都北郡车玉城瘟疫沿青澜江流向开始蔓延,速度之快,为玄王朝百年罕闻。
起初只是几个人感到乏力,身体不适,并未注意,只到几日之后,有此症状之人接连暴毙,这才引起了当地官员的主意。
只是,为时已晚,患病人数逐渐增加,范围也由车玉城扩大到了相邻的几座城池……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青澜江边所有城池一律紧闭城门,不许外城人进入。
知道无法再去天葬山的慕阳只是略略有些惋惜,然而更多的却是无奈。
这场瘟疫她知道,却无力回天。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坑,于是我鸡血一把,日双更哦!
对手指,所以冒个泡吧,我还蛮喜欢这种正剧的感觉……
☆、第二章
第二章
即便官府下了严令不准妄议瘟疫,城中仍旧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如此一来,慕岩的布铺生意也大大受到了影响,毕竟他做的不是达官贵人的锦绣绸缎生意,此时人人提心吊胆,老百姓家各个担忧瘟疫来袭,又怎么顾得上再去买布。
一肚子窝火的慕岩自然不会责骂他的宝贝儿子,便随便寻了由头将慕阳、慕晴骂了一通,大意是觉得自己养了两个不事劳作的赔钱货,心中十分不忿,待唾沫星子用尽才怏怏甩袖回到正厢房。
一边听着慕岩难听刺耳的责骂,慕阳一边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当真是越发厉害。
她刚刚重生到这副身躯,头脑昏沉之际,就听见慕岩的一通谩骂——只因为她落水,花了他几十文的诊费,慕阳当时连头疼都顾不上,震惊的竟不知如何反驳……前世活了二十来年,还从未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当即气得就顺手抄起身后石枕砸了过去。
说起来,那是她自重生以来做过最像玄慕阳的事情,此后再没有做过。
因为当日若不是慕晴死命跪在地下拦着,今日的慕阳只怕早被自己的父亲生生打死。
她已不再是权倾天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慕阳公主。
半年来,当初的锋芒已经尽皆被她掩藏。
慕晴垂头听完慕岩的话,倒也没觉得多难过,从桌上拿起做了一半的刺绣继续忙活。
好一会,咬唇抬头问慕阳:“阿阳,刘二哥真的跟你说他会上门提亲么?”
慕阳把玩着手里仅剩的一颗玲珑珠,淡笑:“刘二哥是个老实人,说过的话肯定算话。”自然是会的,聘礼的钱她都送过去了,他又怎么会不来。
“那……会不会因为瘟疫的事情有影响。”慕晴刚放松下来,又忍不住道。
慕阳回忆了一下。
这场瘟疫她记忆如此深刻的原因在于瘟疫持续时间很长,几座城池数月闭门不开,无数从车玉城附近城池逃出的灾民流离失所,灾民们群情激奋几乎闹出起义,父皇震怒,严惩了四十来个官员,一头乌发也被瘟疫愁白了数根。
她曾经在父皇的御案上见过瘟疫蔓延的图样。
叶良城属南安侯的封地,似乎是不在此列。
念及此,慕阳安抚的笑笑:“不用担心,没事的,瘟疫不会过来的。”
她的声音笃定。
慕晴虽然心中觉得慕阳不过在安慰她,可是不知为何,听着慕阳镇定的声音中,她仿佛也心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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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的确没有过来,虽然紧闭城门这个做法过于简单粗暴,但确实有效,瘟疫离叶良城还有几个城池的距离就停止了蔓延。
松了口气的老百姓们,开始议论起了另一件事。
南安侯小侯爷来了。
叶良城城中百姓每年要上缴不少赋税给南安侯,但这笔数额怎么也比直接交给朝廷的少,因此叶良城百姓对南安侯向来是感激的,只是南安侯久居南安城,甚少出门,这次南安侯小侯爷出门,也算是大事一桩,尤其听说南安侯小侯爷是为了寻一个女子而来,更叫城中养了女儿的人家兴奋不已。
不论这南安侯小侯爷品貌如何,单就这身份就够老百姓家趋之若鹜了,谁人不知南安侯的先祖曾在危急关头救过玄王朝开国玄帝,宠幸甚重,不仅世袭爵位,更封了最富硕的南地十八郡为南安侯封地。
因为城门紧闭,慕阳呆在慕宅中倒没再出门,对外界传闻也一概不知。
所以消息反倒是从慕岩口中得知的,慕岩一改往日凶神恶煞的模样,难得端出一副慈父面容,笑吟吟道:“晴儿、阳儿,快快打扮打扮,同为父去驿馆,快快!”
慕阳不明所以,还是跟着慕晴一道去了。
出了门才越觉得不对,一向抠门至极从不在女儿身上多花一分钱的慕岩竟租了个轿子送她们,慕阳还可以安然处之,慕晴却忍不住问:“父亲,这到底是去哪?”
慕岩却是眯起眼一笑:“你们七夕日可在青澜江边放过纸灯?”
慕晴点头。
慕岩抚掌大笑:“那就对了,小侯爷说了,七夕日但凡在青澜江边放过纸灯的女子都要去见他。哈哈,这定是小侯爷看上哪家的姑娘了,到时候若是能攀上小侯爷,做个妾室,那真是荣华富贵享之不……”
原本一直望着轿外的慕阳忽然开口:“小侯爷,哪个小侯爷?”
“还能是哪个?自然是南安侯小侯爷了!”
南安侯小侯爷……
慕阳一怔,居然是他。
未曾想过,重生之后第一个见到的熟人居然会是季昀承。
季昀承大她三岁,小时在帝都住了不短的日子,勉强也算是她的半个青梅竹马,但奈何两人实在不对盘。
从小她就被父皇母后宠得无法无天,她是御封的和政长公主,太
子又是她的亲弟弟,自然骄纵跋扈不可一世,而季昀承作为南安侯的独子,身份尊贵,又在封地里作威作福多年,同样是傲慢矜贵,目中无人。
两人初遇就因谁先让道之事而结下梁子,此后更是相看两相厌,表面上虽然维持和善,私下里见了都像是看不到对方,难得说话也都是高高仰着下巴。
现在想来实在可笑的很。
当然,最重要的是,季昀承曾经是她的未婚夫君。
不过,现在她早不是玄慕阳,这些自然也没了任何意义。
轿子停在驿馆前,慕阳跟着慕晴下了轿,就看见驿馆大堂里已经站满了无数姑娘小姐,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钗环步摇随着女子们的走动发出泠泠声响,一时间内,大堂里充满着一股浓郁的脂粉气息。
刚刚迈进,就听“梆梆”两声,一个侍从模样的人手提铜锣高声道:“下一家。”
接着便见两个少女满脸悻悻的走了出来,队列最前的一个少女则咬着下唇,羞红着脸,手提裙摆款款走进。
这一幕让慕阳不由自主想起母后选秀女时的模样。
禁不住,慕阳勾起唇,半讥半嘲,当初没嫁给季昀承果真是正确的,虽然这是他自己的封地,别人无从指摘,可是……如果她没记错,季昀承今年也不过十四罢……
队列行的很快,接连又有十数个少女满带失望的离开驿馆。
不过多时,就快排到慕阳与慕晴。
慕岩跟在一旁,显得有些忐忑,搓着手吩咐两人:“晴儿、阳儿,你们记着,进去以后小侯爷说什么你们都应下来,务必展露最好的一面给他!还有,看到小侯爷千万不要露出什么丢人的模样!”
慕晴点头,慕阳不置可否。
季昀承那张脸对她来说实在没有什么惊喜可言。
终于,听见“下一家”后,慕晴绞着手中帕子,忐忑拉起慕阳的手,颤声道:“阿阳,你怎么,都不觉得紧张或者担心么?”
慕阳把慕晴的手拿下,有些无奈道:“小侯爷也不过是个人而已,你不用这样。”
紧张自不会有,担心倒也没,慕阳慕晴虽然称得上中人之姿,可是季昀承也算是见惯了美人,不会看得上她们的。
推门进去,慕阳才发现自己可能弄错了季昀承的意图。
一袭深紫近黑的金丝暗纹华服逶迤于榻上,季昀承半垂着头,依旧是熟悉的容颜,几络发丝流泻至手肘,修长手指中握着一个小巧的纸灯,纸灯看起来很寻常,只是略有些蜷缩,想来是泡过水的
。
她们进来,季昀承根本连头都没抬,已有侍从送来了两幅纸笔。
“请两位小姐在纸上写这么一行字。”
慕阳看了一眼要写的那行字,心中一个咯噔。
她……几乎都快忘了七夕那日丢下的纸灯……
纸灯里只有一段话:七月二十三日,瘟疫自都北郡车玉城起,沿青澜江而下,历时五月。
在慕阳怔愣之时,慕晴已经提笔开始写了。
这一行字在此时别人看来不过是一段简单的消息传递,自然不会多想。
但是……那行字却是她在瘟疫发生之前写的。
“阿阳,你怎么还不写……”慕晴凑在她耳边低声道。
慕阳轻轻点头表示知道,而后握住笔,蘸了蘸墨,捋袖悬腕,却不知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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