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昏黄的灯光映衬下,林顺死死的咬住唇,双手紧紧抱住他的右臂,头歪在他右臂肩窝处,眼睛微微肿胀,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泪珠,他轻轻抬手,将她睫毛上的泪珠拭去。她的脸上因泪水泅湿,不少凌乱的发丝沾在脸上,他刚想去帮她拂开。小顾回头,看见他的神情,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顾愣了一愣才低声说:“程先生,前面有小型的泥沙从山上泄下来挡住去路,我们恐怕得去将那石块移开才能通行。”
程敬南望他一眼,使个眼色,小顾自去开门下车。
程敬南将林顺轻轻横放在座位上也开门下去,一切都小心轻微,生怕将她惊醒。他下得车来,远处查看了一阵地形的小顾这才反过身来,可只那一眼,他神色大变,呆在当场。程敬南只走了两步,见小顾的惊恐的神色,不由停下来顺着他的视线疑惑的往后面看,这一眼却是将他惊得魂飞魄散,他一步都移不开,警觉的看一眼小顾,低声喝:“小顾,别作声!”
小顾吞一口口水,愣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程敬南轻轻转过身,一脚一步皆是小心谨慎到了极处,手心里是沉沉的冷汗,他摸索着将车门小心翼翼的打开,轻轻对着里面睡着的林顺喊:“顺顺,顺顺,起来一下。”
林顺睡得浅,心里有事,又敏感,他轻柔的声音只叫了两声她就醒来,只是睡眼惺忪,迷糊懵懂的看着程敬南,他微微一笑说:“我们前面被拦住了,要抬大石头,你下来帮我们一把。”
他一字一句尽量将语气放得跟寻常一样。
林顺“哦”了一声,揉揉眼睛,程敬南的心被提到嗓子口,此时林顺任何轻微的举动都让他的心怦怦狂跳。可是他仍旧保持着微笑对林顺伸出手,林顺打个呵欠,迷糊的抓住他,右脚刚一踏出还未着地,忽然程敬南猛地一用力将林顺抱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旋风一般将林顺抱起转个身疾走几步,都是连续动作。
林顺尚在程敬南怀里,身后边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再回头,身后那辆吉普车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上,刚才他们停车的地方缺了一大块。只有那件覆盖在林顺身上她来不及掀开的西装在风里飘飘扬扬,西装质地轻,下面风又大因此落得极慢,月光下,一块黑布在深渊之中下降,小顾目瞪口呆的走到悬崖边,却只看见一个黑影子在云雾之中摇摆飘荡,悠悠然象是一个幽灵,就这样渐渐消失不见,隔了许久才听见一声闷响大约是车子掉到地上的声音。
小顾看着下面云深雾杳,万丈深渊,这才感叹道:“真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啊。”转头,他不由称赞程敬南:“程先生,你真是冷静过人,这样镇定,真是罕见。这么凶险的境地,我在云贵一带开了这么些年的车还是头一回遇到,我真是佩服你有如此好的自制力。”他年轻时候就爱冒险,这横断山脉的盘山公路,事故险情多发地段他几乎都去过,却真是没见过这么凶险的情境,心里自是十分佩服程敬南的镇定。
程敬南勉强的牵动唇角,却怎么也挤不出一个笑容来,小顾赞他镇定冷静自制力罕见,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方才到底有多么害怕,只差一步,差一步林顺就随着那车掉入这云深雾杳的万丈深渊,粉身碎骨,真真是千钧一发的凶险。方才,他几乎是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控制住,生怕呼吸一重便惊动了那挂在悬崖边上的大石头。
如果他镇定,他不会连呼吸都摒住,如果他冷静,他手心背心额头上会有这么多冷汗,他到此时犹自不敢相信那恐怖的一幕已经过去。他的手牢牢的箍住林顺,林顺快要窒息,但是他毫无知觉,只是本能的将林顺的腰肢勒得死紧死紧。
林顺也不呼痛,任由她如何的睡意朦胧,这也该被吓醒了,她仰头怔怔的望着程敬南,双手紧紧的攥紧他的手臂,惊魂未归位,程敬南也低头看着她,两个人都是呆呆的,视线仿佛被胶着,恍若隔世。
幸运的是这两天虽然洪涝严重但暴雨到底是停了,程敬南联系了郑经理,这样一来,就近的话他们只得在这里等待保山那边再派车子过来。
林顺止不住的想睡觉,越是寒冷越是睡意浓厚,程敬南抱着她坐在一块石头上的拉着她说话,她不肯运动就只好找她说说话,小顾的经验是绝对不能睡着。
程敬南明白现在林顺除了贝贝的事,心里什么都装不下,不知不觉就引得林顺把贝贝的事跟程敬南交代得一清二楚。
原来贝贝从那天离开N市,在云南某县做医生,可一直因为林顺的事心情不好。她一个人背着包便去旅游了,她不选古镇也不选名胜,单单就选那些凶险的自然风景。她在思茅的时候碰上一个编剧,是来采风的,那编剧不知道怎么回事把腿给摔了,穷乡僻壤的医疗条件极差,贝贝用自己的医学知识帮他把腿给治好了,这以后两人就结伴而行。难的这个编剧跟贝贝志同道合,一起去过虎跳峡,原始森林。贝贝平日里虽然不合群,她孤身一个女子也不是怕坏人,但是大半年一个人走久了有时候也难免孤独,也就默许了穆兰的同行。
有次从腾冲地热火山回来,走到保山的一个小山村的时候贝贝病了,真是一个又穷又落后的村庄,贝贝走不动了,有时候是在难受她就对穆兰说:“穆兰,你一个人走吧,我这个人本来就是个该死的人,死在这儿,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哭,我也不要你可怜。”
第 二十一 章
穆兰却哭了,流着泪倔强的说:“不行,我不会让你死,我一定会治好你的。”他坚持每天步行几十里山路去乡卫生所给贝贝拿药,有时候西药缺货他就买中药回来自己熬。山路崎岖,他是大城市长大的孩子,走不惯但是每天必须要赶着走去走回,晚了就怕天黑又怕野兽,有时候走得急难免就把脚给扭了,但是他在贝贝面前总是忍着痛,装也要装做正常人一样。脚上即使痛得有针在心窝里扎,他也谈笑自若,他并不明白这个女孩为什么那么不想承人的情,但是他知道一旦让贝贝知道他为了她受伤她铁定是不会再吃他拿回来的药,肯定会赶他走。结伴这几个月来,他深知她的脾气。
有一天贝贝看穆兰回来脸色差,挣扎着起来要自己煎药让穆兰去休息:“我知道山路难走,我自己来煎药吧,我是医生,你累了一天了,先去休息。”
穆兰笑着说:“哪里累,我的体力好得很,我现在还能跳竹竿舞给你看。”说着穆兰还真蹦了两下,他这天正好在山上摔了一跤把原本拉伤韧带的腿又刮了几个口子,这一蹦心里疼的龇牙咧嘴,可脸上还是笑着,把贝贝推走。
贝贝在简陋的房间里睡了一会,想去上厕所,那样的农村厕所一般都是简单的茅舍修在后院之类的地方,贝贝扶着墙壁经过后院的时候看见穆兰坐在露天井边,脚边放了一个木盆,脚踝处是道道血痕,触目惊心,穆兰用冷水清理一下,龇一下牙,吸一口气,但是都忍着没有叫出来。贝贝在那儿站了很久,一直默默的看着穆兰,等到他处理完之后站起来,这才发现定定的立在远处的贝贝。
他手忙脚乱的掩饰:“刚才,刚才……”
贝贝微微一笑说:“我都知道了,你那样处理不行,会发炎的,回房间我帮你再包扎一下。”
此时的贝贝彻底被感动了,她这一生被最亲的人利用过,对人性早就失望,好不容易解开心结交了林顺这个朋友,却又那样背叛了她,吴晓光她不是非得到不可,但是更让她耿耿于怀的是林顺的背叛。因此到了云南,她对人更加戒备,说实话她这一路默许了穆兰的追随但是实际上对他并不好,不然也不会说出那样冰冷的话。
可是原来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人会这样不计一切得失的对你好,毫无条件的对你好。
在一起还是贝贝主动说出来的,穆兰是个小编剧,从前是个北票族,上次写了个××大帝的本子,挣了几个钱就出来采风。从他第一次被贝贝救助贝贝对他就是冷冷清清的表情,不接受他的谢意,也不接受他的好意,气质孤清,神秘又傲气,就象是一个小龙女,穆兰心里对她不是没有非分之想的,但是只要她高兴只要她好他就别无所求了,根本就没想过还可以在一起。
所以当贝贝说出来的时候,他磋着手,竟然有点不知所措。
贝贝神色一变说:“怎么,你不愿意?”
穆兰手脚更加不知往哪里放,他连连说:“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那么美,那么好,我怕,我怕配不上你。”
这么单纯的一个人。
今年三月分决定结婚的,整个三月贝贝都是狂躁不安的,穆兰小心翼翼的照料,没想到她还是在婚礼前一天走了,那么决绝,不留任何联系方式和地址。
穆兰找到林顺的时候,他写那个本子的钱已经基本用光,胡子拉渣,风尘仆仆,林顺看了,于心不忍,她听了穆兰的这个故事更加心酸。贝贝吃了这么多苦,当然更让她欣慰的是贝贝遇上了穆兰,这么好的一个男人,贝贝心里有再多的事有再多的伤他也一定能够帮她疗好让她痊愈的吧,只欠找到她了。
去过各种地方,翻遍了云南,可贝贝出了这样大的事,穆兰又不见了,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报纸。
听完整个前因后果,程敬南搂着她的腰,下巴抵着她的头却说:“顺顺,以后再迷路你就要记得看天上的星星,北极星知道吗,就是那个大熊星座,以后就跟着他走,因为不管你在哪里北极星永远照耀在你的头顶,你要跟着他走。”
程敬南这样一席突兀的话,林顺却明白,他指的是她刚才说她在云南迷路的事,她说那么危险的迷路她都没有走丢穆兰这个过来人倒是走丢了。
程敬南不是不担心,他终于明白黄岩那天对他说的:“程敬南,你了解你自己吗,你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吗?”
黄岩比他看得更清楚。
林顺不见了,他会担心,走丢了,他会去找,有危险有他,但是他现在也突然害怕起有一天他还没找到她,她自己……
也许这就是从爱生忧!
林顺抬头望着寒冷星空,这天没有下雨,天上难得的没有乌云,又是高原,朗朗星空,北极星清晰可见。她忽然心里有了奇异的安定,虽然还是冷,虽然还是担心,但是到底她认识了北极星。程敬南说的:“不管你在哪里北极星永远照耀在你的头顶,你要跟着他走。”她相信程敬南的话,或者她相信不管到哪里程敬南总是能找到她。在山上被打劫,遇上出租车司机,现在贝贝出事,程敬南总是会赶到她身边,他就象一个北极星,斗转星移他不移,他总是会赶到她身边来。
下半夜的时候才有车子来接,程敬南林顺皆是冻得脸色铁青,嘴唇发紫,只有小顾大概习惯了,也还过得去。
车子快到大理的时候林顺接到穆兰的电话。
穆兰不好意思的说:“顺顺,不好意思,前几天我遇见一个老乡,以前贝贝生病我们就曾经在他家住过,他说见过贝贝回那个村子,来不及通知你我就去找了,直到今天手机才有信号一醒来就打给你了,你可先别担心啊,我的腿又受伤了大概要过几天才能回保山。”
“……”林顺接着电话,却仿佛拿了一个烫手山芋,看样子穆兰还没有看见那则新闻。
“怎么拉,顺顺?”
“没什么,贝贝……你找到贝贝了吗?”林顺忍着酸楚,想要说出来的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到了嘴边硬生生转了弯。
“嘿嘿,还没有找到,但是那个老乡说见过贝贝去过那个地方,我相信贝贝一定没有忘记我,如果我找不到她我也相信他会联系我的。”穆兰乐观的说,他总是这样乐观,单纯,爽朗,当时他要跟着贝贝受了贝贝不少的冷遇,可他一点也不往心里去,婚礼前贝贝失踪了,可是想到贝贝去过那个山村他忽然又充满的信心起来。似乎听出林顺声音里的异常,他反倒安慰林顺说:“顺顺,你也别太担心了。”
林顺说:“哦,哦,我知道,我家里这几天有点事要先回去一趟,我们再联系吧,”说着她逃命似的把电话挂断,她怎么说得出口。
程敬南看她苍白的脸色,握紧了她的手,想要给她一点温暖。她的手,小小的,温温软软的,娇嫩得没有经历任何风霜,此刻冰凉得令他心痛。
到了搭理,林顺却见不着贝贝,任凭林顺如何的心急如焚,程敬南怎么动用关系,贝贝只是不肯见她。林顺以为贝贝还在渊她,干脆托人带进去一封信,大意是不相信贝贝杀人,请贝贝见她一面,程敬南已经帮她聘了最好的律师,还有穆兰正等着跟她万成婚礼。林顺言辞恳切,她只想让贝贝相信还有希望,或者也同时用一切的努力说服自己贝贝是有活路的,她是真的没想到会弄巧成拙,否则杀了她她也不会写那样一封信。
第二天林顺早早的到看守所等待贝贝的回复,她坐了没多久,一个女警走过来问:“同志,请问你是不是叫林顺?”
林顺忙点头,女警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昨天晚上八点整,嫌疑犯颜贝贝在看守所畏罪自杀,给你留了一封信。”说着递给林顺一封囊鼓鼓的信,林顺接过那封信,可是听完女警的话,她犹如未闻,不可置信的问:“你说什么?”
女警再将话重复一遍,林顺仿佛傻了一样,颓然的跌坐在椅子上,那封信象是一只死鸟的翅膀,飘荡着掉落在地。
程敬南弯腰拾起地上的信,拆开:
亲爱的顺顺,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很感激你来看我,我不见你并不是我还生你的气,只是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个样子,我和穆兰的事相信你也早就知道了,很抱歉跟你做了四年的朋友我却一点也没有将自己的事跟你说过一次。不是不想让你知道,而是很怕。第一次看见你,看你父母担心的来送你,看你迫不及待想把他们赶走,融洽和谐的幸福画面,让我瞬间就对你产生了一种好感。我亲近你,接触你,讨好阿姨,其实我也只是在渴望你的温情,你和那么爱你的父母就象是一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