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闷热的夜晚。
我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我下床,紧接着听到了陈言嘤嘤的哭声。我开门,陈言赤身裸体地站在我的门前。
我没来得及细看,我避开她的颈部以下,刚想问她发生什么事情了。突然,她的小手一挥,几滴猩红的液体旋即窜到墙上。我低头一看,她手里正攥着我的如意金箍棒,我最心爱的画笔。
画笔的尾端,红红的。
“怎么了?”我问。
“……”她没说话。
“到底怎么了?”我摇晃着她的肩膀,大声问道。
“我把自己给捅了!”她有气无力地说。
“啊!”我赶紧退后,我极力想要避开女人的敏感部位,可我发现我不能,我必须看那儿,我必须顺着她的大腿找到血流的源泉处。
“啪!”画笔掉到地上,陈言软软地倒过来,我一把搀住。我把陈言抱到床上。拿过一条干净的毛巾,用开水烫烫,然后让她擦拭血迹。陈言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天花板。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亲自上阵。妈的,我竭力按捺住心头的复杂情绪,轻轻掰开她的双腿,低头小心翼翼地为她清洁。
我想我当时一定紧张到了极点,我心跳得很快。
擦到耻处的时候,我狠下了决心,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擦了下去。尽管我并无意触动她的心弦,但我还是感觉到了来自手臂的悸动。她轻颤一下,直颤得我心泉摇晃,内心顿时涌来一股强烈的痛感。
“我不是处女了!”她张口说话,她的嘴唇绛紫,“我把第一次献给了自己,也献给了你的画笔,你的如意金箍棒!”她说。
“你真傻……”“我还是你的!”她的嘴角洋溢着微微笑意,“我不想让你当我是你自己,你会拒绝我吗?”她问。
“不会!”我俯身抱住她的身体,“你是我的唯一……”一颗滚烫的露珠泅出眼眶,我知道,那是一颗圣洁的心跳,它因一个女孩儿奔流不息的爱情的信仰,拥有了整个世界的生命……
她是我的天使。
如果生活是黑暗的,我将在地狱迎接我们的幸福。
90
我拆了墙上那几张被她的血迹溅红的画布,收好,藏好。
幸福来得突然,幸福本身都会变得安静。
陈言不再多说什么。每天只是小鸟依人般地跟着我,去这儿去那儿。我也安静了许多,不讲粗口,脑子也单纯了许多,至少不会有意无意地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没想到突然之间竟会如此平静。起初离开杭州时想找的那种感觉,竟然在最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在路上得以实现。
原本来成都就是没什么打算的,所以,没过多久,我就跟陈言商量离开的想法。陈言不反对,说去那儿都可以。依然还是单纯意识的驱使,有时候只是脑子里偶然蹦出一个城市的名字,我们就换过去。
她家人寻找的消息一直都没出现,没有人惊扰我们的生活。
我们生活在路上,先后在深圳、上海、长沙、武汉,还有广州等城市穿行。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年底。
……
“这个给你!”那天我专程去招商银行办了张卡,“用你身份证办的,密码是81加你生日!”我连同身份证和一卡通一并递给她,“咱们剩的钱不多了”,我说,“这一年花了差不多5万。这里面存了4万块,如果我哪天不小心出什么意外,希望这能……”“别瞎说!”她示意我别再往下说。
“咱们去过的这些城市你最喜欢哪个?”躺在床上,我问她。
“哪个都不喜欢!”她趴在我怀里,“我想去杭州,你是在那儿认识我的!”“可这并不重要!”我说,“我讨厌杭州!”“为什么?”“知道我当初离开的时候在心里怎么说的么?”我没有正面回答她。
“不知道!怎么说的?”她问。
“我好像跟杭州开了个玩笑!”我坐起来点上烟,说,“还没跟她上过床,就想离开……”
91
一年来,除了陈言,没有别的女人介入我的生活。我在死水一般波澜不惊的日子里享受命运中片刻的宁静。这也许是上天馈赠的礼物,我想,经历了风和雨的浩劫,在陈言的陪伴下,在爱情无休无止的浇灌下,我终于开始了另一种生活。
这曾是我梦寐以求的。我曾在无数个异乡遥远模糊的土地上极目张望。我曾伸长了脖子焦急地等她到来。
我等了很久。
我本以为这都是不切实际的。可没想到,现在,一切竟那么真切地呈现在眼前。
“咱们回杭州好不好?”陈言再一次哀求道。
“为什么非得回杭州?”我没好声好气地问。
“不为什么,就是想去!”陈言说,“不管怎么样,就算看看你以前生活过的地方也好,我想看看你留在那儿的风景,你的年少轻狂和好日子,你的青春和绝望!”“你跟我越来越像了!”我说,“就连说话的方式也像!”“这么说你答应了?”她兴奋起来,拽过我的手掌,放到嘴边轻吻一下。
“再等等!”我说,“先给我个心理准备!我怕不适应!”……
终于,我们选定了元旦启程。
在剩下的日子里,我在心里做了个打算。如果可能,如果上天给我这个机会,陈言将是我这辈子的最后一个妞儿,我想,路上的时光总会过去,而眼前的甜蜜,要在日后的快乐中才能延续下去。
我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成熟。
尽管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结婚,但在此刻,我的心已经完全归属于她——我的陈言。
所有的转变都在一瞬间,而促使改变的原因却被我们远远地抛在逝去的光阴里。没有人会在乎那个看不见却实实在在的无聊的过程,很少有人会尊重真正的事实。而我不是。我通过这一年巨大的内心起伏,明白了人生的某些所谓的真理。也许我们年轻的时候都有过梦想,但梦里不是只有晨,也有沉闷阴郁的昏。
对于艺术,亦然。
我并没告诉陈言我的想法。看她沉浸在那么欣喜的欢娱中,我不想拿这么沉重的话题疏散她的单纯。她还小,她是我黑色命运中洁白的天使,只要她的翅膀不沾染灰尘,我不会再让她感受哪怕只是一点一滴一丝一毫的痛苦。她是年轻的。我要把她的青春轻轻地捧在我渐已苍老的手心。
“去——!你才不老!”坐在开往杭州的列车上,陈言俏皮地说。
“你看我的脸”,我说,“一张老树皮。再看我的头发,是不是白了很多?再看胡子,这个络腮连得像不像马克思?!”“到了杭州我给你改头换面,我可是造型师,嘿嘿,虽然技术差点儿,可是用在你身上足够了。我累了,你坐过来一点儿”,陈言脑袋靠过来,斜倚着我的肩,继续说,“其实你一点儿都不老,都是你,就怨你,哼!老不听话,偏要留胡子!”“我喜欢这样”,我说,“你打算给我改什么头,换什么面?”“头发修一下,染成银灰的,把胡子剃了,每星期做一个面膜。”“得了吧!”我反驳,“我可不是小白脸儿!”“又没说你是!”她幽幽地叹口气,“哎——!咱们在杭州待多久?有打算没?”“再说吧!”我说。
我暂时不想告诉她我的打算。毕竟现在的杭州变成了什么样子并非我能想象。光哥、老牛、雷风、徐允、小王、陈琳,还有那个曾经跟我像亲兄弟似的而在最后的紧要关头暗算我的大羌,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我一概不知。
“西湖漂亮吗?”陈言问我。
“漂不漂亮等你看了再说。我说了不算。再说,如果我跟你说那只是一滩破水,你肯相信么?”“你说什么我都信,咱俩一个鼻孔出气!”“那剩下的三个呢?”我打趣道,“让你给卖了?”“什么卖了?”陈言坐直了,“剩下的三个什么?”“鼻孔!”我说,“笨蛋!”“你才笨蛋!”她捶我一下,“一个鼻孔出气只是比喻,就是说咱俩好!”“好是一码事,但是一个鼻孔出气这句话有病!”“你又较劲!”她说,“这可是老祖宗说的,难道老祖宗也有病?”“老祖宗怎么了!”我说,“老祖宗要是没病怎么会弄出这么一帮没人性的畜生来!”我强调,“要是没这帮畜生,我在杭州混得好好的!”“老祖宗还有哪儿得罪你了?”“那可多了!”我说,“时代会变的,老祖宗留下来的三从四德警言俗语都会变!”“我知道”,陈言说,“其实你在杭州遭遇的那些人那些事情我都能体会!”“你又没经历过,你体会什么?”我反问。
“我的家庭环境就是一个小社会”,她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那可没准儿!”我说,“现在见过猪跑的人还真不如吃过猪肉的多,所以说老祖宗也会骗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以后的社会会变成什么样儿。你以后别再拿那些现成的句子欺压平民百姓了!”我笑笑,接着说,“遇到我这样的刺儿头,你会吃大亏的!”“能吃你的亏也值了,谁叫我跟定你了呢!”“你还真是想得开”,我扮个鬼脸儿,“到了杭州看你怎么跟我以前的那些女人斗!”“哼!这得看你!”陈言强调道。
“别着急!”我说,“我发誓,我保证只对你一个人好,可如果你吃醋,那我可管不着!”“我是你老婆,你要体贴安慰我!”“我还是你老公呢,你要体谅理解我!”“哼!你坏!又欺负我!”陈言别过脸,看着窗外。
“好了好了,老婆,别生气,我逗你玩儿呢,有你这么好的老婆我想别人干吗。好了好了,你不是要我体贴安慰你么?来,笑一个,嗯,转过来笑一个!”我扳扳她的肩膀。
“傻瓜!”陈言转过身来,俯在我的耳边小声说道,“旁边有人看着呢,你还好意思,不害臊!”我抬头一看,对面下铺的那个老头正微微含笑盯着我。
“老大爷,你们年轻的时候怎么谈恋爱的?”我问道。
“一样!一样!”老头说,“年轻多好啊,稍不小心一晃眼就过去了!好好珍惜吧,小伙子,等你老了,还能热爱吗……”老头收起笑容,轻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
F:再渡归来
92
我曾经以为有些东西是永远不变的。
但是我错了。
在哲学的意义上,这个世界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变,是个常量,只在混乱的内部存在着极其无序的局面。所谓的无序也即是随心所欲,它是一个物理名词,叫“熵”。但是“熵”太过于学术和高雅,所以,在多数世俗百姓的眼里,它并不可解,它太玄奥。
当然,对于咱们活着的理由,对于高尚或者肮脏的念头,也是这样。没有人知道活着到底为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活过之后将会变成什么。什么,是活着的每个人都会有的疑问,它是人生无法擦写的一个永恒的符号,它未知,它存在于现实而肆虐于虚空,它的下一秒是X还是Y,谁都说不好。
不过无所谓,我想,如果说我当初刚毕业时决定留在这儿的选择是X,那么,此次的归来就是Y。尽管我依旧无法预料这未知的结果是什么,但我相信,两个不同时期濒临坏死或者不知所措的人生片断,至少有一个还有心跳——我已经彻底弄死了X,那么Y,我要哄着它,教会它坚强……
多多少少,杭州还是发生了一些变化。
新的城站火车站、新的几条拓宽的马路、新的建筑、新的新新人类、新的心情、新的感觉和恐惧……
所有这一切,给了我极大的安慰。
变化,总是随时随地的。只要有变化,一切就都有希望。
“杭州换了干净的衣服和裤子!”慵懒地走下出租车,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拉着陈言,我回头说。
看得出,陈言有些兴奋。她傻傻地看着我,没说话,只是紧紧地跟着。
“先找宾馆”,我提议,“一会儿带你去西湖。”
“嗯!”陈言点点头。
街上的阳光很明亮,冬天的风并不怎么冷,只是潮潮的,贴在身上有些腻。
学院路,10路,我们等来那辆刷着“爱你就等于爱自己”的弱智广告语的双层公交车,然后钻到上层的最前头。
“我想起一首歌”,坐定,我说,“20世纪末21世纪初的爱情圣经,比车身上的那句傻话不知道要经典多少倍。”
“什么歌?”陈言问。
“听着”,我面向她,“你坐在我对面,看起来那么端庄,我想我应该也很善良。我打了个哈欠,也就没能压抑住我的欲望,这时候,我看见街上的阳光很明亮。刚好这时候,你没有什么主张;刚好这时候,你正还喜欢幻想;刚好这时候,我还有一点主张,我想找个人一起分享。我说我爱你,你就满足了;你搂着我,我就很安详;你说这个城市很脏,我觉得你挺有思想。你说我们的爱情不朽,我看着你,就信了。”陈言没有打岔,静静地听我说。
“我躺在我们的床上”,我停顿一下,转头扭向窗外,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滑向身后的景色,继续说,“床单很白;我看见我们的城市,城市很脏;我想着我们的爱情,它不朽,它上面的灰尘,一定会很厚……”
“不要念了!”陈言打断我,趴在我肩上,面色忧郁。
“以前听过?”
“嗯!”她点点头,“我听不懂后面那几句”,她说,“我不喜欢离开。”
“离开是一个纯洁的选择!”我说,“爱情的灰尘太厚,或者沾染太多爱情之外的主观因素,一个伟大而单纯的事物就会复杂,继而腐朽。与其等待这样一个结果,还不如扒光所有虚伪的衣裳离开。”
“你不爱笑了!”车到六公园,下来之后,她突然说。
“没有啊!”我笑笑,“生活总是不依不绕,天天傻笑不太正常。”
“可我喜欢看你笑。”
“没问题!”我拽住她,“穿过前面那片绿色就是西湖”,我指着西边的那些树,说,“冬天的西湖比较沉静,相对于夏天,我更喜欢现在这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