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淡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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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如淡菊-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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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怕你会那么做。”

“不会的,比尔,当你疲倦的时候,我会陪你坐着,坐很久很久,我答应你。”

“只怕不久就生厌了。”他苦笑。

“我不骗你,我决不是那种女人。”我认真地说,“请你相信我。”

“乔。”他抬抬我的下巴。

他大概是一点半到家的。我有点不安,我确是贪心了,使他为难。说不定纳梵太太一起疑,以后就更难见到他了,那夜有没有事呢?他并没有提。

假期过去之后,我还是每天上班。

彼得有时候来我处喝茶,他成了我的一个好朋友,我有时候跟他说说心事。

他说:“我不明白你,如果换了我,知道心爱的男人一直陪他妻子睡觉,真受不了。”

我笑,“他当然要陪他妻子睡觉,他们是合法的,彼得,你真奇怪。”

彼得几乎昏过去,“我奇怪?天!你们中国……”

“别提国籍好不好?”我要求他。

“好,好,只好说爱情奇怪吧?”他说。

我不出声。

他是一个有妇之夫,我很清楚。错的不是他,只是我。我有全世界的男人可供选择,为什么单单要看上他?最不好的就是他喜欢我,我们两个人都没有推搪的余地。除非说句笑话:赖社会。

彼得很大方,他喜欢与我在一起。他说过:“如果你心上人来了,就叫我走好了,我不介意。你在工作之余,上街之余,见爱人之余,还有空的话,就见我。”

我很感动,只好笑笑。

有时候我很后悔,后悔事情居然演变成这样。像那个下午,我上街买罐头,在超级市场选丝袜,正起劲地拣着颜色,有人把手搭在我肩上。

我转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心急跳手冒汗,面色苍白,吓得半死。

她是纳梵太太。

我觉得该死,为什么到这间超级市场来买东西?上哪儿不好?

我手里拿着丝袜,傻傻地看着她,好像一个贼被事主抓住了一样。

她问:“是乔吗?好久不见了,是不是忙?为什么不上我们家来?我昨天才跟比尔说起,比尔说也许你工作太忙。”

她的声音是厚道的、忠诚的。

我默默无言。

“看,你这么瘦,面色不大好,你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纳梵太太的语气是真的关切。

我的手颤抖着,把丝袜放回原处。

我说:“我——很好,谢谢你,只是工作忙一点。”

“比尔也很忙,简直没有空留在家里,”她笑一笑,“我跟他开玩笑,比尔,你不是有了外遇吧?整天往外跑。”

我几乎呛住,连忙咳嗽。

“乔,我们上楼去喝杯茶吧。”她说,“我也走累了。”

我推辞不了,只好把大罐小罐拿到柜台付了钱,挽着纸篮与她去喝茶。

她老了,女人就是这样,一老下来,就排山倒海似的,什么都垮下来,再也没得救了。我对着她的感觉,就像对着一个老妇。近五十岁的女人,不是老妇是什么?

然而我呢?我有一天,也是要老的,到那个时候,有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女来抢我qi書網…奇书的丈夫,我又该怎么办?我有种恐怖的感觉,浑身发凉,我用手掩住脸,生命是极端可怕的。

纳梵太太担心地问:“乔,你精神不好?”

“对不起。是累了。”

“你有没有男朋友?有时候闷了就累,我看你老是一个人,你们中国女qi書網…奇书孩子真规矩,老实说,我已经开始担心我女儿了。”她微笑说。

我苍白地听着。

她说:“你知道比尔?你觉得他怎样?”

我一震,“纳梵先生?”

“你真是客气,毕业许多年了,还称他纳梵先生。”

“他?他——是个君子。”

“是的,结婚这么多年了——可是最近有个女朋友来告诉我,说看见他与一个年轻女子跳舞。”

我静默。

“我想她是看错了。”

我不出声。英国人是不诉苦的。尤其不提个人的感情问题。她这么对我说是什么意思?莫非怀疑我?若是见疑我,就该好好说出来,不必试探。

纳梵太太叹一口气。“我也太多心了,你想想。他赚得不多,年纪又不小了,还有什么女孩子会喜欢他?”

不见得,他是一个有吸引力的男人,只是她与他相处久了,不再感觉而已。

“况且跳舞?比尔没跳舞已经有十多二十年了。”纳梵太太说。

我喝完了茶。

她说:“对不起,乔,跟你说了这些话。”

“没关系,纳梵太太。”

“来我们家吃饭,好不好?我让比尔打电话给你。”

我点点头,说:“纳梵太太,我实在要赶回去了。”

“好,再见,我再略休息一会儿。”

“再见。”

我急步走下超级市场,连自动楼梯也没有踏上。推开玻璃门,一阵风吹了上来,我打了一个冷颤,整件衬衫都是湿的,贴在背上,刚才原来出了一身大汗。

我看着天空,叹了一口气。

  第5章

晚上比尔来了。

他吻了我的额。

我说:“我见到你妻子。”

“她告诉我了,”他说,“她说你很瘦,且又苍白。”

我点点头。

我说:“比尔,我不舒服,我想——你还是回家吧。”

他一怔,明白我的意思,很温和地披上大衣,吻了我的额角,一声不响地走了,总共留了不到十五分钟,茶也没有喝一杯,他走了之后,我静静地坐在客厅里。

电视开着,没有声音,我倒了一杯马爹利喝,我的眼泪淌了下来,流了一脸。

我颤抖着去翻电话本子,查到彼得的号码,拨了过去。

他倒是在家。“彼得?”我说,“我是乔。”“乔?”他问。“是,”我说,“你可不可以来一次?彼得?现在,请你。”

“好的,”他说,“十五分钟,无论你想做什么,等我来了才说,乔,等我。”

我等他,我把马爹利像开水似地灌下肚子去。

我默默地哭着,默默地喝着酒,打横躺在沙发上。

我听见门铃,起来到浴室去洗干净了脸,装得很平静,因为喝了很多,故此也就非常镇静,我拉了大门。

彼得冷得在搓手,他一脸狐疑地看着我,“乔,你没有事?”

我拨拔头发,手臂软绵绵的使不出劲道:“请进来,我很好,只要你来。”

他看着我,进来了,然后就说:“你喝醉了,乔。”

“我没有醉。”

他叹了一口气,“乔!”

“我没有醉,彼得,吻我一下。”

“我从来不吻醉酒女人。乔,你该上床睡觉。”

“你陪我?”我抬头问他,“我没有醉。”

他看着我,“乔,我知道你不爱我,乔,上床睡觉,我明天来看你,然后你告诉我是否要我陪你,OK?”

“你是狗娘养的。”

“乔,你闭嘴,去睡觉一一”

“你说你爱我——”

“一点不错,所以我才叫你睡觉。”

“事实上,彼得,你是一个非常好看的男孩子,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会爱上你,我求你今夜陪我,为什么不?你怕我?我令你不开心?”我说,“我没有喝醉。”我的确没有醉,我只是十分镇静!说话慢吞吞的,而且话也很多。一切都远远的缓缓的,我心是一点恐惧顾忌都没有了。酒是好的。“酒是好的。”我说,“请留下来。”我拉着他的手。

“我不是一个好人,”彼得说,“我现在就走,乔,看上帝分上,好好睡觉,别再打电话给任何男人,我不能忍受你这个样子。”

我点点头,“你不喜欢我,”

“我明天一早来。”他叹一口气,“再见,乔。”

他走了,自己开的门,自己关的门。

我伏在沙发上,跪在地下,好厉害的酒,没有人要我,他们都开门关门地走了。

门铃又响了,彼得回来了?我挣扎着去开门,又跪了下来,腿像是棉花做的,我摇摇晃晃地向大门走去,我否认喝醉了酒,我四肢松弛,十分舒服。

门打开了,一地的雪。下雪了,我想。风吹来可不冷。

“乔!”

不是彼得。

“纳梵先生。”我扶着门口,“纳梵先生。”

“乔,你怎么了?”

“你来看我了,你来看我了。”我哭,“我今天看到你的妻子!”

“乔,你喝醉了。”他把我拉进屋于,关上大门,把我放在沙发上,“乔,我真不放心你,只好又赶来,乔,为什么?我认识你二十年之前就结婚了,你何必这样子?平时看你一点没有事——乔。”

我看着他,好好地伏在他身上哭了。我的眼泪鼻涕弄脏了他的衬衫,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揉得他衣服不像样子。我没有喝醉。“我没有喝醉。”我始终坚持着,酒使我放松了,我神智是清楚的。

“不要这样。”他始终维持着好脾气。

我一张脸糊得大概眼睛鼻子都走了样,他隔着我的眼泪吻了我唇,一下又一下。我回吻他。

“我爱你。”我记得我说,“我爱你,纳梵先生。”

他笑了。

因为我说纳梵先生。

他那夜没有走。

我半夜醒了,头痛欲裂。他坐在床边,领带解了开来,他在喝茶。

我起身洗脸,梳头,吃止痛丸,换衣服。

我说:“几点钟?”

“三点四十五分。”

我看着他。

“对不起。”

“你酒醒了?”

“是的。醒了,现在我可以全神贯注地引诱你了。”我笑。

“你太谦虚了,乔,你不必引诱任何人,我们男人是跑上来送上门来的。”

我笑,“我不知道你可以幽默到这种程度,纳梵先生。”

他也笑了,他是一个可爱的男人。我看着他,像看一件珍贵的古董,我伸手碰他的发鬓,我始终是尊敬他的,除了喝醉酒的时候。

“你为什么回来看我?”

“我不放心。”

“你对我可负——责任?”我问。

“负全责。”他握住了我的手。

“那够了,”我吻他的手,“谢谢你,我并不想你跟我结婚,或是爱我,我只想听到这一句话。”

“我对不起你,乔。”

“你今夜是不走的了,比尔?”我问。

“——不走了。”

“我现在要开始我的引诱工作了。”我一本正经地说。

“你想清楚了?”他问。

“我想了太久了。”

“乔——”

“不要再说什么,纳梵先生,静一点。”

他不响。我轻轻地抱住了他。我知道我比他年轻,我知道我年轻得可以做他的女儿,我知道得很多,但是我总还是做了我不该做的事。我不再关心了。

早上三点三刻。

我是一点也不后悔的。

我躺在他的臂弯里,点了香烟抽,他皱眉头,把我的香烟轻轻拿开,我看牢他,“刚才好不好?”我问。

他看着我,“乔,为什么装得这么轻佻?是不是使我良心好过点?”

我背着他,不出声。

没有用,他是我的教授,我是他教出来的,我什么也瞒不过他,没有用。

“你并没有与任何人上过床,是不是?”他温和地问。

“我知道没有经验,”我还是很轻快,“并不是说我是好女孩子,我没有机会而已。”

“乔——”

“不要再说你抱歉等等等等,我愿意的。”

“我们大家都不要说话,快睡觉。”

“是老师。”我答。

他没有笑。他还戴着手表,四点十五分,我可以听见他手表走动的声音。

我说:“我很高兴见你,纳梵先生,我永远不会后悔。”

他什么也没有说。他没有睡着。我却睡着了。

我比他早起,我换好了衣服,他才起床。

我要走了,拿过手袋,吻了他一下,把一管大门锁匙放在他手里,吻了他一下,飞快下楼,没有说一句话。出了大门,开动了车子,才后悔没为他弄早餐。下次吧,我想。

赶到办公室,我很高兴。可是宿酒作怪,又不够睡眠,我是不大化妆的,面色不大好看。

彼得马上过来,他蹲下问我:“你怎么了?好吗?”他声音很低,“我打算打电话给你,没想到你来上班了。”

我猛然想起昨夜的事来,脸红了一半,只好给他一个大笑脸,傻傻的。

他忽然飞快地吻了我的鼻子,他叹口气,“我真该打我自己,太笨了,昨天怎么走的?然而谁会伤害你?”

我低头,装着整理文件,不出声。

“今天没事?”

“我很快乐,谢谢你,彼得。”

“快乐?”他惊异地看着我。

“是的,彼得,我说给你听,我有一个包袱,背在背上二十年了,又重又累又闷,昨天我找到一个人,把包袱交给他了,他说他会负责任,所以我很快乐。”

他僵了一僵,“包袱里是什么?”他问。

“我的感情。”

他垂下了头,“啊,你找到了他。他是谁?”

“那个男人。”我说。

“有妇之夫的那一个。”

我低下了眼睛,“是的。”

“你以前的教授?”彼得说。

“是的。”我答。

“如果你要知道我的意见——他是禽兽。”

我居然笑了,我说:“彼得,我并没有问你的意见。”

彼得回到他自己的位置去,气得脸色发青。他后来一整天都没有与我说过一句话,我知道他是好人,他是为我好,可惜为我好的人一个也不能令我快乐。

那一天我很疲倦,但是出乎意料之外,却做了很多工作,而且说话也说得多。下班我跟彼得说再见,他不睬我,我吻他的脸,他别转身子,我耸耸肩,说:“孩子气!”他猛地回头,我看到他眼里含有眼泪,我吃惊。

“我是个傻子。”他说着站起来走了。

我觉得很抱歉,既然他器量这么小,我也没办法。

回到屋子,我居然心血来潮,兴致好得不得了,煮了一大锅牛肉洋山薯,香喷喷的,扭开了电视,边吃边看,并不觉得疲倦——但是今夜还是早点睡觉的好。

我没想到比尔会来。

他先按铃,我去开门,却看见他站在门口,他一脸的笑,我惊喜地说:“你为什么不用锁匙?”

他低头问我:“你屋子里没有别人?”

“有,”我笑,“有两打小阿飞,听见门铃都躲起来了。”

他轻轻打了我的头一下,关上门。

“好香,吃什么?”

我笑,“搬进来第一次煮食物,叫你撞见了,要不要吃?”

“好,我还没吃饭。”

我们坐在厨房里,我看着他,“比尔。”我忍不住吻了他一下。

“你今天要早一点睡。”他看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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