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参加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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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参加的婚礼-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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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局长说,土木施工不是说动就动的,得钱啊!

  父亲说,国家不给救济点?

  蔡局长说,咱是小康县,啥项目都不给。

  又说,别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父亲留蔡局长吃午饭,蔡局长说,不吃了,等姚院长出殡的时候再来,今天得马上回去,局里还有好多事呢。

  送走蔡局长,刘院长跟父亲说,你能不能原谅我啊?老院长的补贴工资和处方提成,我都给准备出来了,你要是不介意,我给你送家去?

  父亲说,人都死了,要钱还有啥用啊!

冬天不多冷【10】
10 

  爷爷出殡是在三天后,卫生局组织全县卫生单位的一把手,用一台大客车拉到姚村给爷爷开追悼会。蔡局长亲自主持,做为爷爷生前所在单位的领导,刘院长致了悼词。

  刘院长那天念了两份稿子。第一份是卫生局办公室拟的,内容客观真实地总结了爷爷的一生,对他献身农村卫生事业给予了很高的评价,是纯粹的对一个高尚灵魂的哀思。第二份是刘院长自己写的,不是悼念文体,听内容更像一份深刻的检讨书。当时现场人很多,刘院长有些紧张,念完第一份悼词以后,连个过渡都没有,就开始念他自己准备的那份稿子。等念完了才跟大家说,这两天我的心情很不平静,也很不好受,我在想,老院长不仅是我院的精神财富,也是属于我们这个社会的,我不知道他死的时候,心里产生的是爱还是恨,我真的不知道,也不敢去想,我真诚地希望老院长能够原谅我们……

  父亲听了这些话心理显得很矛盾,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情绪。要说他打心眼里理解和宽恕了刘院长,好像也不全对,不过,原来的抱怨和气愤不知不觉地消失了,就像季节变化得很快,不容人有所准备便匆忙地穿上了换季衣服。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父亲又到单位去了几趟,不是要赔偿,也不是发私愤,是与单位里的几名职工聊天,说他最初上班时的人和事。那时候,职工比现在多,科室分工也细,刚参加工作那会儿,也不为工资发愁,干好本职就行。职工们也跟父亲说了他们的工作情况,什么没有病人就赚不到钱啦,什么涨工资也是白涨还要多交不少养老保险金啦,什么跟那些当老师的一比我们当医生的就不是人啦,等等一些比较现实的烦恼事,给我爸听得头都大了。刘院长不爱听职工发牢骚,他说,你们说的都是事实,可我就是不爱听,因为你们把啥事都看得一团黑,要知道,现在是社会转型期,我预测,用不了多久,我们卫生事业的春天就会到来了。

  刘院长的话很像山那边放爆竹——听得见声,见不到影,父亲却感受到职工们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就鼓励说,刘院长说的没错,不过我们也不能光等着政府救济,我们是搞业务的,要让患者信任咱们,必须得有真本事,有了真本事,还愁没有收入吗?

  职工听了这些话又都抱怨开了,说,老中医少木匠,我们这么大点岁数,要熬到啥时才能熬出头啊?有人接过这话跟父亲说,姚大夫您回来吧,把治疗腰腿病的绝招教教我们,这种病人多着呢,我们都没有好办法。又有人马上说,别想美事了你,姚大夫好不容易离开这个破地方,能回来?父亲听了这话,心,结结实实地翻了一个个儿,想到给爷爷守灵时那个短暂的梦境,就想,自己原来这么重要吗!

  给爷爷烧头七纸的这天晚上,除了村里的乡亲,父亲发现刘院长领着药房那两调剂,也往坟地的方向走。父亲迎过去跟刘院长说,这是我们家事,你们来干啥?刘院长指着两个调剂说,咱们是老院长的儿子,她们就是孙女。父亲已经认识那两个调剂了,岁数确实不大,超不过二十一、二岁,给爷爷做孙女绰绰有余。但父亲觉得这样做不妥,就说,这节骨眼上,你让她们给老院长烧纸,她们会以为自己是罪人,自尊心受得了吗?人家可是黄花大闺女呢!

  刘院长小声骂,这俩死心眼子,简直要把我气死了!

  父亲说,制度是你定的,她们也有难处不是!

  刘院长说,通过这件事情,也让她们长长记性,啥叫灵活掌握政策。

  父亲说,算了,你也回去吧!

  刘院长犹豫了一会儿,说,让她们回去,我跟你走。

  按计划,处理完爷爷的丧事母亲一刻都不能耽搁,姚瑶正进行高考前复习,父亲还要打理他的诊所,都得赶紧走。父亲改变了主意,他让母亲跟姚瑶先走,自己等烧完爷爷的头七纸再回去。母亲不同意,不就是个头七纸吗,让三叔三婶给烧了也行啊!父亲一反常态,居然敢跟母亲顶嘴,说我的事你别管。在老家人面前,母亲让步了。

  母亲不知道父亲的真实想法,仅仅是为了尽孝道吗?她有些怀疑,不是怀疑父亲不孝道,觉得这个孝道没必要非得在几天的等待中去体现,没意义嘛!母亲隐约感到父亲要出什么事,回来时问我二叔,你哥不会跟刘院长打架吧?

  我二叔说,不会的,我哥在老家的声望,虽说比不上我二大爷,不过心地善良,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母亲说,我能把你哥想象成啥人呀?我担心嘛,讨厌!你们哥们都讨厌! 。 想看书来

冬天不多冷【11】
11

  这天晚上母亲没住家里,把我二叔和姚瑶分别放在单位和学校,她就让陆叔叔往峰山镇开车,开到半道后悔了。她想,爷爷走了,诊所里还有老人的遗物没有收拾,她担心父亲粗心,保管不好老人留下来的念想。想到那些已成念想的东西,母亲觉得很对不住爷爷,许多地方做得都不好。进城开业初期,爷爷一人在老家,让他自己伺候自己,接进城也是老人违心的。刚开始租的房子小,老少四口多有不便,爷爷就到临街的诊所住,他说他一个人孤单惯了,又不爱看电视。买了楼房,他却嫌爬楼梯累腿,半天空悬着睡不着觉,拒绝往楼上搬,坚持住临街的店铺。母亲想,只要老人高兴,愿意怎样就怎样吧。这是多么草率的理由啊!一个女人家拼命赚钱,除了给丈夫减轻生活压力,还有,就是让老人长寿、让孩子快乐,这几样哪样做得好呢?

  人的大脑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东西,只要按照某个思路固执地想下去,就有想下去的道理。于是母亲又想她刚参加工作时,爷爷手把手交她打针输液,就更不想原谅自己了。她捂着泪脸,有些失控地往车窗上撞。陆叔叔劝了也不听,回到矿上给父亲打电话,告诉他,替她给爷爷多烧点纸……

  父亲问,你不生我气了?

  母亲说,废话。

  父亲说,我梦着爸爸好几次,哪次他都喊我。

  母亲问,喊你干啥?

  父亲说,让我回来上班呢。

  母亲就想,父亲的诊所过去有爷爷扶持还算混得下去,现在老人走了,父亲缺了得力帮手,是不是害怕了?母亲就将了父亲一军,说,你就那点出息呀?人家都敢在市场上拼杀,你凭啥要当孬种?

  父亲说,我咋当孬种了?卫生院啥样你又不是没看见,要是孬种,想回来?

  母亲绝对没想到,父亲原来有当救世主的意思。这可能吗?母亲大脑一时短路,长时间处于混沌状态,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就听父亲又说,别的都小事,关键缺人才。母亲马上有了反映,说,你以为你是人才吗?你要是人才,就该把私人诊所往大了开,开成一家私人医院!

  很显然,母亲没有这个心理准备,所以她挖苦父亲、甚至赌气甩掉电话也是可以理解的。当时,我大舅也在母亲跟前,他阴阳怪气地说,人这东西,宁扶竹竿不扶井绳,致远不提气,你扶不起来,让他收摊儿算了。母亲说,你说的轻巧,诊所开到现在容易吗?我大舅说,让他跟我干,好歹比当医生挣钱。母亲说,致远啥样人你还不知道,想跟你干,早来了!

  12

  父亲从老家回来的那天下雪了,走时,雪花还没飘扬起来,只是可有可无地把清晨点缀得有些晦暗。我三奶让他吃完早饭再走,我三爷担心雪下大了,进山的公路封死,下午的那趟班车不通,父亲就没吃早饭。他跟两位老人说,这些日子给您打搅够呛,现在消停了,好好休息一下,有空我再回来看您二老。我三爷说,咱是一家人,说那些扯淡话啥用!两位老人就往院外送,送的时候,我三奶想起母亲走时脸上挂着气色,就嘱咐父亲说,到家跟你媳妇说点软活话,往后混日子,不能动不动就发脾气。我三爷想起父亲电话里跟母亲说的那些话,又嘱咐,回来上班的事,你媳妇不同意就算了,别强扭着,生出事来,不好。

  父亲答应着,说你们回去吧别送了,就加快脚步,两位老人追不上,停住喊:致远啊——往后没事别老是回来!父亲停顿下来打个愣神,就想,爷爷在世时,每月总要回老家一两次,自己呢,根本就没回来过,三叔三婶是不是哪次都这样跟爸爸告别呀?这样想着,心里忽地涌上一股酸楚,便不管不顾地疯跑起来。跑过小桥,上了土公路,看见一辆“依维柯”正从对面胡同口缓缓驶出来。车门打开,从里面探出一个裹着毛围脖的脑袋,尖着喉咙喊走吗?父亲也不回话,猫头向前冲去,一个箭步蹿到车里,等他找到一个座位坐稳时,已经泪流满面,车窗外的老家,在泪水和抛洒起来的雪花中越来越模糊不清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冬天不多冷【12】
那是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也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一场大雪。

  雪停了,机关公务人员上街扫雪。说是扫雪,其实是铲雪,没过腿肚的雪是扫不动的。临街店铺的老板们也出来打扫门口,联通大街的雪地,铲出一条不太宽敞的小路。父亲和隔壁冷荤店的女老板也在铲雪,女老板一边铲一边问父亲,这些日子咋没见你出诊啊?父亲说下雪了不想出诊。女老板说,前些日子呢?前些日子你干啥了?父亲说我回老家了,我有十年没回老家了。女老板显出愕然神情凑过来,盯着父亲胳膊上的黑纱问,咋,老爷子没了?父亲没言语。女老板令人吃惊地兴奋起来,尽管说了一大堆的节哀话,仍然掩饰不住发自内心的欣喜表情。然后问父亲,找帮手不?要是找,我有一个,中西医都拿的起来。父亲没有马上表态。女老板说,实话跟你说吧,我想把我爸接城里来,你也知道,现在老百姓都学尖了,想赚他们点钱,比割他们肉还难呢。父亲说,我这庙太小了,养不活你爸爸。女老板说,庙大庙小的我倒不在乎,离我近就行。父亲说,你察看别的诊所吧,我这里的效益始终都不是太好。女老板说,我打听了两家私人医院,工资都不低,可定的任务忒他妈高,我爸再有经验,也完不成。父亲说,你爸不是挺能挣钱的吗。女老板说,跟人家私人医院一比,我爸那点赚钱本事,简直就啥也不叫了。父亲笑了笑,告诉女老板考虑考虑再定。女老板高兴地跑回店铺,揪了一个装有烧鸡的食品袋跑出来,跟父亲说,别嫌不济,这可是活鸡熏的。父亲推脱不过,只好接过来。正这时,我二叔扛把铁锹走过来,跟父亲搭上话以后,女老板说,你们哥俩聊吧,我忙我的去了。

  父亲跟我二叔说,你来的正好,帮我收拾一下你二大爷的遗物。我二叔说,我二大爷的遗物,你也可以用呀。父亲说,你嫂子说了,老爷子的东西谁也不能乱动。我二叔说,我嫂子现在知道孝敬了!父亲说,别那么说你嫂子,她其实挺不容易的。

  母亲是在父亲返回县城的那天晚上打回来的电话,告诉说,爷爷的遗物要规置起来,别乱扔,家里的壁橱好几个都空着,先放那里头。嘱咐完这些话,还跟父亲说,矿上已经停工了,正给工人做工资,等发完工资就放假了。母亲电话里的语气很温柔,过去的颐指气使非常霸气的感觉,父亲这次一点也没听到,就试探着问,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事,你考虑了没有?母亲说,电话里说不清楚,回去再说!

  父亲收拾爷爷遗物时,跟我二叔说,我在老家那些天,连着梦见我爸好几次,哪次他都让我回单位上班去,你说我能回去吗?我二叔说,老家的人还想方设法往城里跑呢。父亲说,我三叔也同意我回去,他说现在的卫生院指望不上城里人了,我觉得他说得对。我二叔说,我爸岁数大了,考虑问题还是老脑筋。父亲说,我知道我爸为啥让我回去。我二叔说,我也知道,可是,你浑身都是铁又能碾几根钉呢?就你们那单位,还叫个单位呀!

  父亲说,所以我才回去呢。

  我二叔说,你不是我二大爷,他们那代人干出来的事,叫崇高,我们如果也崇高,得让人笑掉大牙。

  父亲问,为啥?

  我二叔说,现在是商品时代,除了当官的给人开会,谁还谈什么精神呀奉献呀,你弄那些虚无缥缈的玩意,能不让人笑话!我二叔说到这里显然很气愤,手里的针灸包被他发狠地甩到纸箱里,撞上里面的血压计。针灸包的拉链崩开了,大小型号的银针纷纷蹦跳出来,有几根还弹到父亲脸上。父亲猫下腰默默拾捡银针,捏起一根插进包囊,再捏另一根,捏着捏着,眼泪随之落了下来。父亲是睹物思人,这个棕色真皮针灸包比他的年龄都大,可它的存在意义真会发生改变吗……

冬天不多冷【13】
13

  实事上,母亲跟父亲的感情没的说,俩人从结婚到现在,没发生过太大的摩擦,相互间免不掉绊两句嘴或说几句刻薄话,但在对方心里都不会存留太久。母亲改行是在五年前,那时候,她跟父亲已经开了六年诊所了,效益说不上太好,但也不算太坏,毕竟有爷爷撑门面,要比最初混得有盼头。有一天我大舅跑到县城,跟母亲说,你们俩别开诊所了,跟我开矿去吧。细致问了才知道,我大舅挖菜窖时挖出来一堆青石头,懂行的人说,那是铁矿石,市场价格正经不低呢。

  父亲没有开矿的打算,母亲也不允许他改行,她跟我大舅说,你妹夫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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