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儿闻言停下脚步,带着一个捧着妆盒的小丫头走了过来。
“夫人向来疼大姑娘,怎么舍得给大姑娘不好的东西。”张妈妈说着,从木儿手中接过一支赤金点翠的步摇捧到靳宜安面前,“姑娘瞧瞧,这成色手工可都是上等的。”
靳宜安淡淡一笑,舀起步摇在发间比了比又递给了木儿,口中说道:“我不过是说笑而已,母亲赏下来的东西当然是好的,很漂亮呢。”她的眼中虽然有欣喜,但并不多,也并无惊喜诧异之色。
“我看大姑娘伤势渐渐好起来,气色也越发好了,这对蓝宝石水滴坠子最衬姑娘肤色。”宁氏自妆盒中拈起一只小巧的耳坠,笑盈盈的在靳宜安耳边比了比,“大姑娘这么一打扮,站在花丛里也要把那些花儿都羞得低了头了,也不知那忠信伯府的二公子究竟烧了哪门子高香,竟能得大姑娘为配——”
不等宁姨娘说完,靳宜安就红了脸嗔道:“姨娘,您胡说什么呀……”
宁姨娘捂着嘴轻声笑起来,银铃一般的笑声和靳宜安不依的娇嗔顿时在小小的安时院中回转。
打发了跟回来的小丫头,张妈妈快步走进锦华院后面的小抱厦里,杨氏已经等在那里了。
“怎么样?”杨氏说着扫了身边的清云一眼。
“已经送过去了,宁姨娘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大姑娘倒是变了不少。”张妈妈在清云搬来的小杌子上坐下,虽然抱厦内并无外人,她还是压低了声音,“比以前活泼多了,也爱说笑了。奴婢送去的东西都很不错,她以前可是一件都没有过,可她一点都不惊讶呢。”
杨氏点点头,又问道:“你觉得……她是真的不惊讶,还是装的?”
“奴婢觉得是真的,”张妈妈心里忍不住叹气,可怜她的姑娘这么多年来变得越来越多疑,管着这么大一家子,实在是由不得她啊,“她真的是一点都不惊讶,随便看了看就放在那里了。”那些头面衣料的确不能算是特别好,其他的姑娘那里也都有,只是从来没送到大姑娘院子里过,如果大姑娘心里清楚,见着那些东西的时候不可能不惊讶的。
“恩……”杨氏垂下头摆弄手中的茶盏,半晌才说道,“或许是我想多了,今儿就解了羽华的禁足吧,让她去看望看望大姑娘,再怎么说,那可是她亲生的。”
☆、019虱子多了不咬人
这一日到了晚间,除了有送药的小丫鬟外,再也没有人找上门来,算起来回到府中这么久,还真是难得的清静。
“姑娘,有人来了。”
靳宜安不由得拍了拍额头,她还以为今天会平平静静过去了呢,没想到这个时候又来了。
草儿已经引着一个看起来近四十岁打扮得极爽利的妇人走了进来,借着不甚明亮的光线,靳宜安勉强认出这妇人是杨氏的陪房——林成家的。只是这个林成家的平日只照管锦华院与二门外的日常往来,极少与后院的姑娘们见面的,这会儿来她安时院做什么?
“给大姑娘请安。”林成家的没有一丝托大,上来就规规矩矩的行礼。
虽然心里疑惑,但一看到林成家的,靳宜安就露出了迷惑的神色,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大娘快别多礼,我记性不好,不大认得,印象里似乎这位大娘是母亲院中的?”
林成家的笑了起来:“大姑娘还说记性不好,自打您回来,总共也就在进府的时候和奴婢见过一面,能记得奴婢是夫人院中的已经很了不得了。”
既然林成家的承认是杨氏的人,靳宜安怎敢让站着答话,不等安排,木儿已经给林成家的搬来一张小杌子。林成家的也不扭捏,道了个谢就坐下了,含笑对靳宜安说道:“按理说,我不该这么晚了还来打搅姑娘,只是夫人心里一直惦记着姑娘,实在放心不下,才让我连夜过来了。”
靳宜安慢慢的“哦”了一声,心里不禁冷笑,杨氏还真是把她放在心尖上惦记啊。
“那刘氏的罪名已经定下了,可她私吞的姑娘的东西却是大半都找不回来了,”林成家的说到这里,脸上也露出了不屑的神色,随后才继续说道,“虽说夫人又特意给姑娘补上了不少,但难保这院子里还有那欺心的刁奴,姑娘又是病了一场刚回来,夫人怕这起子奴才伺候不好,便遣了奴婢来照管一二,也是疼姑娘的意思,省的院子里有小丫头淘气,气着了姑娘就不好了。”
也就是说,林成家的明明白白就是杨氏插来的眼线,正大光明的盯着自己。靳宜安心里飞快的转过无数个念头,但她知道这个人她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又推辞了几句,靳宜安才向着锦华院方向行礼谢恩。
反正她的院子里除了草儿和木儿以外,没有一个是她的人,现在多加一个林成家的也没什么两样。靳宜安摸摸脸,眼中飘过一抹古怪神色,难道这就是俗话说的“虱子多了不咬人”?
“对了,”林成家的接过木儿手中的梳子帮靳宜安梳头,边梳边说道,“我来时好像在门口遇上了大姨娘的人,不过门口的婆子没放她们进来,方才和姑娘说着话,也就忘记告诉姑娘了。”
靳宜安心头猛跳,紧紧攥了下拳头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平静的问道:“大姨娘?她不是在禁足吗?”
“夫人今儿下午已经解除她的禁足了。”林成家的说着放下了手中的梳子,笑着打量铜镜中的靳宜安,“大姑娘的头发真好,这么披下来,和缎子似的。”
靳宜安摸了摸光滑的发丝,从镜中看到草儿已经走了出去,于是奇怪的问道:“大姨娘这么晚了来做什么?看门的婆子为什么不让进来?”
“奴婢想来,大姨娘或许是牵挂着姑娘吧。”
再怎么说,大姨娘也是大姑娘靳宜安的生身姨娘,就算靳宜安现在被写在了杨氏名下,那血缘也是改不了的。
“也许吧,”靳宜安点点头,又冷哼了一声,“至于为什么进不来,我也能猜出一二,那几个看门的婆子比我架子都大呢,也就看林大娘你是母亲院里的才不敢放肆。”
林成家的立刻瞪了眼睛:“有这种事?那可真是该死了,区区几个看门的婆子而已,好不好明儿打一顿卖出去,另换老实的来就算了。姑娘放心,奴婢一定给姑娘出这口气。”
院子里已经传来了争吵声,是草儿的动静。
木儿皱了皱眉:“草儿那丫头就是个炮仗,大晚上的吵什么吵,姑娘稍坐,奴婢这就去看看……”
不等她出去,院子里的声音就传到了屋里,也亏得安时院是整个靳府内宅中最偏僻的一处,还隔着洗衣房,否则早就引来其他人了。
“姨娘怎么了?也不算正经主子,搬出来名头吓唬谁呢!”
这尖锐的叫骂声让靳宜安拧起了眉,忍不住起身说道:“这么大半夜了鬼哭狼嚎的,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架子,说话比我这个主子还响亮。”
林成家的扶住了靳宜安,似是意有所指的说道:“姑娘息怒,别和那糊涂东西一般见识。奴婢知道姑娘心疼姨娘,这里也只有姑娘能为大姨娘做主了。”
“林大娘这话错了,”靳宜安摇头,示意木儿开门,边走边说道,“她们欺侮大姨娘也就罢了,毕竟大姨娘不该这么晚了还来,但她们这么大吵大闹的,传到母亲那里,传到其他妹妹那里,我明儿还有脸见人吗?”
现在是月初末,天上早早的不见了月亮,院子门口亮着两盏灯笼一盏油灯,虽看不真切,但大致也分辨的出,一边是草儿带着一个提灯笼的小丫头,一边是大姨娘羽华带着贴身的丫鬟提着灯笼,举着油灯的是上夜的婆子和两个看门的婆子。
“大晚上的吵吵嚷嚷,你们这是要反了吗?”靳宜安冷冷的问道,似有不悦的看了草儿一眼,“你怎么也和她们吵起来了?”
草儿乖乖的走到了靳宜安的面前,有些惭愧的说道:“奴婢知错。”偷偷给靳宜安使了个眼色,她悄悄的退到了靳宜安身后。她一直以为纵使大姑娘过的再不如意,也是名正言顺的大家千金,现在看来,真是令人唏嘘。
“姑娘,不是奴婢们不懂事,实在是职则所在啊。”看到靳宜安动怒,上夜的婆子有些心慌,连忙跪倒在地。虽然她心里还是不能想象原本没脾气的大姑娘转眼变了一个人,但想到大姑娘连四姑娘的人都打了,又把刘氏从院子里弄走,她也不敢再招惹大姑娘,只是强硬惯了,一时之间软下来就存了一肚子气,林成家的是夫人的人不敢惹,她只好舀大姨娘出气了。
“职责所在?那你职责里有没有让你大吵大闹?”靳宜安暼了一眼离她最近的那个婆子,刚刚就是她喊得声音最响。
“姑娘仔细身体要紧。”木儿轻声说道,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一件薄袄给靳宜安披上,“现在这天气,夜里还凉着呢。”说着,她眨眨眼,看了林成家的一眼。
☆、020如何处罚
靳宜安立刻会意,嘴角微微一翘就恢复了平静。母亲,自女儿回家,您就如此的疼爱女儿,一再为女儿费尽心机,女儿岂可不回敬一二?
林成家的一直没说话,她还想再多看看大姑娘,听说大姑娘这次回来后胆子大了不少,也有了点小聪明,竟然能把那刘氏除去。要知道,那刘氏虽然出了名的心里没成算,但把持着大姑娘院子里这么多年,大姑娘可一直是闷声不响忍着的。
夜风吹得灯笼里的火光晃了几下,低着头的婆子们想着刘氏的下场,心里不禁打起鼓来,虽然她们没动手舀过大姑娘的东西,但过去没少挤兑过大姑娘,眼下大姑娘是不记得了,如果哪天被她记起来……
“别的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单论你们在院子里闹起来,来人也不给通报,主子说两句还敢顶嘴,”靳宜安轻轻的说道,“你们觉得靳家的规矩就是这样子的?还是觉得我好欺负?那你们来做主子,我来给你们守门可好?”
“奴婢不敢!”婆子们连连叩头,她们心里苦啊,以前大姨娘不是没来过,她们三言两语也就打发了,也不知大姨娘今儿是怎么了,非要进来不可,她们正满肚子火气岂有不找个出气筒的?
林成家的站在靳宜安身旁,不着痕迹的打量着靳宜安,只见她那张略显柔媚的小脸在夜色中越发显得素白,但却透着一丝冷意——大姑娘当初可不是这个样子。
“林大娘。”
林成家的正暗自揣测,却不防被靳宜安突然点名,连忙应了一声。
“既然母亲疼爱我,特地让你来照管安时院,”说到这里,靳宜安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婆子,又回头看了看几个低着头不敢吭声的小丫鬟,笑了笑说道,“这几个没主子没规矩的婆子就交由你来发落吧。我才刚回来,又什么都不记得,也不知道咱们这里的规矩,还是你来处置比较合适。”
轻轻巧巧的,靳宜安将这个皮球踢给了林成家的。
林成家的顿时怔住了,随即就笑了起来:“既然是大姑娘发话了,那奴婢就斗胆把这事情揽下……罚她们三个月的月钱可好?”林成家的有些摸不准大姑娘究竟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处理才交给自己,还是想要摆自己一道。要知道,府中下人之间关系盘根错节,看似几个没什么大背景的婆子,谁知道她们私底下和谁交好?处罚的轻了没办法对大姑娘交代,她也没办法在这安时院立威,处罚的重了,天知道她会得罪什么人。虽然她平素是什么也不怕的,但也不想无端得罪人。
“三个月的月钱啊……”靳宜安慢吞吞的点头,“原来咱们家里是这样处置的,对了,草儿,你们跟我之前,犯了这等错的下人都怎么处置?”
“当然是革去职务,打发去做浆洗。”草儿说完嘀咕了一声,“没想到在这里只罚三个月的月钱就完事了。”
林成家的微红了脸,在靳府,这样的下人不仅要赶去做浆洗,而且还要挨上几板子的。只是她不想刚来就得罪人,想来想去,才想出了罚月钱的主意。
“草儿,林大娘是府里的老人了,又跟了母亲这么多年,该怎么做她比你明白,”靳宜安似是责怪又似是解释的说道,“既然她说府中规矩是罚月钱,那就罚月钱吧,等明儿我回了母亲就是。说起来,母亲待下真是宽容呢,在主子院子里吵吵嚷嚷,还和主子顶嘴也不过是随便罚罚就可以了。”
“大姑娘!”林成家的稍提高了音量道,“奴婢刚刚又想过了,只罚月钱未免有些太放纵了她们。”说这句话的时候,林成家的只觉得牙根都在痒,这会儿她可以确定大姑娘是在故意给自己下绊子,否则,她绝对不会多问一句别人家是如何处罚犯错的下人的。
“是吗?”靳宜安奇怪的看了林成家的一眼,“府里的规矩不是罚月钱么?”
而且还给自己扣了一顶私改规矩的帽子!如果她真的只是罚钱了事,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得满府皆知,将来有什么乱子都会推到她头上来。林成家的是真的很想磨牙,但她还是得老实的答道:“除了罚月钱以外,还要发落到浆洗上,另换懂规矩的来。”罢了,换了也好,换几个老实的比较容易掌握。
“还是林大娘懂规矩,既然如此,那这些婆子就交给你了。”靳宜安笑得很欢畅,一双明亮的眼睛就弯成了月牙儿,“大姨娘既然这个时候还急着见我,定是有要事,先进来说话吧。”说完,她扶着木儿的手,头也不回的往屋里走去。
大姨娘已经被这一连串的对答惊呆了,直到草儿扯了她一把,她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了上去。
一阵风吹来,给这夜色添了几分凉意,让林成家的牙齿格格作响——不是冻的,是气的。她没想到靳宜安竟然敢不给她面子,不给她面子就是不给夫人面子,她可是夫人特意指派来的人啊。
伏在地上的婆子们偷偷的交换眼神,又偷偷打量林成家的。一时间,小小的院子里倒是静了下来。
将林成家的留在外面处置那些婆子,靳宜安径自回了屋。虽然她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安稳,窈窕的身礀在夜色里有种摇曳生礀的美感,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有多紧张。在身后帘子落下的那一刻,靳宜安脚下一软,幸好有木儿扶着她才没跌倒。
“姑娘?”木儿吓了一跳,自回府来,还从未见过靳宜这样。
“无事。”靳宜安语气轻微,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去倒茶来,看看姨娘这么晚了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木儿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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