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骁说:“还不是被你的牵牛花给引发的思考。”其实他的思考还有很多,只是不想说。他快要出差了,一想到一个多星期见不到她,就浑身不自在,想带她一起去,又怕她会拒绝,说家里的花要没人管了什么的,既然有这个自动喷淋装置,好得很,他马上就给安上。再说,他也喜欢上做园艺了,他也喜欢在阳台上坐着吹凉风,他一定要在这里挤着坐下来。他要做一个合格的园艺师,牵牛花算什么?等明年春天来了,他还要种葡萄和草莓呢,到时候他们坐在葡萄架下,随手摘一串葡萄或是一个草莓下来,问她,你要葡萄还是草莓?看她脸红不红。她不是要情趣吗,他有的是情趣。
园艺公司的工人来把自动喷淋装置安装好,念萁回家瞪着这个大手笔,眼睛都瞪圆了,马骁得意地看着她,等她夸他。念萁把电通上,看着水从管子小孔里注入花盆里,嘴里说你真腐败你真腐败,杀鸡你用了宰牛刀啊。手已经环上了他的脖子。
所谓值不值得,就看你有多在意。
吃完面条,马骁洗了碗,拿了喷壶在阳台上给花浇水。既然人在家里,自动喷淋装置就不用开了。念萁把开谢了花摘下来,说留在上面影响美观。马骁说:“不留种吗?明年可以接着种。”念萁说已经留了,要不了这么多,多了要分去营养,种子就不强壮了。马骁想起七夕的传说,问她说:“牵牛花和牛郎织女的牛郎有什么关系没有?”
念萁拉他坐在藤坐垫上,自己坐在他的大腿上,双臂环着他的脖子,念一首诗给他听:“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牛郎就是牵牛星下凡,你说有关系没有?”
“有。”马骁答,把她抱得更紧。
所谓值不值得,就看你有多在意。年青时他不懂得,以至错过了他的初恋,辜负了景天。他可以因为一场球赛的失败迁怒到景天身上,以至他没有机会知道他差一点点就做了父亲。那个孩子呢?是不小心失去了,还是景天不想留下?他无从得知。过了这么多年,再去追究也没了意义,失去的永远失去了,只是他会在脑中有刹那的失神:那个孩子,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不理智的骄傲从来都是不必要的,他已经失去过一次爱情,这一次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他会对念萁好,爱她爱到她忘记他的失神,将来他们会有自己的孩子,如果是个男孩,他会带他去游泳打球,如果是个女孩,他会陪她种牵牛茑萝,用爱心浇灌他的花朵。所有的女孩都是花,都要小心呵护。
月过中天,银河灿烂,念萁指着天鹰座上那三颗明亮的扁担星说:“那个就是牛郎,边上两颗小星就是他挑的一对儿女。银河那边的菱形星,就是织女的梭子。今晚夜空这么清彻,可以看见天鹰星座移过银河,给他们搭桥了。民间传说,如果这个时候躲在葡萄架下,就可以偷听到两人的悄悄话。”
马骁说:“可惜这里只有牵牛架,没有葡萄架,明年我们种一棵葡萄吧。”
念萁看着星空,随口说好,没有看见马骁忍住的笑意。
三六章 饮食男女,别扭夫妻
作为一名在学校任职的职员,念萁虽然不带班,却要做更多的行政工作。假期并像传说中的有两个月,学生八月三十日报到,老师和职员要提早半个月,在八月十五就要开始上班。马骁想起马琰说的让他带了念萁去乡下过周末的建议,觉得这个主意很好,趁念萁还有几天休息,他填了一张调休单,周四晚就带了念萁去浙西。
去之前他先问朋友借了一辆帕萨特,叫念萁整理好两个人的衣服,下了班他就开车回去接她,晚饭就在路上吃,看见有什么有意思的店停下来就是了。又叫念萁下午先吃点东西,这个什么有意思的店谁知道在什么地方?也许七八点都看不见呢。
念萁听他说了周末度假的安排就有点不高兴,说不想到乡下去,那么多蚊子,她被蚊子叮了要发热的,又说换了地方她要睡不着,又说农家菜她吃不惯,总之找了许多一点没说服力的借口来推搪。
马骁一一驳掉,蚊子多,有蚊不叮喷剂,他还可以去驴友俱乐部买专业的驱蚊药水;换了地方你睡得着的,你去夏令营怎么没听你说这个那个毛病的?农家菜吃不惯?那他去煮就是了。那里蔬菜鱼虾都新鲜,还有真正的草母鸡,吃竹林子里的竹虫长大的,不是饲料鸡。
念萁仍然不太起劲,说我是过敏体质,一度假就过敏,我不要去。马骁说你不是对度假过敏,你是对我过敏。
他们的第一次度假就是个灾难,当然蜜月也是度假。那一次两人都过得不舒服,回来后就成了一对冤家。念萁也许就是这一次对度假有了反感?他同样也没有过好,于是第二次他想要带念萁去芭堤亚,弥补一下蜜月的遗憾。东南亚的夏日风情比春天的青岛更醉人,念萁要是去了,穿上当地鲜艳娇艳的泰丝纱笼裙子,鬓边簪一朵鸡蛋花,雪白的脸会晒得微棕,雪白的脚踩在沙滩上,步步生莲。他们可以在海里游泳,她不会没有关系,他可以教她。在深夜的海水里,月亮在天顶上,她可以把她的腿盘在他的腰上,就像一支茑萝缠在竹枝上。带盐分的海水托起他们的身体,这个时候的念萁,一定像水里的白莲花一样美丽。雪白的脸,脖子,胸脯,手臂。如果恰好没人,他们可以裸泳。她肯定不知道裸泳的乐趣,他可以把所有的乐趣都慢慢教给她。上一次蜜月没有度好,这一次他可以补偿给她。
那天晚上他用最温柔的方法和她□,因为她拒绝他的邀请,只为了去陪那些见鬼的学生。他说小杨老师,你的业务都荒废了。他有些自怜,他的深情她没有领会,她拒绝和他再度蜜月。裸泳是没有机会了,他想看到的美丽景色不肯展现给他看。他压抑着狂躁的性子温柔地进行着,压抑到他只能咬紧了牙关咽下了马上要冲出喉咙的嘶声。男人发出那种声音太可笑,就像男人说出我爱你太肉麻一样。他不能说出来不能发出来,只有压回去。压抑到他自己都觉得扭曲,五官一时都挪了位,青筋爆出,他自己都觉得他的样子是狰狞的。而压抑的结果是暴发,他暴发了,睁眼却看见念萁吓白了脸。
可耻,太可耻了。他应该关上灯,那他的狰狞面目念萁就看不见了。他的温柔会不会前功尽弃?她会不会觉得他又像回到了当初,那些让她发热疼痛的时候?他逃跑似的离开了床,看了半夜的球赛。第二天他仍然没脸见她,而她也在生着他的气。她一定是觉得被冒犯了,这个男人像个色情狂,为了要看妻子雪白的胸脯粉红的乳晕,结果却在灯下暴露了他的肮脏心思。他一百次想在她耳边说对不起,临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他是个混蛋他知道,她有一千个理由恨他。
但这一次不一样,他们的关系已经变得深沉美好。他已经可以挤在她的小角落里把她抱在怀里看牵牛织女星,他难道还没有占领她的心?她这样抗拒和他一起出去度假,又是为了什么?他看着念萁固执的眼神,知道她又在闹别扭了。他一天不说他爱她,她就会想起来就跟他闹一回,她吃准了他拿她没有办法。马骁恶作剧地想,我就不说,我就要带你去乡下,我是爷们我不欺负你,我让蚊子咬你,痒死你。
周四下了班马骁开了车停在楼下,打电话叫念萁下下来,念萁说我头痛,不去。马骁说,你不去是吧?那好。他挂了电话,把车喇叭按得震天价响。嘟,嘟,嘟……嘟,嘟,嘟。像像是在叫杨,念,萁。杨,念,萁。每三次短鸣之后,是一声长鸣,接着又是三声短鸣。没停没止地响了有五分钟,响得附近几幢楼的窗户都打开来,每一个窗户都探出一个人头来怒骂:哪个十三点这么按喇叭?吃饱老酒了?马骁不理他们,只管按。电话又响,马骁看一眼来电显示,是家里的号码,接也不接就关了机。两分钟后念萁拎了一只大包下来了,头上戴着一顶他的长舌棒球帽,遮住脸,做贼一样的蹿了出来,拉开后车厢门,把包扔进去,大力拍上门,坐进副驾驶座,冷着脸不说话,也不看他。
马骁发动起车子,打方向盘,把车开上大路,跟在出城的车流后面慢慢上了高速,过收费站时对念萁丢了一句话,扣上安全带。然后一加速就开到120迈,开得念萁牢牢抓住车顶上的拉手,说:“疯子,开慢点。”马骁这才把速度降到105迈左右,还不忘气她说:“肯说话了?”念萁气得转过脸不理他,马骁腾出右手来,揭下她的棒球帽,撸一撸她的头发,就像是安抚一只小动物。
念萁躲开,说:“拿开你的爪子。”马骁说:“不是爪子,是蹄子。马蹄子,羊蹄子,牛蹄子,驴蹄子。”念萁回他一句说:“你就是头驴。”马骁说:“你也有牛脾气,你也不是任何时候都是温顺的小绵羊。”念萁说:“我才不要做羊,我做了一辈子羊,做够了。女属羊,气死爹和娘。”马骁说:“你又不属羊,你不过是姓羊。你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牛。”念萁说:“你也不是马,你就是一头驴,就算和马沾点边,也还是一头驴。”
马骁说:“你干脆骂我是蠢驴得了,何必绕着弯子不骂,以维持你的假淑女形象,我都替你累得慌。”念萁说:“我才没骂,是你自己承认的。”马骁说:“我不是和马沾点边,我是和马沾两点边,我也不是蠢驴,我就是马。”念萁说:“就算你是马,也是一头驽马,騃马。”
“什么马?矮马?我矮吗?”马骁不置信地说:“我比你高一个头。就算我没有姚明的高度刘翔的速度,但刘翔的高度我还是有的。”念萁绷了半天的脸再也绷不住了,笑一声说:“真不要脸,还姚明刘翔呢。我说的是騃马,就是笨马。”马骁说:“那不还是马?我只要是马就可以了,管它是高马还是矮马。”
念萁闷笑一阵儿,脸色阴转晴,问:“在哪里吃饭?”两人这一通吵架,是从来没有过的。从前两人不和,要么冷战,一天不说一句话,要么肉搏,用竖起刺的身体狠狠地扎向对方,却从来没有这样纯粹的无聊的磨牙似的拌嘴。拌过嘴后,马骁浑身轻松,唱起歌来,唱的是“骏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钢枪紧握战刀亮闪闪。祖国的山山水水映入了我的心,决不容豺狼来侵犯。”念萁假意怒道:“你说谁是豺狼?啊?”马骁停下歌声,笑答:“谁答应谁就是。”念萁哼一声,看看自己的指甲说:“刚才还说我是披着羊皮的牛,这下我就是披着羊皮的狼了。”
马骁从眼角看一眼她的动作,忙说:“不许磨爪子,不许抓人。”念萁握起拳头就砸在他腿上,马骁大喊一声说:“也不许砸腿。我的脚踩在油门上呢,出了事你负责?”念萁这下才乖了。
车到一个休息站,马骁停了车和念萁下去上洗手间,念萁说晚霞真好看,坐在车里用相机拍天上的火烧云。马骁说:“你连相机都带了,还说什么不去?”念萁听他提起这个就恨,回答说:“马骁,你不可以这么独断专行的,你是逼我上了车,但我心里不开心,你又有什么乐趣?”
马骁说:“我就是弄不懂你为什么不开心?出来玩玩有什么不好?你都在家里关了一个夏天了。”念萁说:“没有,还不到一个月。”马骁算一算,确实不到一个月,但为什么他觉得有一辈子那么长了?他耐着性子问:“那你说说为什么不开心?不要说什么蚊子啦过敏啦的话,我带了驱蚊水散利痛芬必得感冒通十滴水驱风油曼秀雷敦薄荷膏外加仁丹,我不会把你放在危险的环境下,你一生病我就心痛,你这么闹别扭实在是毫无理由。”
念萁慢慢把相机收起来,鼻子抽泣了一下,马骁皱着眉毛问她:“又怎么了?”念萁抹了一下眼泪,咕哝了一句,马骁说:“大声点,我听不清。”念萁恼道:“我的那个又迟了,我不想在乡下提心吊胆的,看个医生都不方便。”马骁仍然不明白,说:“那个是哪个?”看到念萁涨得通红的脸,才恍然道:“哦,那个。”
念萁羞愤地捶他说:“你还说你还说。”马骁笑着把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说:“没事的没事的,该来的总会来。不管是那个,还是那那个。”念萁嗯一声,安静地依在他怀里。马骁心情大好,说:“我们去杭州味庄吃饭吧,就在杨公堤上,那一段路风景很好。今晚就住在杭州,晚上我们可以游夜西湖,看三潭映月。”念萁发作了一通,对自己的小脾气有点不好意思,但又不愿就此认错,仍然外强中干凶巴巴地说:“又不是八月十五,看什么三潭映月。”马骁懒得跟她废话,威胁她说:“你去不去?”念萁说:“去!”
三七章 风景很好,无心睡眠
两人自然不是第一次来杭州,但两人一起来杭州,还是第一次。进了城,车速慢下来,一路开到湖滨边上,在解放路的一条支路上找了一家连锁酒店,马骁把车停在门口,先下车进去问了有房间,才向外招手示意念萁拿了行李下来。
念萁拎了包磨磨蹭蹭进去了,马骁已经填好了单子,看她一步挪不了三寸的样子,以为是包太重,过去一把夺下包,却发现拎在手上没多少份量,奇怪地问她:“你干什么?累了?还是饿了?”念萁小声说:“我忘了带结婚证,我没想到要在杭州住一夜的。”
马骁推了她就往前走,说:“人家不要那个。”念萁还在低咕说:“人家会不会以为我们是那什么的?”马骁骂她一句,说:“神经病。”念萁偷偷地笑,跟在他身后进了房间。
洗了一把脸后,马骁说饿死了,去吃饭,拉了念萁又出去,车子开在杨公堤上,念萁哼哼叽叽地说:“风光真好。”过一会儿又说:“风景这边独好。”见马骁不理她,再说:“问吾何处避炎热,十顷西湖照眼明。共君今夜不须睡,风光别为月色轻。”
马骁绷着脸开着车,忽然伸过手臂抓住她脖子,左右一阵儿摇晃,摇得念萁大叫,说:“我不念就是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