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骁绷着脸开着车,忽然伸过手臂抓住她脖子,左右一阵儿摇晃,摇得念萁大叫,说:“我不念就是了。”马骁听她讨饶,这才松了手,改捏为抚,在她颈背上撸了几下,说:“算你机灵。”念萁哼一声说:“是你说的,又不是我说的。我不过是复述你说过的话,要捏也该捏你自己的脖子。”马骁伸长了脖子说:“你捏,我让你捏,我就怕你不捏。”眼睛看着前面车子的尾灯,把脖子移到她这边来,说:“捏呀,捏呀。”念萁在他脖子后头拍了一下说:“去,好好开车。”
马骁浑身骨头都轻了,笑说:“现在天黑了,当然看不到景色,明天早上我们出城的时候再走这条路,我看你到时还嘴不嘴硬。”
天已黑尽,马骁找到味庄,停了车,揽了念萁的肩头走进去。已经过了饭点,但里面还有八九成的客人,领位小姐找了一张两人的桌子让他们坐了,递上餐牌,两人随便点了几样,沉默下来,等着上菜。
刚才这一程笑闹,多少让两人动了点情,这种动情的方式对两人来说都有点陌生,陌生得有点不好意思。念萁扭头看着窗外,不敢看马骁的脸色。马骁则是过一会儿偷眼看一下念萁的脸,看她转过的侧脸上慢慢的眼角有了点玫瑰红,知道她是察觉到自己在偷窥她,也觉得不好意思,但心里忍不住高兴,轻轻咳嗽了一声,假装清了一下嗓子。念萁听见他的咳嗽声就是一下惊跳,玫瑰红从脸上消失,站起身说我去一下洗手间,忙忙地逃了。
马骁觉得有趣,念萁的神态,完全像个恋爱中的姑娘,会害羞,会难为情,会使小性子,会取笑他,如果一开始两人就像这样交往,交往到刚才在车里笑闹,互捏对方脖子,隐隐有情致在两人间的空气中流动,然后在西湖月夜的荷花香里慢慢加温,加到九分九,加到神思恍然,两人回到酒店,继续完成高张了一晚上的爱意,那样的话,该是怎样的自然和美好?
那样的话,他不用做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不会让他的女人怕看到他,不会让她在晨风里哭,在暗夜里发烧,在婚姻里几近绝望。他忽然疑惑了,是什么让念萁改了态度?或者换个方法说,是什么让念萁不再怕他恨他,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念萁从洗手间回来,冷菜已经上了,马骁面无表情地望着黑漆漆的外面,听见她坐下,便说:“我们吃完了到湖滨走走吧。杨公堤是走车的,不安全。”念萁说行啊。马骁拿起筷子挟了一个红枣放在她碗里,借机看一眼她的脸,脸上干干净净的,红晕已褪,大概是用清水冰过脸了。
这一顿饭两人吃得静悄悄的,偶尔会说一句这个菜味道不错,你尝尝这个,这个好吃,回家学着做等等无聊的话。吃好饭,马骁把车开到湖滨对面的岔路上找个地方停了,牵着念萁的手在湖边北山路上慢慢地走。北山路向来少人行走,即使是晴朗的白天,也是静悄悄的。马骁选了这条路,自然是他的小心思在作怪。他想和念萁在无人处纠缠一番,渲泄一下他的情绪。
七夕已过,立秋也至,草丛里有鸣虫啾啾的叫声。里西湖里种满了荷花,白天的炎热之后,荷叶在夜风里释放着吸收了一天的热量,空气里都是荷叶莲蓬的清气。湖上月亮只得半轮,但是就这半轮明月,因是在了西湖之上,就染上诗情画意。马骁虽然不会背更多的诗词,但情调好不好,总是明白的。他忽然想起念萁在取笑他说杨公堤一带风光很好时念的几句诗,什么今夜不需要睡觉什么的,问道:“你刚才念的是什么?什么今夜不要睡觉?”
念萁要想一想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遂轻笑道:“什么今夜不要睡觉?你当是唱歌剧图兰朵的咏叹调呢,今夜无人入眠?是共君今夜不须睡,风光别为月色轻。意思是说月色太美,和你赏月到无法入睡。”
马骁听着她的解释,月光照到她的脸上,她的脸上月光流动,又有湖水的反光映上她的眼,她的眼光一片温柔,像西湖的水一样映着月光,那浅浅的一池湖水承载了江南数千年的文采风流,而这一双温柔的眼眸也蕴含了他全部的情绪。马骁点头说:“原来是月色太美,和你赏月到无法入睡。你是想在这里走在上一夜?那个什么西湖不如什么西湖是怎么说的?”
念萁停下脚步看着他,像是被他的眼光定了身,她的眼睛停在他的脸上,回答他说:“晴西湖不如雨西湖,雨西湖不如夜西湖,夜西湖不如月西湖,月西湖不如雪西湖。”
马骁愕然说:“有这么多西湖?真有闲心,游得过来哦?”
念萁的眼睛忽然显出一丝凄凉来,淡淡一笑说:“当时我们在青岛八大关,我念海棠诗给你听,你为什么不像现在这样用心来听呢?”
马骁不知怎么回答她,只好把她揽进怀里,轻声说:“月色太美,和你赏月到无法入睡。”念萁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了下来,伸臂抱住他脖子,把眼泪滴进他颈窝里,在他耳边说:“你是个坏人,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我要你欠我的,欠一辈子。”
马骁的心像是泡在了泪水里,泪水是咸的,于是他的心也就像是被盐侵蚀着,微微抽痛。他想问的问不出口,他想知道的却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念萁转了心思,而是她的心思从来都没有变过。只不过有时被他伤得深了,她收了起来,有时被他伤得痛了,她不再付出,只有等他收起他的锋芒了,她才会安心的小心地放一点出来。她在不停地试探,就像一只蚌,在静水里微微张开一点壳,暴露一点柔软,一但受惊,马上缩回坚硬的壳里去,要等她再次安心地打开,又不知要等多久。好在还是让他等到了,这次他不会惊动她,他会诱惑她。
北山路上没有行人,隔着里西湖可以看见白堤上的游人和灯。北山路上有很多大树,马骁把她的背放在一棵长了几百年的大树树干上,小心地吻她的脸,还有脸上的泪,就像在吻一个初次恋爱的少女。
念萁的眼睛亮晶晶的,里头又是泪光又是月光,马骁本是不带□地吻她,吻她吻得却烧起一把火来,他置之不理,却问:“月色太美,和你赏月到无法入睡?”念萁的脸发烧,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说:“共君今夜不须睡,月色撩人晓梦轻。”马骁轻轻皱眉,问:“怎么又改了,那又是什么意思?”念萁把脸埋在他胸前说:“月色太好,撩得人无心睡眠。”
马骁这下福至心灵,说:“好的。确实是月色太好,无心睡眠。”拖了她的手回转湖滨,找到车子,开回酒店。
进了房马骁也不插卡取电,只是把念萁抱起来,抱在窗前,一路吻下,吻到胸口。月色把胸脯镀成了象牙,镀成了大理石,镀成了青白玉。没有芭堤亚的海水,他们一样可以在月光中徜徉。衣袖上分明还染有荷叶的清香,夜风吹散了飘荡在整个房间,于是就仿佛置身在了荷塘月色之中,月在头顶,荷在身周。月在心上,荷在身下。
月色太美,和你赏月到无法入睡。
月色太好,撩得人无心睡眠。
三八章 狮子抖毛,老虎发威
早上马骁真的开了车又走杨公堤一段,一边用最慢的速度开着,一边得意洋洋地自言自语:“风景很好,风景这边独好。”念萁不理他,转头看着窗外,一边咬着嘴唇嗤嗤地笑。马骁神气活现地说:“风景好不好?”念萁说:“好,很好,真美,不错,赞一个,极佳,哇,入诗入画。”
马骁听得牙根痒,又忍不住隔着坐位伸手抓抓她的后颈,一时多手就滑进了领下,在她背后摸了一下,皱着眉问:“你怎么背心又出汗了?有没有热度?你吃一粒散利痛吧。”
念萁仍然脸朝着窗外,背对着他,不说话。马骁声音不由自主就高了两度,问她:“你听见没有?”念萁戴上那顶棒球帽,把手臂搁在摇下玻璃的车窗上,伏下身子看外面的风景。马骁有点不耐烦地说:“把头和手拿进来,注意安全,你没坐过车啊。”念萁还是不理他,马骁急了,扳着她的肩把她拖进来,一边按下车窗钮,升起了玻璃。念萁扭了扭肩,想挣开他的掌握,马骁死死地抓着,不肯放手,这一挣一扎的,车子就开始走之字型,后面的车本来就嫌他们的车开得慢,这一下更是鸣号示警。念萁听见喇叭声才不闹了,马骁也把车子开回到正常的速度。
杨公堤风景确实很美,一边是长在浅水沼地里的水杉柳杉池杉,一个一个小洲一样的泥墩子,杉树们都长得笔直地被水滋养得泛着绿意,小泥洲被青苔和低矮的地被植物覆盖着,有一点湿地的景观。一整条路上都是这样的风景,车子行在堤上,有开进画中的错觉。八月,时序上已经入了秋,潮湿的树下开着淡粉红的忽地笑和花瓣上闪着荧紫光的幻景花。早上的气温不高,车里没有开冷气,但关上车窗又觉得闷,气压偏低,也许会下雨。
念萁说:“你把窗户打开,我不伸出头手就是了。”
马骁按一下钮,车窗玻璃慢慢降下,马骁说:“你不闹别扭了?肯听话了?你说说,刚才又是为了什么?你不天天闹一次,就不开心是吧?昨天说我逼你上车,今天我又没逼你干什么你不乐意的,我好好地提醒你吃药,又哪里错了?你说出道理来,是我的错我道歉,是你的错,你道歉。大家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你还是学校里的老师,不以理服人,只会闹别扭,算什么本事?”
念萁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开口,开口也不是道歉,也不是讲理,而是质问他:“你就觉得你一点没错?”
“没有。”马骁干脆利落地说:“你以前是个很讲道理的人,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小气?动不动就给我脸色看,你真长本事了啊?”心里说,还不都是我惯的,惯得她无法无天的,有时真恨不得把她锁在床上算数,她也只有那个时候最乖,不,还有做饭的时候,锁着就没法做饭了,还有,坐在自己身边或是腿上说一些风花雪月的时候,还有专心做事的时候,全神贯注看着电脑,手指在健盘上十指翻飞的时候,看书看到有趣的地方会微笑的时候,一边看电视一边叠衣服的时候……这么一算,乖的时候也不少了,不过一闹别扭,那些乖的时候都被忘记了,只让人觉得心里烦燥,这个时候只有一个念头:又怎么了?
念萁气得胸脯起伏,磨了一会儿牙,才说:“你不管什么情况不管什么时候想伸就把手伸进我衣服里,就不算错?上次在你姐姐面前是这样,刚才又是这样,你让人怎么看?让人看见了怎么想?”
马骁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才说:“上次是在家里,刚才是在车里,又没有外人……”
念萁也提高了声音质问他:“没有外人?那你姐姐不是看见了?那路过的车子不是看见了?要怎样才算被人看见?”
马骁沉默了一会儿,说:“是我错了,我道歉,下次我会注意的。可是你一开始就好好说不就完了?至于要发脾气吗?”
念萁听他道歉,怒气消了一点,声音也放低了,“我不发脾气,你当我是在跟你撒娇呢。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上次我说过不要这样,你不是又犯了?你有把我的话当真过吗?”
马骁想,我还真没把上次那事记在心上。女人真是麻烦,芝麻绿豆大的事都记得,过了几个月都会翻出来找旧账,时不时的会想起来吓一吓人,牵头皮要牵一辈子,只好敷衍说:“好了好了,我都道歉了,你还要怎么样?我知道你是老虎不发威,我把你当成了病猫,其实你就是一只母老虎。我说,”他这才想起来了,两人因什么事吵了这一架,“你到底是老虎不发威还是真的是病猫?你是不是又病了,要不要吃一粒药?你老是这个样子,三天两头的发一下热,弄得都像是我害的,你是不是故意的?”心想昨晚不是挺好的吗?开始很好,过程很好,结束也很好。哪儿哪儿都好,好得不得了,是少有的好。所以刚才才会摸她脖子随势把手放进了她的衣服里,这不是还在继续着昨晚的余温吗?谁知就触到了她的底线,马上就反脸不认人了?
念萁又不高兴了,说:“你故意一个我看看?我没病,就是体温有点偏高,我的体温一向比你高半度,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有,今天早上我发现我那个来了,所以有点发热出汗。不过吃一粒散利痛也不错。你把你买的药都放哪里了?”
马骁哼了一声,说声真麻烦,用下巴指指置物箱。念萁打开来,里头是一个印有药房名字的塑料袋,拉开来一扒拉,里头果然是他说那些药,散利痛芬必得、驱风油薄荷膏、十滴水藿香水,夏天出门的必备药都有,一时感动,挤过去抱住他肩膀就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说声谢谢。马骁被她忽喜忽怒的搞得不知该生气还是该随她去,便说:“过去过去,靠这么近干什么?当心被人看见。”念萁笑嗔一句说:“小气。”马骁说:“就你可以想亲就亲?我摸摸就不行?你有贞操要维持,我也有节烈要保护,不能任人调戏。男人也是有面子的。”
念萁正喝水吃药,被他这个男人的贞操节烈和面子问题窘到了,扑嗤一声就喷了他一脸的水。马骁怒视她一眼,说:“这一下你肯定是故意的。”念萁忍住笑,抽了面巾纸给他擦拭,一边说对不起,我还真不是故意的。这样子多损我假淑女的形象啊,我好不容易才维持下来的。
马骁听她语气古怪,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你别栽脏陷害,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念萁说:“你昨天说的,你说‘你干脆骂我是蠢驴得了,何必绕着弯子不骂,以维持你的假淑女形象,我都替你累得慌。’你说过没有?”马骁再一次无言以对,只得说:“我投降,我认输,我从今以后再不和你比记忆力,比道德感,比纯洁度。谁比谁是小狗。”末了为了加强效果,还叫了两声汪汪。
叫过之后他就后悔了,不该提什么小狗,更不该学什么狗叫,这不是自己下了圈套让自己去钻吗?景天的事本来他就心虚,她要是问起来,他只有死咬着不承认,可是欺骗她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