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用一只纸杯子取了水来,让她喝下,说:“念萁姐,你不要太担心了,哪个女人没有一点妇科病呢?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什么病都治得好,只要不是得了癌症,就算得了癌症还可以动手术放疗化疗,念萁姐,你打起精神来,你这个样子,像是世界末日到了。”
念萁慢慢把头埋进手中,说:“莫言老师,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事情真的临到了自己头上,才发现自己的头颅不是想像中那么坚硬,头颈也不如自信的那么刚强不阿。”
莫言哈哈一笑,说:“念萁姐,你总是这么即理智又感性,即明白又糊涂。我见过的人多了,像你这样的还真是少。念萁姐,真的不要紧,现在什么病都治得好,一点妇科病算什么?你不是没有马上被收进急诊病房吗?也没有下最后通谍不是?那就是没有什么大碍,你听医生的话,好好治,会好的。”
念萁心想这个女孩在这个时候这么关心她,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像天使一样出现在身边,也可以算得上是莫逆之交了,不好让年轻女孩倒过来照顾她,就像她说的,来这里的人都是生了病的,自己只沉浸在自己的病痛中,应该知道她也是来看病的。便深吸一口气说:“谢谢你,莫言老师,你说的话我会听进去的。你也是来看病的?不要紧吧?”
莫言歪了歪头,收起关切的笑容,面无表情地说:“我吗?宫颈三度糜烂,一直在治,一直治不好。我要是离了那些该死的男人,就可以根治了。这不开学了吗?我大四了,马上要去下面实习,我打算禁欲一个学期,把病彻底治好。等我找到工作进了职场成了白骨精,自有大把男人任我挑,我又何必这样作践自己?身体搞坏了,什么都没得玩了。”
念萁只能说:“你这样想就好了,养好身体,换个环境,会好的。”
莫言说:“咳,共勉吧。到我的号了,那我进去了,再见念萁姐。”
念萁说再见,看她进去了,才一点点敛收起精神,到底楼收费处去交费拿药。
四四章 赢或是输,不是问题
念萁对马骁说,学校大概对她上次做夏令营督导的成绩很满意,这次决定继续让她去陪学生们过军营生活,高一年级新生的军训安排她去,她得到蓝箭基地去一周,看看马骁不高兴的脸,再加半句——少两天。这次是五天,基地里有军官有教官,不用学校老师管教,但开营的时候要去讲话,离营的时候也要致词。
这个时候,马骁正拿了喷壶在阳台上给花浇水……念萁端了一盘新鲜龙眼过来,放在茶几上,剥一个放在他嘴里。马骁吃着龙眼,皱着眉说为什么这样的事都安排你去?你整天在太阳下晒着,吃得消吗?念萁再剥一个塞他嘴里,说这次不用晒太阳,我只和基地里的教官们负责联络事宜,陪训站队的事不用我。马骁扑扑吐出两枚核在花盆里,说那别的老师呢?念萁捡出来,说你这人真讨厌,吐在这里要招蚂蚁。把核放在一张广告纸上,说别的老师要备课写教案,我是闲职,当然也是救火队的,哪儿有事哪儿缺人就把我塞去了。你总不能让校长副校长亲自去和一群兵哥哥们交涉吧。
“兵哥哥!”马骁嗤之以鼻,“那严禁你和兵哥哥们说说笑笑,你要注意你的身份,你一是良家妇女,二是学校老师。你不知道那帮当兵的,平时见不到女人,一旦见到,就是猪八戒看见了嫦娥。”
念萁把手从他臂下穿过,手伸得老长,捻了捻手指。马骁用喷壶里的清水为她洗手,念萁伏在他背上咕咕笑,说也就你把我当嫦娥吧?就我这样的都是嫦娥了,那马路上一大半的妇女同志们都是赛貂婵。
马骁扭头看着肩上念茸的脸,说:“你不觉得你漂亮吗?”
念萁说:“从不。”又笑说:“我是气质美人,我有气质。当一个女人不漂亮,说她有气质总没错。如果气质不明显,就说她知性。老实说我从来不懂什么叫知性,不过这个词很好用,越是定义模糊,越是找不到错。”
马骁放下喷壶,转身捧着她的脸看,问:“那你说漂亮女人是什么样?”
念萁想一下笑道:“范冰冰那样的。”
马骁不相信她的话,“你喜欢范冰冰那样的?”
“你也知道范冰冰?”念萁笑话他,“你看报纸不是从来不看娱乐版的。”
马骁摸着她的眉眼说:“门户网站首页老大的图片,不认识也认识了。不,我觉得你比她漂亮,那个女人太妖,你的气质比她好多了。”
念萁笑得打跌,还真的跌进马骁的怀里,“吹牛都不打草稿,说出去要笑坏人家大牙了。不过说来说去,还是说我有气质不是?不过你肯这么说,我领你的情就是了,在老公眼里都不是最美的美人,那当老婆的也没趣得很了。”
马骁顺势坐在身后的藤坐垫上,把她横抱在怀里吻她,也笑说:“你这话前一半是谦虚,后一半是完全正确。”越吻越低,声音也低觉了下去,“又有一个星期抱不到了,这次要不要我去基地看你?”
念萁说不要,别惹学生们闲话,我还要在学校做老师呢,师道尊严知道不知道?
马骁把面孔埋在她胸前嘿嘿地笑,“不去就不去,那你说说,那次你为什么发脾气?我去看你不好吗?不想看到我?还是真的气我没打电话?我给你买的泰国丝的围巾喜欢不喜欢?”
念萁抱着他的脖子,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她把下巴搁在他头顶,不想给她看见,“喜欢,很喜欢。”声音放得低低平平的,不让他听出有异来,“你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不是装傻,是真的不知道。”马骁亲她的锁骨中间的凹陷处,那个男人眼里女人最性感的地方。“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就跟上次你发脾气说我的手乱摸一样,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念萁把手指插进他的发根里,指尖慢慢地在头上划着发路,“你既然不是装傻,那就是真傻。”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答案,”马骁轻轻咬她的脖子,“你们当老师的,不是错一点点都不给分的吗?”
“那你说说你猜的答案,我来判卷打分。”念萁眼里的泪水干了,心却湿得在下雨。
“你不说我也不说,要说大家都说,要不说大家都不说。游戏规则对参赛双方都是一样的公平的。”马骁和她开玩笑。
念萁再一次心酸了,这次她掩不住她的泪意。咬她脖子的是狮子,说出规则二字来就是灵犀的相通。要到他问的那一天,他去看她的那一天,她才明白他脸上扭曲的表情是什么意思,要到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她偷窥到了男人的秘密。有些秘密就是秘密,不必让另一个人知道,好比她现在守着秘密不说,马骁也不想让她看到他失控的样子。那是一个男人最软弱的时候,虽然那个时候的他很强,雄性激素高涨到极致,却也是软弱到不堪一击。而她吃惊的眼神,就是最伤人利器,她犯了一个错误,他躲开了。
而那个时候她还不懂,于是她在他来向她求和的时候愤怒了,她以为她是正确的,你对我那么温柔,你让我爱上你,却不肯付出相等量的爱,你想的就是让我臣服,你用一个吻就让我臣服了,让我的身体在你的身下因你一个吻就颤栗到死,而你却什么都还没有做,你只是在看着我的表演,欣赏着你的成绩,品尝着胜利的滋味。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觉得羞耻。是的,是羞耻。那种感觉就是羞耻,于是她恼羞成怒,用书砸他,质问他:你道不道歉?
游戏规则向来都是公平的,她斗不过他,她认输,但她又偏不肯认输,她输得那么彻底,连心都输了,对手方却连场都没下过。输到输不起,她除了发脾气,没有第二个可以遮羞的方法。
要到最近她才发现,她是输了她的心输了她的人,但她早就赢到了他的心他的人,那么输了也是赢了,输给他,有什么关系?他也一样是输家,输得干干净净。他的一败涂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不知道,但她可以确定的是,从他的那一方来说,她才是赢家。像他那么骄傲的人,竞技场上从来不肯输一点的人,要他承认输,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他愿意用行动来认输,却不肯说一个字。
说不说有什么关系?她不是也不肯说吗?就像马骁说的,要说大家都说,要不说大家都不说,你不说我也不说,游戏规则对参赛双方都是一样的公平的。
“不说就不说,让你猜去。”念萁再一次风干了泪,问心有愧。
这次去军训基地,是她主动向副校长争取得来的。她刚遇上这样的事,不知该怎么办?甚至连要不要告诉马骁,她都不敢确定。告诉他?他会担心的吧?他会不会认为这又是他的过错呢?是不是因为开始时自己太难接受他,以至每次他都像带着仇恨在做,像是这次以后都没有下次一样,饥渴的掠食的,北风一样的,好多时候念萁都怕他的力量会卷走她的灵魂。只有到了最近,他才放缓了速度,陪着她款款而行。他会看着她的脸,摸着她的眉骨,轻轻问痛不痛,又说,以前,对不起。念萁说不怪你,他就会笑得很开心。他是在担心的吧?担心念萁会怨恨他。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内疚的。念萁不要他内疚,她已经害他沮丧得够了,她不要再增加他的负担。
可是如果要瞒着他,她能瞒得了多久?她每天要吃药,内服的外用的,那么多药,瞒得了初一瞒不了十五,而如果那个时候他知道了,势必会更生气,因为她不愿意告诉他,那是不是在怪罪他?念萁想得脑子都痛了,她想我得一个人静一下,我得想想清楚。
她拿了药,病历卡,坐车回家,但她心里乱麻一团,理不出个头绪,眼睛看着窗外,外头是商业街,一你有名的饮品店在打广告,大大的招牌上是一粒粒紫色的红豆,堆在晶莹的碎冰上,诱得人心里冒出火来,只想奔过去把那些冰都嚼下去,好熄灭那些窜出的火苗子。
车子到站,念萁想也不想就下了车,到饮品店里去要了一份红豆刨冰,浇上厚厚的甜甜的炼乳糖浆,端到一边的空位子上去吃个痛快。她一向胃都娇气,从不吃冰冷的的食物,连西瓜都是浸在水里,再没想过她会一个人吃这么大一盘冰。
半盘冰吃下肚,肚子也变得凉凉的,它像是冻结了她眼底的泪,让她想哭哭不出。念萁推开盘子,离开饮品店,又在骂自己,你怎么就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呢?已经这样不好了,还吃这么多冰,不想活了吗?念萁想我不能这样,我要想想怎么办?
在家里是没法思考的,晚上马骁会不时地从书房里转出来,坐到她身边来,打断她看书看电视,有时抢过遥控器乱按一通,又还给她说没什么好看的。以前他会在书房里研究一晚上的K线图,两人一人一间房,互不相干,现在,只嫌日长不嫌夜短,最好天天都是星期天,哪里都不要去,就在家里说说笑笑就是一天。这样的情形让她没法理智,她想我得离开几天,没他打扰,我才能做而正确的决定。
本来向新学生训话致词都是副校长的工作,正好副校长哀声叹气说家里婆婆生病孩子上学爱人出差实在有事走不开,念萁便说我代你去吧,副校长自然求之不得,小杨老师,你太好了,你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以后会想着你的好的。念萁笑一笑说,不用不用,照顾老人嘛,是没办法的了,我代一下班也应该。副校长抓住她的手说真是帮了大忙了。
念萁回到家里,嚅嚅了半天,才敢开口说:马骁,我又要离开一周——减两天了。她说话说得没有底气,明明是她要求的,却说是领导安排的。她不想欺骗他,可事到如今,她骗了一件又一件,谎言上叠加谎言,谎言多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迫切需要离开几天,去自由呼吸。那么这次的五天军训就是再好不过的逃避之所了。
念萁为她的想法羞愧,她抱住他的脖子,下巴搁在他头顶上,心里的爱意涨满整个胸膛,都要溢出来了。
马骁一定是感受到了,他在亲吻她的胸口,用牙齿轻轻地咬,咬得她一阵颤栗。他抬起头来看着她笑,像是十分满意她的反应,也在得意他的成绩。他从来都不掩饰他的得意,那是他男子气概的最好表现。念萁微微颤抖,不是因为他的舔舐,而是怕他的疯狂。分离在即 ,马骁一定想要熬药渣子了。她太知道马骁疯狂起来是什么样子,他可以是不管不顾的。念萁忽然有一个念头钻进脑子里:她的炎症反复发作,一次次发烧疼痛,是不是因为马骁的疯狂?如果不是全部,至少也有一半吧?那要根治好这个病,除了和他隔开一定的距离,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可以拒绝他的要求?他那么爱她,而她,又是那么爱他。
就像现在,他吻她的锁骨中间的凹陷,咬她的脖子,说她是最漂亮的女人,她除了向他臣服,俯首贴耳任他揉搓,她做了不任何事。她的软弱让她想哭,她对自己说:杨念萁,你无可救药了。
四五章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因为念萁要到周五才回来,马琰便把票订在了周六,一来可以和念萁道个别,见最后一面,二来也方便小睿他爸在那边的周日去接他们。念萁觉得马琰这么体贴她,连行程都将就她的工作来安排,心中实在有愧,于是周五下午军训一结束,她回到家里,放好行李,藏好了药,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就去马骁父母家了。本来想买点东西送给马琰,但这一周心事重重的,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便在去马家的路上跟马骁通电话,说你下了班直接去爸妈家吧,我们在那里碰头行吗?
这一次马骁和念萁不会像上次他们分手那样,半个月不通一次电话,任疑虑在猜忌中繁殖升温,而是一天几个电话,问在做什么,吃饭了没有,你那里饭菜好不好,你太瘦了,要多吃点。念萁也问他一个人在家都做什么了,怎么打发时间的。马骁说好无聊,我宁愿你在家和我吵架都要好过一个人,我在干什么?我请威猛先生把厨房擦了一遍,请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