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的夜,不知道是雨打芭蕉的声音还是纪宣仪沉稳的心跳声,那样突然,猝不及防,拨动了她心中的那根弦。她已经狠狠地,无数次的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乱想,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听着雨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而她,无能为力,只好任凭自己被烦恼的丝缠住,包裹成茧,所谓作茧自缚就是这样了……
是的,她是作茧自缚,纪宣仪不过是因为可怜她,看她受伤所以给予她应有的照顾而已,仅此而已。大夫说她的伤已经不要紧了,他就没有再留在“澄心苑”过夜,每天只是过来询问一下伤势就走了,至于去了哪里,她不用想也知道。他和她之间似乎又回到原点,然而,有些东西却是变了,她的心情。就像原本平静无波的湖水,投进了一颗石子,泛起涟漪层层,一圈圈的扩散开来,止不住也挡不住。她在难过什么?介意什么?一切恢复如常不是很好吗?回到自己一直希望的那样……心里却藏起了一份贪恋、不舍。锦书摇了摇头,用力的,想把这些不该有的思绪甩出去,或者她只是一时不适应罢了,不习惯一个人对你突然温柔如水,突然又疏离如陌生人。纪宣仪,你到底是块冰还是一团火?
“二奶奶,四小姐来看您了,在厅里坐着呢!”话儿来报。
锦书忙拢了拢衣衫,回房去。
泫歌正在整理衣裙,因着冒雨而来,裙摆都湿了一段,见到锦书进来,忙停了手。锦书看她今日穿了一身翠绿的衣裙,发上还沾了水汽,湿湿地,越发衬的肤若凝脂,眸若寒星,这样的泫歌清新的如雨后新荷,雾薄空山,清丽脱俗,明艳不可方物。
“二嫂,身子可大好了?”泫歌微微笑道。
锦书莞尔道:“已经大好了,泫歌,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过来了?”又吩咐话儿:“赶紧沏壶热茶来让四小姐暖暖身子。”
泫歌赧颜道:“这个时候来,人少。”
锦书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怕给她添麻烦,这样的善解人意叫人心疼,便道:“泫歌,你何时想来就何时来,不必理会别人怎么说。”
说话间,话儿沏了茶来,又给锦书泡了盏蜂蜜水,方才退下。
“哦!对了,这是清儿让我带给您的信。”泫歌从袖袋里取出一封信。
锦书诧异极了,清儿给她的信?好奇着接过,只见信封上工工整整写着:母亲亲启。
再看里面的内容:“母亲,您好好养伤,过几天清儿去看母亲。”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让锦书心里暖意融融,锦书不由的抿嘴笑道:“这个清儿,纪府才多大啊!要来看我来就是了,还写信,花招可真多。”
泫歌轻轻一叹,黯然道:“清儿早就想过来,可是老夫人不让他出来,这信还是吃饭的时候他悄悄塞给我的。”
锦书哑然:“这是为什么?难道清儿犯了什么错吗?”
泫歌苦笑道:“若说有错,那也是对老夫人而言吧!那日看二嫂受罚,清儿急的不得了,便去搬救兵了。”
锦书恍然:“你三哥是清儿叫来的?”
“清儿脑子清楚的很,知道该请谁。”泫歌笑道。
难怪纪莫非会赶来,原来是清儿搬来的救兵,这孩子……心中一阵酸楚,这么小孩子都知道疼人了。
“后来老夫人就问了,到底是惊动了那个混世魔王,查来查去就把清儿查出来了,老夫人生气啊!但是又舍不得惩罚清儿,倒把丽娘骂了个狗血淋头,也不让清儿出来玩了。清儿说等过些日子老夫人不生气了,他就能过来看您了。”泫歌道。
“混世魔王?”锦书疑惑道。
“就是三哥啊!三哥小时候特调皮,得了混世魔王的称号。”泫歌解释道。
锦书扑哧笑道:“很难想象一个状元郎会有这样的外号。”
“三哥虽然调皮,但天资聪颖,学习也很勤奋,而且三哥性子开朗,待人很好。”泫歌笑着,眼中尽是赞美之意。
“那你二哥呢?”锦书脱口问道。
“二哥……二哥以前也很好啊!呃……我不是说二哥现在不好,只是以前的二哥很亲和,但是,这些年很少看他笑了,也不爱说话。”泫歌说着小心看锦书的脸色。
锦书了然,都是林蔓儿逝去的缘故,一个人可以让另一个人改变这么多,可见他们有多相爱。
“二哥是个用情极深之人,也正是这份深情,让他如茧自缚,自苦着也苦了旁人……”泫歌若有所指的看一眼锦书,心中怅然,二嫂这么好的女人,二哥要是错过了真得后悔一辈子,那个柳馨儿有什么好的,除了外表和原来的二嫂有几分相似,别的没有一样能和二嫂比。
是谁说,人生就是一个作茧自缚的过程,儿时无忧无虑,渐渐成长,负累越来越多,抛不开,丢不下,只能负重前行,从此眼中再没了两岸的风景,只有沉重不堪的负累。缚住纪宣仪的是个情茧,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情念一动,便是万劫不复了。
说到纪宣仪,说到已去的林蔓儿,气氛就凝重起来,泫歌看锦书神思恍惚,不由的埋怨自己不会说话,二嫂还在病中呢!她该说些高兴的事才好,无奈嘴笨,只好起身告辞,省的自己一不留神又说了让二嫂难过的话。
锦书见此刻雨小了些,也就不再挽留,送她出门,又叮嘱她路上小心些,泫歌撑了伞走进雨中,回头对锦书道:“二嫂快回吧!莫要着凉了。”
这时,黑暗中一个人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伞也没撑,眼也不看,一头撞在了泫歌身上,泫歌一时站不稳,摔在了雨中,那人也扑到在地。
“哎呀!对不起,四小姐,对不起,是映雪没看路……”原来冒失鬼是映雪。
锦书也顾不得淋不淋雨,和话儿初桃一起冲进雨中搀了泫歌起来,查看她是否摔伤了。关切道:“泫歌,有没有哪里摔痛了?”
这一撞来的突然,泫歌有些发懵,也不知哪摔伤了。
锦书见状,便对初桃话儿道:“快把四小姐扶进屋里去,拿我的衣裳先让四小姐换上,帮着查看一下哪里摔伤了。”
“是!”话儿初桃一左一右搀了一瘸一拐的泫歌进去。
锦书这才看着还站在雨中缩瑟着的映雪。映雪知道自己闯了祸,也不敢去管身上哪里伤了,只等着二奶奶发落。
锦书捡起泫歌丢在雨中的伞撑到映雪头上,薄责道:“明知道这几日都下雨,出门也不带个伞,跑的这么急,后面有虎狼追你么?”
映雪怯怯道:“二奶奶,映雪给你惹麻烦了。”
锦书笑道:“好了好了,下回注意就是了,现在还不快进去换身衣裳,这样湿湿的黏在身上,小心冻出病来。”
映雪的头垂的更低了,低声道:“二奶奶,映雪刚才在大厨房,打了如梅一个耳光……”
“如梅?哪个如梅?”锦书问。
“就是柳姨娘身边的如梅。”映雪低低道。
锦书心一紧,怎么和她起了冲突?
第三十三章 各执一辞
锦书让映雪先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再来把事情说清楚,可是还没等锦书了解是怎么回事,一队人马就杀进院子里来了,为首的是尹淑媛,柳馨儿紧跟其后,还有丫鬟婆子一堆。
锦书暗忖,这事和淑媛又有什么关系,是她的人和柳馨儿的人起冲突,难不成是柳馨儿请她来主持公道的?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再看映雪,神色有些慌张,锦书不免担心起来,映雪的脾气她是清楚的,虽然她说话比较直爽,按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有点冲,但是,她绝不是无事生非之人,更不会无缘无故的动手打人……只是,淑媛来的太快,她对事情原委又不清楚,心里没底,只好见机行事了。
“弟妹这么晚了还冒雨前来,不知何事?”锦书展颜一笑迎上前去。
泫歌也上前行礼:“泫歌见过三嫂。”
尹淑媛冲着泫歌微微颔首,算是回了礼,神情一如往常的漠然,不过今日的冷漠中又多了几分火yao味,凤目直视锦书,冷冷地说道:“我是来向二嫂赔罪的。”
“好端端的说什么赔罪呢?话儿还不快上茶……”锦书笑说着,心里直打鼓,她这哪是赔罪啊,分明就是兴师问罪来的。
尹淑媛一挥衣袖,淡淡道:“不必了,我也不是来喝茶的,春荟,你出来,给二奶奶跪下,好好说说自己是犯了什么错,二嫂,你只管发落便是,我绝不袒护下人。”
原来是淑媛的人也参与了这场纠纷,锦书琢磨着她的话,意思应该是:我现在不袒护我的下人,呆会儿你也不能袒护你的下人。这招就叫以退为进么?锦书想了想,便道:“弟妹,我是听映雪丫头说她惹事了,至于事情经过我还未来得及听她细说,你先莫要动气,让她们几个当面锣对面鼓的把事情说明白,弟妹慧眼如炬,定会秉公处理,到时候该罚的就罚,该打的就打,我也绝无异议。”
尹淑媛嗤鼻一笑:“既然二嫂这么说,那就这么办,如梅,春荟,映雪,你们三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说来,有半点不实之处,小心我拔了你们的舌头。”尹淑媛心里冷笑:你现在把话说的么满,到时候可别后悔,我尹淑媛的人是可以让人随便欺负的吗?
三人应声跪下,春荟先道:“回二奶奶,三奶奶,事情是这样的,奴婢去厨房给三奶奶炖燕窝,正巧如梅来为柳姨娘炖阿胶,我们便在一处边等边说话,后来映雪来了,就问厨房的顾大娘要炖好的燕窝,顾大娘说,今儿个忙,几个炉子上都炖着,没空给二奶奶炖了。映雪就不高兴了,老祖宗炖品和大奶奶的粥她是没敢动,就把柳姨娘的炖品给撤了下来,如梅也不敢说话,奴婢看不过眼就帮着说了映雪几句,结果就吵起来了,后来映雪还动手打了如梅……”
柳馨儿听到这,就插了一句嘴,教训如梅道:“这事都怪如梅不懂事,二奶奶要炖燕窝,哪有不让的道理,莫说给你撤了,就算是砸了也是应该的。”
锦书看了她一眼,说的倒是好听,你心里若真这么想的才怪,不然,这些日子怎不见你来问候一声?锦书默然不发表任何意见,在没有了解清楚之前,她不会轻易开口。
“姨娘教训的是,若是映雪姐姐和奴婢说一声,有个商量的,奴婢肯定是让了,姨娘平日里就教导奴婢凡事要多忍让的,可是,映雪姐姐做的太过,奴婢一时生气就把姨娘的教诲忘的一干二净了……”如梅低头颤颤道,显得无比委屈。
瞧她们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好像一直受她压迫似的,委曲求全的小媳妇形象端然是生动无比,令人万分同情。再加上春荟这个貌视公正的旁观者一番不偏不倚的指证,映雪就成了一个持强凌弱,霸道无理的恶人。锦书只觉好笑,她们的戏码演的越逼真,她对映雪就越有信心。
尹淑媛不温不火的说道:“我也是这么说春荟的,二奶奶刚挨了家法,还病着呢!咱们理应先让着二奶奶的,没让已是错了一着,居然还起了争执,那便是错上加错了。”
对尹淑媛的明嘲暗讽,锦书只淡然一笑,问映雪:“映雪,事情果真如此吗?”
映雪咬着唇瞪了如梅和春荟一眼,之前她很愧疚,那是因为二奶奶病还没好,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还给她添乱。而现在,她心里只有愤怒,这两人尽捡她的错处说,却把自己的错撇的干干净净。映雪愤然抬头道:“二奶奶,事情才不是她们说的那样,这燕窝奴婢是早就拿去放在厨房的,让顾大娘早些炖上,厨房里一共四个炉子,一个炖着老祖宗的参汤,一个煎着老爷的药,还有一个是大奶奶的八宝粥,顾大娘说,本来要给二奶奶炖上了,结果春荟去了,说是三奶奶等着要,顾大娘想着老爷的药就快好了,迟这么一会儿也不要紧,就先给三奶奶的补品炖上,没多久,如梅去了,见老爷的药炖好了,就抢了炉子,还说‘挨了家法还有脸来炖补品’……”
“我没这样说,是你在污蔑我……”如梅立即申辩道。
“有没有说过,叫顾大娘来问一问就知道了。”映雪甩了她一记白眼:“有胆子说就该有胆子承认。”
锦书听到这,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就冲着如梅这句话,映雪砸了她的锅子都不为过。
只听映雪继续道:“这些都是顾大娘告诉奴婢的,奴婢听了就很生气,就把柳姨娘的炖品给撤了下来,奴婢这样做也是有理由的,一来,做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是奴婢先排的队就该先炖二奶奶的;二来,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就跟柳姨娘刚才说的那样,二奶奶要炖补品,她应该让;第三,是为了教训如梅,二奶奶再怎么样,也是二奶奶,哪轮得到她一个做下人的来编排?本来如梅也没说什么,是春荟在一旁撺掇说‘有本事就去撤了老祖宗和大奶奶的炉子去,柿子尽捡软的捏,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德性,抱着跟烂木头还当擎天柱了。’如梅见有人帮腔就说‘二奶奶有什么了不起,她能做几天二奶奶还不晓得呢!’奴婢听了就火了,问春荟‘谁是烂木头?哦!我抱着是烂木头就该当缩头乌龟任人欺负?你抱的是擎天柱就可以横行霸道口不择言?’又骂如梅‘就算二奶奶当不了几天,也轮不到你家主子,你横什么横?’然后我们就吵起来了,最后如梅又把先前和顾大娘说过的那句话搬出来了,奴婢想也不想,上去就是一个大耳刮子,事情就是这样了,如果二位奶奶不信,尽管请厨房里的人来问问,当时厨房里干活的丫头婆子可都听见了。”映雪一口气说完,凛然望着三奶奶。
锦书不由再次对映雪刮目相看,这嘴皮子可真利索啊!还一二三的,说的有理有节,说的滴水不漏。再看尹淑媛和柳馨儿,两人的脸色都泛着灰白,只怕是她们自己没把事情了解清楚就气冲冲的赶来兴师问罪了,这算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春荟,那些话是你说的吗?”尹淑媛听映雪言之灼灼,不仅心中憋火,这些话春荟可没告诉她,虽然她也知道争吵中说几句过分的话是难免的,只要大道理站在自己这边就不怕,但是话头若是春荟先挑起的,就另当别论了,如果一切如映雪所言,那她今晚岂不是自找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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