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哪里的下人们嚼了舌根,望月竟坐在屋子里抹起眼泪来。听雪和喜殊忿忿地问,可这丫头却是打定了主意不说话。
我淡淡地笑了笑,“无非就是说你们主子得势不得宠,占着椒房却是个无子无息的命……”望月含着眼泪惊诧地看了我一眼,我还是盈盈地笑着,心里却涌起一种陌生的寒意,“有宠无宠,你们觉得我在意这些么?”
不在意,是因为没有人可以让我在意。是一种比无宠更加寂寞而绝望的感觉,因为我没有一点希望。
卷三:曾经沧海难为水 第四十七章 弘晖的离去
五月本该是个欣欣向荣的时节,可是却沾染了点点愁绪。胤禛的独子弘晖染了风寒,这听起来并无大碍的病却迅速地压榨着一个孩子的活力。
永和宫的佛堂里,太阳半斜地照在地上。
我手持佛珠跪在地上,一遍一遍地拨弄着珠子,同时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着那些救苦救难的佛经。目鱼声枯燥而无情地回响在青烟袅袅的屋子里,我微微睁开眼看了看正上方宝相庄严的菩萨,手里的佛珠不觉捻得快了几分,前面的蒲团上跪着德妃,也正虔诚地祈祷着。我的脑海中隐隐约约闪过弘晖那张清秀圆润的小脸,记忆中那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作为胤禛唯一的儿子,乖巧地承载着阿玛的希望。
我忧心忡忡地跪着,只希望菩萨能够看到芸芸众生中的我们。想着想着,思绪不知不觉就跑到了极远的地方,猛一回神,才注意到德妃拜完佛由嫣红搀扶着起来,于是也顾不得发麻的膝盖,连忙起身搀扶着德妃。
德妃面容中透露着一丝丝的隐忧,忽然显出几分老态,叹息着道,“弘春出来我才刚刚松了口气,哪知道弘晖又病了,只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能保佑这两个孩子,我们子息单薄,可经不起折腾啊。”
德妃指的子息单薄包括胤禛和十四。我微微地低下头去,为那个病痛中的孩子感到难过。德妃携着我的手慢慢地走回前厅,脸上又恢复了往常的雍容华贵,“你去你四哥府上看看吧,告诉他们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我微微一愣,心忽然猛烈地跳动起来,却仍是低着头,乖乖地应了。
胤禛的府上一片的愁云惨雾,园子里和尚们诵经的声音绵延不断,让人的心弦一阵阵地发颤。来往的下人们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出声,我不由地放轻了脚步,随着丫头走进内室。
屋子里一股浓重的药味,女眷们都坐在床边,拿着帕子或真或假地抹着泪。
四福晋听了丫头的报备,起身迎了我进屋,她的那双杏眼早已哭得肿成一条缝,一张圆脸苍白得没有点血色。我心中不由地黯然,这个无数次让我嫉妒的女子,这一刻却真实地引发了我心中的同情和伤感,有什么比一个母亲看着自己孩子受难更难过呢?
我慢慢地走到床前,那个小小的身体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一张小脸烧得通红,与胤禛酷似的那张薄唇紧紧地抿着,已经成了紫色。四福晋看了弘晖一眼,捂着嘴巴使劲忍着才没哭出声来,可是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水一样,怎么也停不下来。
我微微地咬着下唇,心中一片黯淡,这孩子……,到底也是金枝玉叶,可也得承受病痛的折磨;这样的出身究竟是有福还是没福呢?想到这里,机械的话也变得柔软而深情起来,“四嫂,弘晖自有他的福泽,你日夜守在床边,也要留神自个的身子才是,不然拿什么照顾孩子呢?”四福晋听着我柔声的劝慰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又定定地黏在弘晖身上。
我叹了口气,转身慢慢走出屋子,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我这样的劝慰有什么用呢?闷闷不乐地想着,双脚却不由自主地到了胤禛的书斋门口。
立在书斋的院子前,我心中踌躇不已。也许这并不是我应该来的地方,可是我却管不住自己的心。我知道他也一定经历着无比的煎熬,而男人和女人又不一样,男人不能坦白地表露出对稚子的疼惜,却要装出几分坚强来,这又是怎样的痛楚?
想到这里我快步踏进书斋的院子,再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门。
屋子里没有点灯,昏昏暗暗的,让从屋外走进的我一时什么也看不清楚。摸索着走了几步,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空气中隐约漂浮着一股酒气,桌上伏着一个人,不说也知道是胤禛。我慢慢地走到他身边,目光不经意触到桌面,却是微微一愣。桌上一叠厚厚的纸,纸上满满地写着字,连角落也不放过。字体是童稚的,却已是极佳,倒是那每一页上的评语让人忍俊不禁起来。
“这么丑的字,倒拿得出来吓人,速藏起来,莫要丢了爱新觉罗家的脸!”
“略好些,只是本来水平就不佳,如此也不过是老妇擦胭脂!”
“不好!照例罚写,自己瞧得上再拿出来!莫要找你额娘说情,罚得更多……”
……
我翻着一页页的纸,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漂亮孩子略带失望的尴尬神色,不觉笑了起来。可眼泪也忽然落了下来,他一心想做个严父,字里行间的刻薄却掩盖不住那分骄傲与自豪,失去这样一个儿子,该是怎样的痛心?他看到这些字的时候,会懊悔没有多给予孩子一些赞赏吧?
我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扶正桌上那个倾倒的空酒壶,又倾下身子把胤禛抱在怀里。胤禛啊,你痛着的时候我也痛着的,你可知道?
离开书斋的时候胤禛并没有醒,我替他披了毯子,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子。心里那股挥之不去的苦闷凝结着,让人总有种想失声痛哭的感觉。
我捡了条园子里僻静地小路慢慢地走,却不意听到一阵低语,夹着阵阵低低的笑声。
“那位哭得真伤心啊,可惜了这么个孩子,主要是额娘没福,却牵连到了孩子……”
“可不是么,祈福是正经的,光哭有什么用,没得招晦气!”
“哎……你看到钮钴禄氏了没?哭得那叫一个上气不接下气,活像她自己死了孩子似的。”
“谁说不是呢,假惺惺的,就想招爷怜惜。”
那一阵阵的低笑声有些刺耳,我心中一阵阵地怒气,加上方才无处宣泄的苦闷,便提步走出小径。
角落里晒着太阳闲话的两个女人吓白了脸,睁大眼睛定定地望着我。原来是侧福晋李氏和一位姓武的格格,两人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行礼。我想起她们方才的话,又联想到两人在弘晖房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伤心劲,便冷笑一声,“两位嫂子果然应变自如啊,一时哭,一时笑,一时发愣,一时行礼,故常人所不能及也。”
两个女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还是李氏装作没有听懂我的话,强笑着开口道,“妾身们也是太伤心了,到园子里来散散心,竟有幸遇到十四福晋。”我听了又是一阵冷笑,眼光一转瞥到李氏微微凸起的肚子,心中的恼意比方才又多了许多,“我就当方才什么也没有听到,你们但凡有些良心,便体谅着些四爷和福晋,早晚都是要当额娘的人,何必呢?多积些口福吧。”
我言罢便快步离开这片空地,心中的愤懑和悲伤夹杂在一起,压抑得胸口一阵阵的生疼。
过了两日和十四一起往胤禛府上探望弘晖。我在马车里夹杂着跟十四讲了在胤禛园子里听到的那些话,十四不以为意地笑笑,“你不知道吗?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愣了愣,见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才明白他也是在取笑我,便横了他一眼。
到了胤禛府邸的大门口,刚下马车,高墙里忽然传来一阵阵的丧钟声。我呆了呆,有些莫名其妙地望向十四。十四微微拉起我的手,望着我的眼睛先是一阵通红,紧接着就溢满了泪水。
“上个月刚在额娘那里答应弘晖,说天热了带他去骑马……”十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那是一种爱莫能助的悲伤。我的泪水也涌了上来,那个小小的、聪明的、乖巧的弘晖,他还是离开了。
卷三:曾经沧海难为水 第四十八章 阿玛的寿辰
一年的时间似乎极快,六月初十,又是阿玛寿辰了。
虽说还是家宴,虽说并未铺张,可是因为今年多了十四的存在,寿辰规格和气派都与去年的大不一样了。完颜氏的旁系亲戚们坐了两张桌子,还有一桌与阿玛往来的官员,大伙热热闹闹地坐在院子里。满院子都是大红灯笼,戏台子也翻修一新,挂着红色的帷幔,处处洋溢着喜气。
家宴上,十四命宝柱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贺礼,是一方上等的砚台,足有两尺见方,其上一个寿星雕得栩栩如生,就连砚台边缘上寿桃的叶子也是经纬分明,脉络清晰,石料和工艺都无可挑剔。在众人的一片欣羡中,阿玛略带惶恐地接过砚台谢恩,十四笑着摇摇头,看向我的目光无奈而宠溺。
弘春出生后有些关于我失宠的传言,所以院子里的人都睁大眼睛观察着我们,看了一阵便都松了口气,我并没有失宠于皇家,完颜氏的根基依然牢固。那样融洽和乐的气氛中,我看着红光满面的阿玛和额娘一脸心满意足的笑容,心里有些小小的唏嘘,带着感激看了一眼与阿玛喝酒的十四,这是一个完美的时刻。
酒过三巡,府里小厮领着八阿哥府的墨宝进来。墨宝一脸机灵的笑意,捧着一卷画便朝阿玛跪倒,“奴才给完颜大人请安,恭祝大人福寿绵长、日月昌明,蓬莱松柏枝枝秀,泰山不老年年茂!八贝勒亲手所画牡丹,谨贺完颜大人寿辰。”
整个院子一时间都微微地怔住了,八阿哥虽然以贤德谦逊著称,可是贵为天潢贵胄却为了阿玛的寿辰而亲自作画,这样的殊荣是令人羡慕的。我看着将画轴举过头顶的墨宝,心里觉得怪怪的,可是却又说不出什么不对,转头望向十四,他却恍若未觉一般,专心端着手中的酒杯喝酒。
阿玛也是愣了愣,忽然连忙起身拿过画轴,一面亲手扶起墨宝。下人们小心翼翼地展开画,画上的牡丹朵朵怒放,争奇斗艳,满眼都是富贵繁华的气象。一院子的人对着这幅牡丹啧啧不已,与阿玛十分要好的便站起来一面共同赏画一面开口道贺。
我看着画,忽然想到阿玛去年寿辰时我偷偷摸摸请十三帮着作画的事情,心中不禁微微一沉。阿哥们都是金枝玉叶,以常理论,是除了康熙外最尊贵的人们,十四的贺礼还有翁婿之情,可是八阿哥怎么能正大光明地送贺礼呢?
不知怎的又想起八阿哥这两年来的风评,心里便更加别扭了。十四盛了一碗燕窝放在我面前,“别光顾着高兴,好歹认真吃些东西。”满桌子的人见着眼前的这一幕,都望着我们不住地微笑。他的戏做得真足!我心中苦笑,转头看了十四一眼,见他满脸的和煦笑意,不禁微微红了脸,忙低下头去吃那碗燕窝。
晚膳后额娘拉着我坐在屋里说话。
在那个出嫁前的闺阁里,一切如常,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额娘拉着我坐下,细细地打量了我半晌,终于笑道,“气色比从前好了许多,想来十四爷待你是极好的。”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固执地保持着自己的想法,十四打小就待我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额娘见我很平静地坐着,拉起我的手,“花楹啊,过个一两年光景,等你生下小阿哥或者小格格,整日里为十四爷为孩子忙碌的时候,你就会知道,原先的那些事,都不重要的。”我自然知道额娘话里的意思,淡淡地一笑,心里却是一阵阵止不住的酸楚,额娘并不知道我和十四之间的事情,我此生大概既不会有小阿哥,也不会有小格格了。
我不愿意想到这些事,便别过脸顾盼着问,“哥哥送了阿玛什么寿礼?”额娘忽然沉了脸,声音亦是低了许多,“别提了,说起他你阿玛和我就是一肚子的气!前两日差人送了寿礼来,结果是那孩子绣的东西。你哥哥又不是不知道,你阿玛不喜欢那孩子,咱们家喜欢正经人家出来的孩子……”
额娘口中的“那孩子”自然是云薇了,我低下头没有接话茬,心里却隐隐的不舒服。不管怎样额娘总是婆婆,难道叫声“云薇”就这么难以忍受么?额娘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反应,忽然笑着道,“咱们不说她,你呀,要有嫂子了!”
我心里一惊,猛地抬起头来,“嫂子!谁家的姑娘?”额娘笑着摸了摸我的头,一脸慈爱,“阿灵阿弟弟家的女儿,人漂亮,还跟人家八福晋是远房的表亲,都是皇亲国戚。”
阿灵阿?我暗暗地想了想,这个人是已故昭仁皇后的弟弟,我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唇边两撇小胡子上,似乎是个精明人。“可是阿玛如今怎么同八阿哥来往起来了。”我略带烦躁地问,额娘却嗔怪着笑我,“还不是因为你,十四爷既同八贝勒亲厚,咱们自然也不能太远了人家。”额娘一脸的笑意,顿了顿又道,“直郡王也托十四爷带来了贺礼,我们一直听说那位大爷最是心高气傲的,却也特别看重咱们家,这都是因为你啊。”
怎么就没点省心的事呢?我心里一阵憋闷,八阿哥本就有意亲近,这贺礼也算顺水推舟;可是大阿哥的贺礼虽然不是明着送过来,却也表现出了一些态度和立场。我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忧心忡忡起来,大阿哥党现在同*越发明目张胆地争锋相对起来,而八阿哥……看那日的样子似乎是站在大阿哥这边的,他们是想拉拢我家?
可是常在水边走,哪能不湿鞋?想到这里我正了色对额娘道,“额娘,您要告诉阿玛,让他一定不要失了中立,此刻任何的偏颇都是没有好处的……皇上,一定会看到的。”额娘笑着点点头,“放心吧,阿玛官场上这么些年不是白过的。你都懂的事情他怎么不明白?这些分寸他有的。”
夜里睡不着,却又不想惊动外室的听雪,便只能睁着眼睛发愣。想到晚膳时八阿哥贺寿的事情,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只是细细想来便觉得有些蹊跷。我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所领悟,却始终不愿意相信,从小视若兄长的八阿哥,如今竟礼贤下士到我阿玛头上了吗?既是这样,他支持十四娶我,是不是就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是不是正如他揣测十三选择兆佳氏一样?他当年处心积虑迎娶泼辣的安亲王孙女,以至于如今在府里处处受制于八福晋,也是为提高身价广得人望而不得不做的牺牲?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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