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风并没有察觉到孔隙明的复杂表情,说:“人选问题还是步凡谈谈吧,你毕竟对孔庙初中的情况了解得多些。”
“以我看如果没有别的合适人选,孔庙初中的教导副主任陈孚虽然不很理想,但可以作为一个人选考虑考虑。”王步凡对马风说。
孔隙明不待马风表态就摇着头说:“陈孚不一定合适。”
白无瑕可谓老奸巨猾,此时马风还没有表态,他仍不表态,全神贯注地在看自己的指甲,其实他的指甲非常正常。
马风这时点了点头,也不知是赞同王步凡,还是赞同孔隙明。停了停马风说:“这种小事用不着这么研究来研究去的,步凡的意见可以考虑,陈孚只要没什么大毛病,可以用嘛!不用怎么能知道他合适不合适?张扬声出任校长时你们一致认为合适,结果不是不合适吗?”
这时白无瑕才表态了,“陈孚其实是个不错的同志。”说罢还故意望着王步凡,那意思是告诉王步凡,他是站在他的立场上的。
马风看了一眼孔隙明,见他不再说话,就拍板似地说:“就让陈孚当校长算了,这事就议论到这里吧,散会。”
散会后白无瑕跟着王步凡来到他的办公室里,王步凡让白无瑕负责通知陈孚。他估计陈孚也给白无瑕送了礼,白无瑕也肯定会原封不动地把今天会议上的情况传达给陈孚,这样一来陈孚会更加感激王步凡,更加仇视孔隙明。
话说完了,白无瑕仍没有走的意思,王步凡就让他坐下。白无瑕坐下后说:“王镇长真是料事如神啊,万里云果然把年终福利的事说出来了,那天县纪委的人来找我落实那个事,我说根本就没有发过年终福利。纪委的人说他们问过马风书记和孔镇长,马书记说我确实送了钱但他没要,孔镇长则说根本没有这事。纪委的人就让我把这事解释清楚。我说当初确实有过这种想法,但几位领导都不要,还批评了我,只有万里云的妻子来借过三千块钱,后来又还了。纪委的人查了教育组的账目,也没查出这笔开支,就走了。纪委的人走后,我把这事跟孔镇长说了,他并没有退还那三千块钱,还要让我保密。让我白白贴了三千块钱,真他妈的不是人。”
王步凡对孔隙明又多了一层认识, 此人贪胆包天,连白无尘的哥哥都不放在眼里,可想他是有恃无恐的。这也难怪,安识危是天北人,但他在天南已经工作十几年了,经他提拔上去的人远比米良川多,现在凡是天北县的人都以各种名义投到安识危麾下,只要是军转干部都成了安识危的战友,安识危当兵不过五年,不知从哪里冒出那么多战友。他后来补了个河东大学的本科文凭,凡是河东大学毕业的又都成为安识危的同学了,势力相当大。孔隙明是天北县人,自然就进了安识危的老乡圈子。王步凡安慰白无瑕说:“只要不出事就好 ,三千块钱买个平安也不亏,财去人安乐,以后办事小心点,尤其是与孔隙明这种人打交道要多个心眼。”
白无瑕点着头说:“日久见人心啊。王镇长,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啦。”白无瑕为了表示感激之意,倒退着出了王步凡的办公室。
白无瑕走时间不长,舒爽和步平来了,步平手里提了一套西服。舒爽告诉王步凡说白无瑕已经把她调到教育组工作了,还说要分给她一套三室一厅的住房。王步凡立即表示反对。他认为还是住在孔庙初中好,人如果出尽了风头物极必反。舒爽根本不懂红得发紫之后就是 腐烂的道理,一脸的不高兴。
王步平则很高兴地对王步凡说:“二哥,托你的福,我转正后已经调到孔庙小学了,白组长还给我补发了一年的工资,这不,我给你买了一套西服,三百多块呢。”
“傻丫头,谁让你花这钱,对二哥还行贿?”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嘛。”步平说着非让王步凡穿上试试,他穿上后很风趣地说:“挺合身嘛,二哥穿上西服,比电影明星也差不多吧?”
“二哥本来就很帅的嘛。”
“我看比刘罗锅强不了多少,还很帅呢。”舒爽也打趣。这女人有个毛病,只要别人送东西她就高兴,一旦让自己花一块钱就心疼,就唠叨。舒爽帮王步凡拉了拉衣领问:“你们办公室的张沉怎么样?”
王步凡不知道舒爽问这话啥意思,就望着她说:“大学毕业,人很精干,天西县人,你问这干啥?想当红娘?”王步凡见步平红着脸低下了头,就明白一切了。
舒爽说:“小张与白无瑕是天西县老乡,他说给步平介绍介绍。”
“我看可以,只要人家没意见,这事就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步平都二十九了,早该考虑这事了。”
“二哥是很有眼力的人,只要二哥说行就行。”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又不是我找对象,我可不去包办婚姻,别到时候怨我参谋错了,这事还是你自己拿主意。以前民师没有转正,现在转正了这事就会好办些,谁知人家愿不愿意。 ”
舒爽又唠叨了,“王甩子,你们王家的千金跟了他算是下嫁了,一个外地人并不是抢手货, 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也太小看咱步平了,要说不同意也只有咱不同意。步平,走 ,听你二哥说这些废话干啥。”说罢强拉着步平走了。
据王步凡推测,步平可能要比张沉大两岁,不过是白无瑕保的媒,这事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王步凡从马风那里领了旨意要镇计生办加大力度处罚超生对象,他正准备通知任可来开会。 计生办的车来了,任可慌慌张张从车上下来,擦着汗对站在办公室门口的王步凡说:“计生办那边出人命大事了,王镇长你快去看看吧。”
王步凡一听,来不及细问急忙坐上车,径直向卫生院去。到了卫生院不见人,任可一问,医生说死者家属已经把尸体拉走了。王步凡问怎么回事。任可哭丧着脸说:“今天计生办副主任带人下乡抓大月份超生对象,到孔庙初中门前见到一个大月份孕妇,他们没有问清情况就把那个孕妇抓上车,拉到卫生院关在一间暗室里,说等弄清情况后如果是超生对象就要做引产手术。等他们到那个孕妇家里一了解,人家是第一胎有证生育,就赶紧回来放人。谁知那个孕妇有心脏病,经这么一惊吓就死在暗室里了。你看这事弄得糟不糟?”
王步凡一听就火了,“你们办事咋能这样盲目,不问清情况就抓人?你们惹下大祸了知道不知道?弄不好你这个主任就当不成了。”任可的头早已低下了。“走,回镇里再说。”王步凡没好气地让司机把车开回镇政府。
一到镇政府门口,王步凡傻眼了,原来那家人走小路已经把死人拉到镇政府门口了,几个妇女抚摸着尸体哭天号地,很多群众在围观。
王步凡赶紧从车上下来大声说:“乡亲们,你们不要哭,我刚刚得知消息就赶到卫生院去, 你们却来镇政府了,出了这种意想不到的事情,我也很痛心。请先把死者抬回去安葬,我们一定要严肃处理有关人员,给死者家属一个满意的答复。”
“放屁,问题还没有解决,就让我们先安葬死者,我们拿什么去安葬?你们搞计划生育专捡老实人欺负,支书村长生了一个又一个,计生办的人眼瞎了?我们这是第一胎,正常生育光办证就花了一千五百元,到现在人又被你们抓起来整死了,我们要为死者讨还血债。”
“不给一个圆满的答复我们决不答应。计生办就知道他妈的罚款,像土匪一样!”
“不行我们就到市里省里去告状,省里不行就到北京去,总有人能管住计生办这帮乌龟王八蛋的。”
“我就不信讨不回公道,你们天天说干部是人民的公仆,‘仆’在哪里了?除了拿老百姓的血汗钱吃喝嫖赌之外,还会干点啥?孔庙镇就要坏在你们这帮贪官污吏手中了,别他妈的天天喊叫为人民服务了,还是去为自己、为妓女、为情人服务去吧。〃 群众乱骂一起,已分不清谁骂谁没骂。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形势逐渐在恶化。如果失去控制,愤怒的群众也许敢砸了镇政府,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王步凡有些担心。马风一再强调要加大处罚力度,可是从来就没有强调控制人口的出生率,他把罚款已经当作一种创收手段了,镇里的两部车和平时的招待费用全是计生办支付的。
这时候有些群众举着手要打任可,任可像兔子一样从人群中钻出来,逃到镇政府里去了。形势在进一步恶化,群众对以罚代管的做法早已怨声载道,现在机会来了,他们就想好好让镇政府出出丑。
王步凡见一时难以说服愤怒的群众,就想办法脱身。他高声说:“乡亲们,大家冷静些,我现在就去向书记镇长汇报,商量处理意见,等一会儿来给大家回话。”说罢他挤出人群去找马风和孔隙明。因为王步凡刚调到孔庙,并没有什么让群众反感的地方,因此也没人难为他 ,万里云和李玉慧都曾挨过群众的打。群众们在镇政府门口开始叫骂,已经把镇政府闹得无法办公了。
马风和孔隙明已经得到计生办的报告,正在马风屋里研究对策,任可也在。王步凡一进屋就没好气地说:“计生办纯粹他妈的一群蠢猪,本来群众对计划生育政策一时还难以适应,还有抵触情绪,现在又出了这种事,简直就是草菅人命,三天两头给镇政府添乱,这个事让群众如何能够接受?”
马风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乱转。任可低头不语,大气也不敢出。孔隙明仍然不阴不阳地笑着。马风拍着桌子说:“反啦,刁民,纯粹他妈的刁民,竟敢围攻镇政府,没一点王法啦?不行让派出所的人去抓几个,给这些刁民点脸色看看。”
王步凡这时虽然也心急火燎,但显得特别冷静,他劝马风坐下,然后说:“马书记,千万不能抓人,众怒难犯,法不治众。一抓人事态就扩大了。就这件事来说,计生办不占一点 理,群众没有一点错。谁家的孕妇也不会一天到晚把准生证挂在脖子上让你一目了然。计 生办的人下去抓计划外怀孕对象,应该调查清楚再说,哪能见孕妇就抓?人家办了准生证又是第一胎,抓错了人不说,还把孕妇关在卫生院的暗室里,现在孕妇死了,人家闹事有闹事的理由。现在不但不能抓人,而且还要和平解决这个事件。只有这样才能平息众怒,不至 于使事态失控。真要是让上边知道了,或者让记者曝了光,孔庙的形象何在?恐怕以后在群 众中更没有威信了,对我们谁都不利。另外我觉得以罚代管的做法也不妥,以后得让计生办的人收敛收敛,不然要出大事的,会造成更大的群访事件。”
马风听王步凡这么一说,也觉得抓人确实不妥。就自我打圆场说:“刚才那是气话。不行该赔多少就赔人家吧,纯粹他妈的自作自受。不过计生办的工作不能放松,现在镇政府可就全靠计生办了。”
孔隙明仍然冷笑着不说话。任可一脸委屈。镇政府每年都给计生办下达创收任务,可总是出了事又挨骂,群众恨死了,镇政府花着钱也没有说好。
马风又说:“让那个计生办副主任立即他妈的滚蛋,再罚他五千块钱,其他参与的人开除留用,罚款两千五百元。反正那个孕妇自身也有病,人已经死了,谁能再把她救活?再说也不是故意把她打死的,纯粹是意外事故嘛!”
“那咱们研究一下解决办法吧。”孔隙明终于不急不躁地说话了,仍用右手悠闲地弹着啤酒肚子,据说这是跟安识危学的,安识危爱用左手弹肚子,孔隙明为了跟县长有所区别,就用右手弹肚子。
“步凡,你点子多,你谈谈意见吧。”马风说。
王步凡现在也学圆滑了,就不再提计生办乱抓乱罚的事,他怕马风不高兴。“这件事我看得慎重处理,让卫生院来一个人,任可和我组成个善后处理小组,再让死亡孕妇的家属派个代表参加,只能商量后再说。一有可行的方案再向马书记和孔镇长汇报,你们最后定夺。”相比之下,王步凡还是很会处事的,他的基层工作经验比马风丰富。
马风很满意地点点头,孔隙明用右手弹着肚子不说话。
王步凡领着任可来到自己的办公室,他用大哥大通知卫生院的院长来,让任可去通知孕妇家属派代表来谈判。
任可走后,王步凡就想起自己当年计划生育受罚的事。他的女儿含烟属无证生育,又是第二胎。孔庙上任计生办主任杨皋要罚他八千块钱,他觉得太多了,就托人到天南计生委跟计生委主任智仁说了一下,智仁说罚五千就能到底,王步凡就给计生委交了五千块钱。谁知孔 庙的计生委主任杨皋与智仁有矛盾,并不买他的账,照样要罚王步凡八千元。王步凡一怒之下就与杨皋吵了一架,结果杨皋把王步凡违反计划生育的问题反映到天野市计生委,天野市计生委按照有关规定从重处罚了他。结果从八千元涨到一万,罚了款还将他和舒爽都降了两级工资,且下了通报文件,说三年内不长工资不准提拔,快把他气死了。这样一来王步凡实际上花了一万五千块钱,计生委的五千也没退。像他同样的情况,陈孚只罚了五千块钱,什么也没受影响,张扬声只花了三千块钱私下办了准生证,正大光明地生了二胎。下边计生办办事根本不讲原则,随意性很大,伸缩性也很大,纯粹是看关系,看人情的。有些时候计生办的人明明知道有人超生,收了钱然后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放心地生,不送礼不请客者就依法办事,谁要敢于反抗就按政策从重处理。王步凡就属于从重处理的那一种,无靠山的人想硬也硬不起来。从那件事以后,王步凡一直对计生办是有看法的,他经常骂智仁是治人,骂杨皋是小人,可杨皋不知道靠什么关系还升任天南县计生委副主任了。现在王步凡偏偏又抓 了这块工作,让他对计生办恨也恨不起来,爱也爱不起来。
过了十分钟,卫生院的院长和死者家属代表来到了王步凡的办公室里,王步凡代表计生办向死者家属道了歉,很痛心地说:“党委政府对此事件非常重视,已经决定开除计生办副主任的公职,罚他本人五千元,其他参与抓人者开除留用,罚款两千五百元。计生办天天去罚别人,也让他们尝尝被罚的滋味。出了这种事大家都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