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宁张口欲言,停了停还是苦笑一声:“师父当日所说之话,这些年我不敢忘记,师父说‘人易夺之’,不是我自傲,白家这样人家,能被人用得上‘夺’字,除非王侯之家,甚至更高,我怎能不忧虑。这些年,我时时小心处处留意,惟恐稍有不慎,就害含之一生波折……”
“原是因我!”静尘念一声“阿弥陀佛”,摇头叹息,“当日贫尼看小施主天真无邪,一颦一笑间却已现绝色之姿,只觉自古红颜易生苦,才说出那番话,谁知竟成施主多年心结。”
林意宁听了这话并不放心,静默片刻,终还是问道:“刚才师父看见含之面容时,似也有叹息之意,可是含之……”
言至此处,林意宁站起身来往一旁走了两步,后俯身下来,对着静尘俨然一个大礼,静尘赶忙站起,走到侧边,伸手欲扶起她。林意宁抬起头并不起身,仍旧跪着,眼中皆是恳求之色:“静尘师父,可否替小女白含之提点几句,我不求她一生大贵,只求能让她心不被忧苦所扰顺遂一生,往师父成全。”
静尘托起林意宁,隔着窗往外瞧,看见院内枝吐新芽正值得意时,时节至万物生,天道自然,哪是人力阻止得了的?静尘对林意宁说:“施主可知,贫尼那日化缘后,将事告知了贫尼的师父,师父当时说小施主是贫尼的机缘,却同时告诫贫尼,为人解签拼命需慎之又慎,一看时机二要看人,万不可因此坏了改了人一生时运。”
静尘停下,看林意宁眼神依旧执著地看着自己,本欲藏下的话还是说出两句:“师父教诲,两种人贫尼不得窥其命数:一念能主江山社稷之人,此等人命数不可逆,逆则易成乱世;另一种,则是命格极强且将定未定,窥其一人旁人亦可能随之增添变数的人。”
林意宁喃喃道:“难道含之是第二种人?她一个女孩子家能对别人多大影响?”
“贫尼只能说,小施主命格比女子中极贵之人还要胜三分。除此之外,各有各的因果,贫尼再说不得。”静尘这话没错,不再多说,并不全因为师父的告诫,只因她见到含之时,就直觉主星已动,很多事已经成因,只希望那二人缘分再深些。
林意宁心中恍惚,低头想着静尘的话,一字一句,虽没有说含之半点不好,可她却愈加猜不透话中深意,心里更是忧思不减,片刻,她抬起头,对着静尘勉强一笑:“多谢静尘师父。”
走在外面的含之不清楚房里的情况,入眼的美景却也提不起兴致,她又往前走了两步,慢慢停下:“青落,为什么静尘师父竟然认识娘还有我呢?你见过静尘师父吗?”
青落摇头:“奴婢跟在夫人小姐身边也八年了,没见过静尘师父,想来是巧合碰见过一次,要不夫人怎么不知道静尘师父的样子。”
含之“哦”了一声,又问:“你说娘要和静尘师父说什么?还特意打发我出来。”
青落笑着说:“听说静尘师父精通佛法,估摸夫人是担心小姐听得枯燥,才嘱咐小姐先出来玩的。”
含之若有所思,她觉得娘肯定是要问静尘什么事,可又想不通是哪方面的,听青落这么说,依旧有些漫不经心:“青落,咱们回去吧,出来好一会儿了,要是娘还在同静尘师父说话,咱就先回房等着。”
“小姐可是走累了?”青落忙问,才出来半盏茶的功夫,再加上小姐走走停停,也没多远的路,不过,可能是上午坐了几个时辰马车,颠簸得身子乏了,于是建议,“小姐先坐这石头上歇歇脚,等等咱们就回去。”
正说着,后面有声音传过来:“小姐,怎么站在这风口?”
含之转身一瞧,翠灵胳膊上搭着件衣裳快步走过来,等她走近,问:“翠灵,我不是让你跟在娘的身边么,你怎么又过来了?”
翠灵先将含之拉到一个背风处,又将手中斗篷抖开给她披上,才笑着回道:“夫人和静尘师父聊天呢,担心这山上风凉,特意吩咐奴婢给小姐送件衣服,结果还真给夫人料到了,虽是春天了,这山上可不比山下,风本就清凉,这后山更是树多风大,不注意怎么行?”
含之动手将衣服拢好,对青落说:“幸好是你跟着我,要不我耳边可少不了这唠叨了。”说罢,她拉着翠灵问:“娘和静尘师父说话时心情可好?你可听见说什么了?”
翠灵回首瞧不远处,眉尖蹙起,一时竟没有听见含之在问,一旁的青落跟着往那边看,只见到风过嫩枝摇摆,没什么特别之处,她拍了翠灵的肩膀说:“瞧什么呢?小姐问你话都没听见。”
含之见状,也问道:“翠灵,那里有什么不对吗?”
翠灵回过神,摇头笑了一回:“奴婢来的时候觉得身后好像有人,不过因走路有些急,也就没入心,刚才侧着身子看到那里似乎有人影晃了一下,仔细看时也没见有人。想来是风大,晃动了树影。”说着,又扫了一眼那里,确定没有什么人在,放下心来,说:“小姐刚才可是问夫人?夫人吩咐奴婢送衣服时与往常一样啊,静尘师父也平和得很,想来心情不错。不过,夫人没让奴婢在跟前伺候,具体说什么就不知道了。”
听翠灵如此说,含之知问不出所以然,也就暂时放下追究的心思,不如回去直接问来得妥当,转念想到静尘的身份,含之又暗自笑了,想必娘是想为自己多求些福分,又不好意思当着自己的面讲出来吧?
“小姐,是想往前面看看还是现在回去?”青落见含之终于不再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笑着问了句。
含之看看不远处的静尘庵,恍觉才走出没多远,才让青落担心自己是不是累了,她先问翠灵道:“翠灵,娘有没有说大概要同静尘师父说多久的话?”
翠灵回道:“夫人没提,倒是静尘师父建议小姐可以在附近先看一看,不要走远了就行,夫人也同意了。”
“那我们就先附近逛逛吧。”听了这话,含之也不急着回去了,反正回去也是等着。
等三人往前走,翠灵原先看过去的地方,一个人慢慢从石头后边走出来,眼中漾着笑意,脸颊还有些微红,他就是碰巧看见翠灵走出来,又认出她是那日跟着那位小姐的人,不自觉就跟了来,杏色衣衫,面纱依旧,果然是她!
第十四章 又见
哪个少年不多情,可知心乱为哪般?
“小姐,你看前面那株桃树,怎么还是花骨朵?”走走停停间,翠灵指着前面忽然问道。
含之正瞧着别处,听见如此问,目光投到前面几步远的那株桃树上,踱两步走过去,手指轻抚过团得紧紧的花苞,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不怎么肯定地说:“我记得在一本书上看过,好像说是因为山上比山下冷些,再加上其他一些因素,就比平地里见到的花开得迟了。”
“可旁边这棵梨树为什么已经开花了?它应该是开在桃花后边的吧?”青落听了解释,指着几步开外的一棵梨树问。
含之随着她的手指,看到那开得很薄显得颤颤巍巍的梨花,想了想,把眼一瞪,说:“我又不是它们,我怎么知道?”只是从树上看过一点相关知识,她确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这无辜的语气逗笑了翠灵和青落,自家小姐有时候讲起事情来比有些大人看得都透彻,有时候又满是天真孩子气,比如这会儿,自己回答不出,却做出一副严肃考究状说出这般话,末尾是还消了音,明显是底气不足的样子。含之看她们笑,先是双手掐腰咳了一声,自己却在下一刻忍不住笑出声。
“因为山上气温随着山的增高相对就会降低一些,这样一来,现在山上的温度跟平地前几天甚至更早几天的温度差不多,它不开花就不稀奇了。而且,北边也是比南方晚暖起来的,所以很多春暖开得花都是南方开得早些。”
“原来是这样,我还当是树种的问题呢……”两个丫鬟恍然大悟点头,却同时愣住,这不是自家小姐的声音啊?
听到声音就反应过来的含之看着来人,收敛了笑说道:“这位公子怎的随便听人说话?”
说话的正是忘记此时境况,不小心插嘴暴露的谢尧瑱,他一直随着父亲在荆夏北方居住,曾听谢母提起家乡花期早,因为好奇仔细问过花匠查过书,刚才含之说不出个所以然的时候,加上看人有些走神,竟一时没忍住。
见翠灵和青落直接站到含之前面,戒备地看着他,谢尧瑱才意识到自己一路悄然跟随的行径太可疑,一向处事不惊的他顿时有些手忙脚乱,想解释的话到了嘴边说得结结巴巴:“我,我不是……那个,我,二位姐姐,这位小姐,我不是坏人。”
含之有些想笑,这人刚才说话还好好的,吐字清晰,言语有序,字里行间一派沉稳,让人不自觉信服,怎么转眼竟脸红耳赤的成了没见过世面的毛小子一样了?
听见含之轻轻的笑声,谢尧瑱有些懊恼,上次错过了机会,怎么这次还是不稳重。不过,他好歹是跟着父亲见识过的,稍微在心里默念几句,脸虽还红着,到底不慌乱了。谢尧瑱低头,双手交叠,身子前倾:“在下谢尧瑱,今日是陪家母来山上上香的,不是故意惊扰小姐雅兴的。”
“谢尧瑱?”翠灵口中重复着这个名字,有些熟悉,蹙眉深思,眼睛也不忘看着眼前清俊少年,“啊,是他。”
青落见翠灵添了几分慎重,也觉出事情不寻常,两人眼神一对,青落对含之说道:“小姐,咱回吧,夫人应该同静尘师父说完话了。”
含之点头,正欲往前走时,忽然想起什么一样,脸上闪出笑意,指着谢尧瑱问:“你可是在来点微山的路上,问了一个车夫路?”
谢尧瑱直觉点头,又有些傻傻的了:“小姐怎么知道?”
含之抿嘴笑,就说这声音听着耳熟,虽短短几句话,少年的清朗与这个年纪少有的沉稳正气,有君子涵养又夹着股辽阔纵横侠气,可是很好认的。
翠灵见含之又停下来欲问什么,因心中有顾虑,也顾不得礼数,直接牵住含之的手就走,手劲有些收不住,惹得含之奇怪看了她一眼,口中却还是对着往前跟了半步的谢尧瑱问了一句:“我瞧着你眼熟,我见过你吗?”
“嗯。”谢尧瑱忙点头,“八天前的三月初十,梨花林里与小姐有一面之缘。”
“梨花林啊,”含之笑开,“你怎么两次都是在偷听人说话?还不藏得严实些。”
谢尧瑱正为含之记得他心喜不已,听了这话又不好意思了,怎么两次都这么糗,还有,自己这是怎么了,只听她说话,心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不对啊,我上次也带着面纱呢,你怎么知道就是我?”含之很少接触同龄人,此时只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很有意思,而且自己对他也不是讨厌的感觉,竟想多说几句话,随即手用了劲儿扯了扯翠灵,饶有兴趣地走到谢尧瑱面前。
翠灵急得想跺脚,又怕动作急了惹含之怀疑,反而要问个清楚,说不准就更感兴趣了,青落不知道怎么回事,见含之明摆着有了兴致,只得先安抚翠灵。
这厢,因为含之的靠近,谢尧瑱又有了那种屏息不敢喘气的感觉,没一会儿脸就憋得红红的,含之见状后退了几步,微微靠着一棵树,而谢尧瑱放松的同时又嫌弃不争气,反正整个儿的少年心尝到了迷乱的滋味。
“你叫谢尧瑱?家里是京城的么?”含之并不好奇他的家庭,只是也不清楚别人都是怎么聊天,就捡了个自觉普通的问题问了出来。
谢尧瑱稳了稳气息,认真回答:“刚回京的。爹娘是宛京人,不过因为父亲在外地为官,一直没回过京城。”
“在北边么?”
谢尧瑱点头:“差不多是荆夏最北边了,再往北走百十里就能看见中江了。”
“中江真的像书上说的那样江水浩浩汤汤,两边还有雄伟壮观的峭壁悬崖?”含之眼睛亮亮的,见惯了秀气山水,总是会向往不一样气势的山水景色。
谢尧瑱看含之是真的想听,一边觉得她眼睛浸水般明润清亮心中悄悄描绘,一边又捡着几处容易讲懂的说给她听,不知不觉日影已经偏西,晚间凉风也习习吹来。见含之下意识收拢斗篷,谢尧瑱收住似是说不完的话。
含之正听得兴起,见他不说待要催他时,翠灵终于走过来说:“小姐,都这时候了,咱们再不回去,夫人该担心了。”
“对哦。”含之忙忙站直,对着谢尧瑱笑着说了声再见就要走。
谢尧瑱喊住她:“敢问小姐芳名?”
翠灵扶着含之肩膀的手不着痕迹压了下,又对着她轻轻摇头。青落跟着在一旁笑说:“这位公子,女孩家闺名可不能随意问。时间不早了,我们家小姐得快些回去了。”
看着三人走远,谢尧瑱低声自语:“如果不知道,我该怎么找你啊?”
P。S。:出差一天来回几百公里,被淋了一天,大晚上还是饿着肚子回来的,无良公司啊……回来先跟周公下了盘棋,更晚了。
第十五章 此间
今日少年今日好,问姻缘,人是谁?
看见站在房门前眺望的人,含之加快了脚步,还有一段距离就出声叫道:“娘。”
看见含之,林意宁松一口气,她同静尘说完话,又认真拜佛上香,等这一切都完成了,还是没见到含之回来,眼见得光亮都染上昏色了,心中自然有些焦急,虽然知道这佛门地儿安全,翠灵青落也跟着,但就止不住会操心。
“含之,怎么这么久回来,可是跑得远了?如果有喜欢的景色想看,咱们这几天慢慢去玩,不着急这半天的。”林意宁拉住含之的手,暖暖的,看脸色也是红扑扑很好,心放下的同时也用心嘱咐。
含之笑着答应:“娘,我没走远,是碰上了小孩子,跟他说话呢,谁想听得入神了,才耽误回来的时间,让娘担心了。”
“这样啊,”林意宁说,想着许是住附近人家的孩子,山民也常常上山的,遇见了也不稀奇,或许是那小孩子说了些有趣小事,含之没接触过才好奇了而已,“你们回来的时候,有没有让那个小孩子也快些回去?这么晚了,说不准你只顾听人家说耽误了他下山的时间呢,一个小孩子独自在山上也不安全。”
含之挠头,貌似自己就说了声“再见”,还真是忘记说让他也趁着天明赶紧下山了,不过听他说也是陪着家人来庵里上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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