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文晴走到刘大郎身前,也不出声。
半晌,刘大郎微微睁开眼。见着眼前那双还未来得及换下的小巧的男子乌皮靴,覆在外面的却是淡黄色裙摆,不由呵呵笑起来,笑声才出胸腔,只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奋力一咳,一口鲜血就喷涌而出。
慕文晴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幕,眼中神色微微复杂,她一回头,巧香已经上前。拿过那小盒子打开,就从里面拿出了两张纸。
慕文晴手中拿着这两张卖身契,手一伸,淡淡道:“火折子。”
巧香迟疑了下,还是拿了出来,嘴里却道:“二娘子,您……”
慕文晴微微一摆,止住了她后面要说的话。她一手扬起那卖身契,一手燃点了火折子,两者接触,火苗呼呼就窜起来。
所有的丫鬟婆子尽皆色变,卖了身,入了奴籍,这就是终身难脱。除非有了极大的功劳,主家开恩,才有可能升为部曲,或者其他。如今慕文晴烧了这卖身契,也就意味着这两人又成为了自由人。
凝香呆滞的神情也复杂起来。
慕文晴只等到那卖身契燃了一半,随手就扔在刘大郎身前,冷冷道:“你昨日让我命悬一线,今日我让你命悬一线,我们两相抵消。能活下来是我的运气,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的运气。”
抬起头,看着几个婆子道:“把他们两人给我从后门扔出去,死活不论。”
那几个婆子反应过来,赶紧应了声“是”,这刘大郎已经半死不活,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血都吐了一地,要是这样能脱了奴籍,她们也是不愿的。在慕府燕园中不知多轻松,又有银子领。只要别……犯了夫人和二娘子的霉头,生活可滋润着了。
刘大郎目光定定然放在那燃烧的火冒之上,看着那写着卖身契的几个字儿在火中消失成一堆黑色的灰烬,嘴角勉强勾起一个笑容,口中道:“……谢……”,头一歪,人再次晕死过去。血水顺着嘴角流到泥土地面,染红了一片。
两人抬着刘大郎,两人夹着凝香,静悄悄出了院子,又从燕园后门出去,开了慕府后门,把两人往地上随手一扔,哼哼道:“你们这些反骨贼,二娘子和燕夫人待人可好,慕府中过得也轻松,你们偏要做些天理难容的事儿,活该被人打死。”
“吱呀”一声关了后门,再也不理。
半晌,凝香哆嗦着手伸到了刘大郎鼻前,半晌后又哭又笑。
“行了,把这地儿清理干净。”巧香看了眼还被没从事情的变化中反应过来的绿儿红儿,吩咐道。
又看着低垂着头,有些疲累的慕文晴道:“二娘子,您先去歇会儿吧。”
慕文晴叹口气,点点头,往内室而去。
巧香铺好内堂的塌几,让慕文晴靠着,又准备去沏茶。
“巧香,你可是认为我心狠手辣?”
巧香愣了下,转头看见慕文晴微闭着眼,眼睫毛在轻微的颤抖,如同飞舞的蝶。
“唉,二娘子,您若然心狠手辣,怎会给赵六郎银子,又烧了他们的卖身契。”
慕文晴微微笑了笑,再无言语。
半晌巧香有些忍不住了,“二娘子,他们还未曾说出幕后之人,您今日怎的就把凝香给放走了,我就不信了,她是真不知。”
慕文晴闭着的眼眸微微一张,瞟了眼巧香,道:“今日的事儿传出去,你说,有人会轻易放过他们么?”
巧香恍然大悟道:“原来二娘子是想让那些人自己露出原形。”
慕文晴叹口气,目光落在塌几一旁的精美小茶壶之上,幽幽道:“说与不说,重要么?赵六郎、刘大郎和凝香,他们说来说去,却不知漏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巧香愣了下,思索一番,终于张大嘴,眼中渐渐愤怒,“原来果然是她!二娘子,您怎不告诉阿郎这回事儿,让阿郎为您和夫人做主。”
阿郎?
慕文晴只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默然不语。
当务之急,是人手。其次,是分化,逐个击破。
院落中只有刷刷刷的扫地声,少了个人,绿儿红儿又只得重操旧业。慕文晴躺了半会儿,站起身思忖,该从哪里入人手,唯一的条件就是:绝对不能有背景。
巧香沏了茶进来,见到慕文晴望着院落发怔,不由上前道:“二娘子可是为了人手的事儿发愁,夫人那里少了个玉香,您这儿也该多添置两三个小丫鬟才是。”
“你可有什么法子?”慕文晴直接问道。
巧香低头思索一番,突然道:“二娘子,夫人身边的兰香姐姐竹香姐姐都是从燕府直接跟过来的,守福守宁也是如此,燕国公府虽然败落,可以前的下人该是还在,不如……”
慕文晴眼睛一亮,对啊,她总担心身边的人被别人的势力渗透,慕仁的人或者是邵娘子云娘子什么的。但是以前燕国公府中的下人不说绝对,也大多是可以信任的啊。
“我去问问阿娘。”慕文晴飞快往外走。
“二娘子,先别着急,换了靴子先。”巧香赶紧拦住。
慕文晴迅速入房中换了靴子,着了双罗鞋,对着镜子仔细看看,确定没有遗漏这才出门。巧香也快速换了发髻,只弄得规规矩矩了,才和慕文晴一起过去。
“二娘子,阿郎让您即刻去仁德院一趟。”才到主厅那边,兰香就走出来道。
慕文晴疑惑道:“兰香姐姐可知道是什么事儿?”
兰香笑道:“听说是先生来了,让你先去见礼。”
不是说要过几日么,施粥都还没完。
慕文晴只得把人手的事儿放一边,带着巧香往仁德院去。
回廊两旁青竹滴翠,莺鸟飞鸣,慕文晴目光落在这美景之上,微微的笑。
先生,呵呵,李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慕文晴想着李先生那痛心的面容,指着慕文晴叹气:“孺子不可教也。”双手抱拳,对慕仁真诚建议“慕明公兄,您这庶女却反有嫡女之风,确属难得。”
……
“阿姊。”侧面回廊转过来的慕文芊一身淡绿色春衫,如一株柔嫩的柳枝,弱弱道了声。
慕文晴思绪回转,笑道:“阿妹,你也是去见父亲大人么?”
慕文芊点点头:“也不知何事?”
慕文晴道:“先生来了,我们今日先行见礼也是应该。”
慕文芊喜道:“我也能同去么?如此多谢姐姐了。”
“谢我作甚,还得父亲大人同意才行。”
两人正要走,却见慕文月也从另一头过来,淡红色裙衫,温柔怡人。
慕文晴顿了顿,转头笑道:“这下好了,我们可同去了。”
慕文月已经快走了几步上前,柔声笑道:“两位阿妹,你们先了。”
慕文晴道:“别让父亲大人和先生久等,我们还是快些儿去吧。”(未完待续)
正文 066 见先生
三人一溜儿并排往前走去,淡黄色居中,淡红和淡绿分列两旁,身后紧紧跟着三个丫鬟。
巧香右边就是翠喜,左边却是一个不认识的丫鬟,慕文晴只听慕文芊提起,是李七娘这几日才给她的一个小丫鬟。李七娘这几日要照顾二郎,比平日里忙碌些,慕文芊也有了六岁,就拨了这三等小丫鬟过去,名字唤作“莲儿”。
三人行了一阵,就见到前面一个院落,上书“仁德院”,字体篆文,若非慕文晴不是真正的小孩儿,也是认不出来这些。
见慕文晴目光落在那匾额之上,慕文月微笑道:“这几个字儿莫非就是古人常用的小篆,线条圆转修长,倒是有趣。”
慕文芊轻轻道:“只不知这是几个什么字儿?”
慕文晴笑道:“倒是听阿娘说起过,这是父亲大人的书房院落,名字叫做‘仁德院’。”
三人边说边走进门边,就见着两个小厮守在门口,见慕文晴几人,顿时行礼道:“见过二娘子、大娘子、三娘子。”
慕文晴笑道:“去禀了父亲,就说我三人已到,在门外等候。”
这两小厮不过才总角大小,听了这话即刻就有一个细声细气道:“请三位小娘子稍等。”
慕文晴点头微笑,看着那小厮转入院内,心中却冷笑起来,这就是第一关么?
如同前世一般,不过这一回她怎会轻而易举上当。
慕仁就在里间,又有先生要见,三人都很谨慎,都目不斜视站立院门口。
只是这一会儿稍等却左右等不来那小厮,剩下的那个小厮有些奇怪,他也拱拱手道:“三位小娘子请再等等。我再去回禀了明公。”
慕文晴脸上微笑神色不变,仍旧轻轻点头。
没有任何疑义,后面这个小厮也是一去不复返,这会儿身后的几个丫鬟已经沉不住气了,那翠喜到了慕文月身后,轻轻道:“大娘子,这两人都一去不回,不知怎么回事?”
慕文月怎会知道怎么回事。她目光一转。就见到慕文晴仍旧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中一动,轻轻道:“只管等着就是,二娘子都没有出声,你为何等不得?”
翠喜被慕文月这般回复,圆脸顿时一红。抿着嘴露出两个小巧的酒窝,静悄悄退在了身后。
巧香有些想问,见了翠喜这光景。竟然知趣的忍住了,也学着慕文晴一般不出声,低垂着头跟在身后。慕文芊那小丫鬟莲儿目光清澈,开始还好奇东张西望一番,这会儿见大家都静静等待,也就随了众人,跟在慕文芊身后。垂首肃立。慕文芊一直默然不语,目不斜视,只脸上有些瑟缩羞涩神情。
慕文晴心中暗叹,她以前怎就没看出慕文芊的与众不同呢?才六岁,就有这定力。
又是片刻功夫,才见到两个小厮同时从院墙之后转出来,同时拱手道:“三位小娘子久等了,阿郎有请。”
慕文晴点头道谢,率先往院内而去,慕文月和慕文芊两人并排紧跟在后。
仁德院其实不大,四合院布局,两旁厢房,中间并排三间正房,中间一间是书房,左边为休憩之所,有时慕仁公务繁忙之时就会在此休息,右边也是书房,摆了不少书籍,有时在此会客。院子中青松古柏,古意盎然。
沿着两旁的抄手游廊,路过厢房,三人往正房书房而去,慕文晴远远就见到一旁的廊柱上雕刻着一行字: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不由低垂了眼眸,心中冷冷一笑。
到了右边会客的书房,书房门口前面站着两个书童,十一二岁大小,一个在门口笑道:“阿郎和先生已经等候良久,请三位小娘子快些入内。”
慕文晴回头看了眼巧香,示意她在门外等候,又看着慕文芊和慕文月道:“阿姊阿妹,我们进去了。”率先踏进室内,两人也紧紧跟随。
书房彩光很好,右边的窗户开了,光线从里面投射进来,房中光亮明朗。
慕文晴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书房左侧塌几之上的男人,四五十上下,头顶如同慕仁一般,戴着一顶扁平状的青色幞头,长须三四寸,如同山羊胡子一般,显得清瘦的脸颊更加狭长。
慕文晴只看了一眼,就飞快转过头,对着慕仁道:“见过父亲大人。”微微福身。
慕文月慕文芊也随慕文晴一般动作。
慕仁摸着还没有影儿的小胡须,笑道:“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位先生,以后你们就随着李先生学习,李先生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在金陵可有博学长之称。能够教授你们,这可是你们的福分。”
三人赶紧福身:“见过李先生。”
那小胡子李老先生闻言站起身来,哈哈笑了笑,才道:“仁德仁厚,名声远播,现如今更是施粥义举,造福乡民。崇跋神交已久,也一直遗憾未能亲见,如今能有机会教授仁德的子女,那也是崇跋之幸。”
“哪里哪里,我也是与先生神交已久,读了先生那篇《维民所止》,里面警句发人深省,字字珠玑,让人叹为观止。”
“仁德兄那篇《民生论》更是思民之所思,忧君之所忧,让崇跋心向往之……”
两人互相吹捧了半晌,慕文晴脸颊一直保持僵硬的微笑,却发现一旁的慕文芊竟然有了些不耐烦的神情,这表情一闪而逝,又继续那张羞涩的面容。
慕文晴心中暗笑,心中思忖,这慕仁的小胡子是不是就是自从见了这位高尚的李老先生之后才留下的呢?
“……不知哪位是国公之后燕夫人的女儿?”终于有慕文晴的事儿了。
慕文晴笑道:“李先生,家母正是燕国公之后。”
李老先生上下打量一番慕文晴,摸着胡子眯着眼睛,让慕文晴有些不自在,面颊仍旧微笑一片。
“好,好,神定清宁,气度不凡!确实不愧为燕国公燕夫人之后。”慕文晴惊讶看向这小胡子老先生,耳中还回想着那声“孺子不可教也”,难道说,前世您老先生对我是恨铁不成钢?(未完待续)
正文 067 妾之争
李老先生,名清,字崇跋,祖上曾任国子监祭酒,到了李崇跋的父亲一代,却只中了个举人,入了知州府中为幕僚,李崇跋年轻的时候就富有才名,却不料同其父亲一般科举仕途俱不得意,李崇跋不愿为幕僚,就干脆去给富贵人家的子女教学,久而久之,所教授的学生中,也三三两两有了出息,多数琴棋书画擅长,李崇跋博学长的名声也传了出去。
“李先生,不知明日可否开始?”几人寒暄完毕,步入正题。
李崇跋笑道:“不急,不急,还是等仁德兄这几日义举完毕先,崇跋趁着这几日也好回乡祭祖。今日来此,只为看看仁德兄和几位学生。果然不负所望,仁德兄谦谦君子,燕国公之后识大体,小小年纪处事沉稳有度,果真书香门第,让崇跋慨叹不已。”
“哪里哪里,崇跋兄谬赞了。既然崇跋兄要回乡祭祖,如此甚好,让这几位小女好好准备一番,到时必不能冲撞先生。”慕仁说完,目光就望向慕文晴等三人。
慕文晴福身道:“父亲大人,若无他事,二娘不敢再叨扰。”
“去吧,你们也好生准备一番,读书习字要用的笔墨纸砚只管让人去买,以后可要好生跟随李先生学习。”
“是。”几人齐齐福身退下,各自回去做准备。
巧香松了口气,捶了捶腿脚,看着离开的慕文芊和慕文月道:“二娘子,这老先生还真奇怪,竟然让人在外面等这么久。”
慕文晴笑了笑:“这大概是在考察心性吧!”
巧香道:“那可曾考察到了什么?”
慕文晴笑道:“这不是神定清宁,气度不凡么?”巧香捂着嘴在后面笑起来。
这厢慕仁恭恭敬敬送走了李崇跋,想到适才的赞赏,心中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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