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隆看着她脸上的笑,哎,这婚事还是赶在年前办比较好。
又坐上了船,这次越走就越冷,好在这边还算暖和,也没有结冰,听张大叔讲,在辽东一带,一年只有三个月会暖和,不到数九寒冬就冰天雪地, 还在八月里就飘雪不止,人到了那里穿寻常的棉衣是抵不了多少,非要穿皮衣大氅。
桃姑一路听了这些新鲜,细一想倒笑了:“往北极寒,往南就极热,那往极南的地方去,岂不更是热的要死人。”
这个张大叔是从来没想过的,况且也没人往极南的地方去,只是皱眉道:“物极必反,说不定那极南之地也会冰天雪地。”说的也是,桃姑点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往那极南之地去了回来?
一路平顺的到了家,张大叔在前十日已经下船,赶陆路回去,除了通知陈家那里做好准备,还要给桃姑赁间宅子,动用的家伙器物,使唤的丫鬟仆妇这些都要预备起来。
船一到了码头,陈二爷已等在那里,见到陈知隆下来,忙的行礼道:“大哥辛苦,这一去想不到就是两年功夫。”说话时候只是往陈知隆身后瞧,陈知隆不觉奇怪:“兄弟你是瞧什么?”
陈二爷微一愣:“不是说大哥要娶的嫂子也是同船回来,怎么不见下船。”原来如此,陈知隆微微一笑,并没说旁的,桃姑在旁听的也只是笑,幸好自己着了男装,上前行礼如仪:“既已到家乡,在下就此别过两位。”
陈二爷忙的还礼:“这位瞧着眼生的很,想是附船回来的?”虽一样身着男装,但已过了将近两年时间,桃姑早不是当初那个干瘪瘦小,穿着簇新而不合身衣衫,站在一边有些局促的乡下小子模样,举手投足之间也添了从容和气势,听陈二爷动问,笑道:“在下既是当日附船的楚陶,二爷不记得了?”
陈二爷还记得一些,只是这楚陶的变化太大,忙的又重新行礼,寒暄一阵,陈二爷还要张罗着请桃姑也去陈家赴宴洗尘,桃姑想着回到家乡,就要换了女子的装束,婉言谢过。
寒暄一阵,张大叔上前报已经预备好车马送桃姑回去,桃姑又谢过陈家兄弟,上车而去。
景物依旧,人却不同,桃姑长舒一口气,这个天地,终究为自己而变。
年礼
白色软绸里衣,鹅黄潞绸袄,红色马面裙,再穿上湖蓝色缎袍,一把乌发被梳成髻,左边插上镶红宝的金簪,右边只戴了一串红色的绢花,面上敷粉,唇上点上新出的茉莉胭脂。
桃姑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两年没着女装,现时再见,不由有些恍惚,丫鬟绿岚手上在忙,嘴也不闲着:“奶奶这样一打扮,和方才大不一样,这样走出去,谁不说是富家当家奶奶。”
是吗?桃姑的手往自己脸上摸去,没有那么辛苦,自己的脸也不像原先一般是皮包骨,脸颊有些丰润,点上脂粉,虽说不是个绝代佳人,但也不是当年他们口口声声说的丑似鬼,果然居移气,养移体,那些枯槁穷酸之色,此时一毫也不见于面上。
“奶奶可装扮停当了?早饭已经备好,奶奶要在哪里用呢?”谦恭的问话响起,一个婆子笑眯眯的走进来,桃姑把镜子放下,还在思索时候,看着恭敬垂手等着自己吩咐的婆子,昨日回来时候已经晚了,匆忙间只见过他们,这时倒忘了这婆子叫什么,只是笑道:“就在这里好了,就我一人,也不用那么麻烦。”
婆子连声应了,见桃姑又在思索,她是陈家用老的人,张大叔精心挑选出来的,忙道:“奶奶日后称我老刘家的就成,小的家里的就是老刘,蒙张大叔青眼,挑出来伺候奶奶。”
绿岚已经抿嘴笑了:“刘婶子,奶奶这起来时候也不短了,你就快点把早饭端上来,饿着奶奶可是谁都当不起的。”老刘家的连声应了,不一时端了饭食过来。
卤香干,小咸鱼,腌的紫姜,还有一块豆腐乳,配上旁边热气腾腾的粳米粥,许久没吃过家乡风味的桃姑不由食指大动,喝了两碗粥,那些小菜也吃的精光,连备着不时之需的豆腐皮包子也吃了两个这才觉得饱了。
放下筷子,绿岚送上茶,桃姑只是漱了漱就把茶碗放下道:“昨日来的匆忙,这里面都没逛过,你带我去转转。”
绿岚还没应,正在收拾的老刘家的已经笑了:“奶奶,这宅子是张大叔精心挑选的,虽说只有两进三间,但后面还有个好大的院子,虽要进腊月,那梅花却要开了,奶奶何不去转转。”
这个老刘家的看起来是个爱说话的,桃姑心里下个结论,绿岚在前面引路,从房里出去,转个拐角就到。
院子虽说不小,但除了假山跟前的两棵梅花正在含苞之外,别的花木都在萧瑟之中,也没什么好赏的,想要出去转转,看看这久违的家乡风光,此时是女装,想出去也会有人拦着。
桃姑转了回来,老刘家的已在院子里放好一把椅子,上面放了软垫,旁边摆了个小几,小几之上摆了些茶果。看见桃姑进来,老刘家的笑着上前道:“奶奶乏了吧,在这里坐着晒太阳歇歇。”
这富人家的女眷可真金贵,不过就是在那院子里随便走走就乏了,但她也是好意,桃姑坐到椅上,日头晒的人暖洋洋的,又有些发困。见她闭眼想睡去,绿岚已经进到里面拿出一个绸底弹墨缎面的斗篷过来给她盖上。
这富贵人家的丫鬟可真伶俐,难怪当日裘家的下人说自己只能做个粗使的,想起裘家,桃姑就想遣人去打听打听,可是自己刚回来一日,这些下人也还没用熟,还是等过完年再慢慢打听。
见她睡去,想来一时也不会呼唤,绿岚进屋拿了针线出来做,桃姑见她手上做着一个颜色鲜活的荷包,猛然想起既无事的话,何不给陈知隆做几个荷包,还做几双鞋,这些也该是做妻子应做的,想起这个,桃姑的脸又有些发热。
在这里受着众人服侍,闲暇时做些针线,这日子过的逍遥自在,桃姑却比在海龙寨时还要焦虑一些,当日陈知隆说的,等回了家就要遣人来说亲,屈指算来,这回来已经十日,离过年也只有半个月,怎的还不见人来,是不是有些别的事情被耽误了?
心里虽焦虑,但桃姑面上还是没有露出来,转眼给陈知隆做的荷包也做了四五个,别说鞋,连新衣都裁出一件,虽许久没做针线,但桃姑的手艺还是没丢。
除了做些针线,平时也和她们说些闲话,初时还有些生涩,经过这么几日,她们都知道桃姑是个好服侍的,绿岚年纪不过十五,老刘在陈家多年,又爱说话,不多几日陈家的底细可全都倒给桃姑了。
陈家聚族而居也有百年,在这附近也算极盛的一家,族里各支都没陈知隆这支富有。那三老太爷是陈知隆爷爷的堂兄弟,在长辈里面也算是德高望重,他的女儿嫁的就是王家老爷,此次听的陈知隆要娶妻,女儿生的亲外孙女都嫁了,就打起女儿家庶女的主意,谁知被陈二爷回绝了,心里正在着恼。
桃姑听的清楚,原来这三老太爷就是当日王三爷的亲外公,自己还从王三爷手里赢了三千银子去,这时自己又要嫁陈知隆,也不知他会不会从中使坏。
桃姑想到这里,不添忧愁,反添得意,倒要看看陈知隆是怎样解开这件事?故此也把这桩心事放下,安心过日子。
老刘家的见桃姑喜欢听这些闲话,也讲些市井中的闲话。裘家虽在邻县,但江家就在本县,听老刘家的说,江家老爷半年前过世了,过世之后几个儿子争抢家私,闹上县衙,到现在官司都没打清楚。
江家只有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听说自从江老爷过世,少了依仗,在那边的日子也开始不好过起来,先是女婿说过门一年多了也没身孕,接了个妾进门,又是婆婆说天下哪有媳妇掌着家私的?
要把家接过来自己掌着,全忘了这些家私都是江家女儿带来的嫁妆,江家带去的下人怎么肯依,日日只在家里吵闹不休,县里的人只当是看笑话,说这都是当初江家老爷巴巴的把女儿嫁给一个抛了糟糠之妻的负心汉的报应。
老刘家的讲的虽不仔细,桃姑却也能想的出来,没想到江玉雪的好日子竟只有一年有余,先是失父,又是丈夫离心,再是公婆反目,算起来她也是个可怜人,只是可恼那裘家。
桃姑心里对裘家的恨又加深起来,若真依了他家的心意行事,那天下可还有个公平?只是不得见陈知隆,没法和他商量怎么报了裘家的仇。
这日又在做针线,小厮进来报:“奶奶,大爷遣人送过年的年礼。”这离过年没几天了,也是送年礼的时候,老刘家的已经带着小厮出去接年礼了。
老刘家的没过一会就进来,身后还跟着个人,帽子压的低低的,老刘家的脸上有压抑不住的笑意,低着头在做针线的桃姑也没看到。
老刘家的上前行礼:“奶奶,大爷遣来的人说有话要和奶奶说。”有话要回?桃姑抬起头,见那人头低低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话?桃姑还在思索,老刘家的已经示意绿岚随自己出去,绿岚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随她出去。
桃姑见那人只是低头,心里更是奇怪:“大爷有什么话要和我说的。”问话之时,桃姑还在想陈知隆为什么不写封书来?
那人已经开口:“大爷说,他很想你。”桃姑的脸登时就红了起来,这样的话,只能见诸笔端,怎能说出来,说出来也罢了,怎能由别人代传?
那人见桃姑只顾着害羞竟没听出自己的声音,忍不住了,抬头道:“原来不过一月没见,楚爷竟听不出在下的声音了。”
楚爷?桃姑这才抬头,见陈知隆一双眼正看着自己,桃姑啊了一声,想要站起,却觉得欢喜的脚都软了,还是坐在那里道:“要来找我,来就是了,还这样捉弄我。”
陈知隆看着桃姑,换上女装的她少了些硬朗,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媚,只是说话时候那种样子还是一点没变,眼里闪着光,唇微微往上翘。
陈知隆走上前一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我此时可是尝遍了,本来早想来了,偏生二弟又说,三叔公在那里想找错处,依了我的性 子,什么样的都不怕,可是二弟还要在这里,况且女子的名节重要,这才没来望你,你可好吧?”
桃姑那声还好刚想说出来,但看着陈知隆满眼的思念,微一笑道:“好,成日想你怎么会好。”
陈知隆抬手替她理着鬓边的发丝:“等过了年,就遣人来提亲,二月里娶你过门,从此后我们一起出海,再也不分开。”
桃姑的心一点点柔软,再也不分开,老刘家的咳嗽声响起:“奶奶,大爷遣来的人想必说完话了,还请早些回去。”
桃姑站起身来,陈知隆眼里全是不舍,又摸一摸她的发丝,陈知隆这才把帽子拉低,走了出去,看着他的背影,桃姑却觉得相思更长,直到老刘家的含笑回来,桃姑才猛地想起,给陈知隆准备的荷包鞋袜都没让他带走。
忙着过年,桃姑也没什么可帮上忙的,只是看着他们预备,这日前面突然传来吵闹之声,老刘家的还当是前面街上有什么热闹,早出去看热闹了,等了些须进来时老刘家的却一脸慌乱:“奶奶,外面有个妇人在那里吵闹,说是要来找自家小姑。”
自家小姑?桃姑的眉皱起来,刚要问妇人是什么样的,就听到有尖利而熟悉的声音传来:“你们这些狗奴才,拦着老娘的路,难道不知道这里的奶奶是我家小姑,到时见了她,一个个把你们屁股打烂。”
舅奶奶
这个声音,桃姑微一愣,不就是自家大嫂的声音吗?却也奇怪,自己回来也没声张,住在这里全是张大叔操办的,怎么大嫂会知道自己在这里?
桃姑还在思量,嚷嚷声已经越来越近,接着就是杂沓的脚步声,中间还伴随着男子声音:“这位大嫂,你要进去,可也要等我们通报。”
桃姑已经瞧见大嫂把老刘使力一推,差点就被推倒:“通报?什么通报?这里既是姓楚,也就是我自家,哪还要人通报。”
老刘家的见闹的忒不像话,怕桃姑脸上不光彩,小声问道:“奶奶?”桃姑刚要说好,楚大嫂已经来到她跟前,上下打量一番。
桃姑任由她打量,既不说话,也不起身,眼也没朝她瞧,楚大嫂见她这样做派,还当自己认错了人。那日有人寻到自己家去,说自家小姑并没有死,而是攀上陈家这门好亲事,将过了年就要嫁给陈家大爷,这陈家听说可是邻县首富,连那些管家们个个都是穿绸着缎,使奴唤婢的。
小姑长的若是天仙一般,这话还有三分可信,可是自家小姑,长的又黑又丑,瞧那面相怎是个做富家主母的?况且说的要嫁,怎不见陈家上门来提亲,那人却连连赌咒发誓,说所言句句是实。
陈家要娶的新妇就是姓楚,现时已被安置在邻县,只等过了年就迎娶过门,说完那人又连连叹息,称从没听过这样的事,一攀了高枝,就要撇了娘家,自家做主,须知女子少了娘家人做主,怎好在婆家过日?
一番话说的楚大嫂本有一丝惭愧也全化为乌有,当日若不是自己那样对小姑,小姑另嫁也不过嫁个一般的穷人,哪能嫁进陈家,说起来自己还是功不可没,今日自然要去做娘家。想到这里,楚大嫂笑的满脸开花。连连撺掇老公来寻小姑,谁知那不争气的,只说当日做的太绝,已无脸来见小姑,不寻仇已是好事,怎还再去做什么大舅?
千说万说只是不肯来,气的楚大嫂恨不得把自己老公打几个耳光,只是现在碍于他妹子要嫁富家,还要去做舅爷,只得慢慢拿话哄他,谁知甜话苦话都说尽了,楚大郎还是摇头不肯,说哪有一步错,步步错的道理。
楚大嫂性子上来,你不去做舅爷,难道我就不能去做舅奶奶,次日梳好头,裹好脚,换上套出门的衣衫就去寻那人,称能否带挈自己去寻下小姑?那人满口答应,说自己也是和陈家有生意往来的,还望舅奶奶在大奶奶跟前多美言几句。
左一声舅奶奶,右一声舅奶奶,叫的楚大嫂身子如堕云里雾里,眼笑的眯成条线,坐上了那人的马车,那内垫用的竟是上好的绸子,还在咂舌时候那人已经说了,这不算什么,陈家管家用的,比这还阔气。
还送上精致的点心给自己充饥,楚大嫂只觉得从没有过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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