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所谓的世界级的油画大师,房间里没有任何体现艺术的东西,唯一挂在装饰壁炉上的是一幅不大的油画。宋钰翔站在油画几米远的地方看了它很久,奔跑中的孩子,脏兮兮的幼童,灿烂幸福的笑容,有个男人的背影,模糊中他伸开双臂做出拥抱的样子。
快二十年了,他们就这样静止着,父亲没有拥抱到,孩子没有奔跑到。宋钰翔看了很久,很多年前最后掉下的眼泪,又连接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响起低微的敲门声,宋钰翔擦下眼泪,恢复平静无波的样子,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那里,从正面看上去,最多四十岁的样子,干净,利落,他的五官象刀刻一般,站在那里就是一尊有型的塑像,塑像的名字应该叫【威严】。
“长亭……”曾褚豫呆了,接着泪流满面,竟然伸出手猛的把宋钰翔拥抱到怀里,几乎要揉碎一般拥抱着。
年轻的长亭,一直微笑的长亭,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跟在曾褚豫身后的两个年轻人,惊讶的互相看着,父亲一生严谨,很少失态。
从来没有人拥抱过宋钰翔,就像这样结实的,充满力度的拥抱,宋钰翔皱下眉头:“我是宋钰翔。”
曾褚豫呆了下,缓缓的,不舍的放开他:“抱歉,我以为……”
宋钰翔把房门开的很大:“先进来吧。”他缓缓向屋子里走,啊,想起来了,他的父亲,叫宋长亭。他母亲总是这样说:“宋长亭,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等等之类的话,慢慢的他也忘记父亲叫什么了。
曾褚豫小心的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他的确不是长亭,长亭柔弱,清秀。这个年轻人,坐在那里就像挺拔的劲松一般,他比长亭漂亮,长亭的漂亮是细腻,这个年轻人在细腻上更多了一份冷漠的不羁之风。
“我们应该明天见面的,后来树人说你来这里了,所以,我就过来了。”曾褚豫主动说话,他发现他如果不开口,面前这位年轻人就是坐到明天也不会说话。
“哦。”宋钰翔点点头。
“你,你喝点什么,我帮你倒。”曾褚豫继续找话,他身后的一位年轻人搭话:“爸,我来吧。”
曾褚豫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年轻人讪讪的闭嘴。一直没表情的宋钰翔抬头打量面前这两位一直站着的年轻人,说话的这位和他差不多大,大热的天,他穿着严谨,西装一看就价值不菲,五官嘛,类似这位曾褚豫先生,但是多了一些人类的柔和线条,大体看上去属于那种电视里的大家公子的样子。他的身后,年纪大的反倒打扮的很随意,牛仔裤,休闲西装,西装上衣的扣子没扣,他的头发很长,竟然还梳了个马尾辫。这人一进屋就很随意,虽然没敢坐,但是懒洋洋的靠着窗户看着外面,单眼皮,鼻子略微有些鹰勾,嘴巴线条明显,很是性感。
曾褚豫很熟悉这里的一切,他打开柜子,拿出一套咖啡器,磨咖啡,煮咖啡,甚至看着那套西洋瓷器叹息了几声。
曾褚豫亲手帮宋钰翔倒咖啡,他没给身后的两个儿子倒,只是一边倒一边说:“这是你二哥曾曦璟,你三哥曾曦霂,你大哥曾曦臣在国外处理公司的事情不能回来。”
大哥?二哥?三哥?宋钰翔只是觉得可笑,他哪里冒出来的亲戚?
第三章
时间缓慢的过去,宋钰翔一直保持着沉默,屋子里只有曾褚豫低柔的声音。他看着家里的家具,窗帘,深深的陷在回忆里,缓缓的说着宋长亭的事情。
曾曦璟和弟弟互相诧异对望,记忆里,曾褚豫是商界强人,金融大亨,在他们的记忆里他是无比强势的,甚至是冷漠无情的。即使他们是他的亲生儿子,但在工作上,这人从都把他们当下属,而不是儿子。每个孩子除了提供创业基金之外,他没给予过任何别的东西,当然父爱就更加谈不上。他们兄弟三人,母亲都不同,记忆里在父亲的强势下,那些母亲们从来不敢争吵,她们在世界的角落虔诚的等待着丈夫的光临,直到,直到宋长亭的出现。
如此啰嗦,唠叨的曾褚豫,给兄弟带来的震撼是强大的,几乎颠覆了他们的世界,曾曦璟第一次离开窗户仔细打量着穿着朴素,和那位宋叔叔几乎百分之八十相像的年轻人。
从进来开始,来客们都发现了这个人的脸上有一些哭过的痕迹,尽管他掩饰的很好,但是充血的眼球无法欺骗人。
他沉默,不发表任何意见,没有愤怒,没有焦躁。
那个有些罗嗦的人唠叨了两个多小时,他都没有露出任何不耐。两个小时他都坐的笔直,就像摆放在那里的静物,如果不是偶尔眼睛眨巴下,他像个不真实的蜡人。
曾褚豫终于唠叨完,好像得到舒缓一般,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接着他看下一直沉默的宋钰翔说:
“长亭走的很意外。”
“是。”宋钰翔回答。
“因为一些事情,他从来没立过遗嘱,不过有封信他一直想寄出去,而我一直在阻止,我怕你来,你来他就看不到我了。现在想起来,非常抱歉,后悔万分,长亭是带着遗憾走的。”
“信,我收到了。”
“啊?”
“昨天,那位律师先生给我了。”
“哦……其实,是有事情和你商量。”
“请说。”
“长亭走的意外。”
“是。”
“因为没有遗嘱,所以你是第一继承人,我想和你争一些遗产。”曾褚豫小心的看着宋钰翔。
“你要什么?”宋钰翔还是那个样子。
“长亭的画稿,还有这三套房子,工作室全部是我们在一起一点一滴整起来的,所以,它们对我来说,对我来说是重要的回忆,是不能舍弃的财产,所以,我想要。”
“好。”宋钰翔很随意的回答。
“哎?”曾褚豫呆了,事情出乎意料的容易,甚至他没说他的条件。
“你知道那些画稿价值多少吗?”曾褚豫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告诉他那些画稿的价值。
“不知道。”宋钰翔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长亭的画作,在国外很有名,他的画拍出过上百万美金。现在,银行那边这样的画稿,有大约两三百幅,因为我也没统计过,长亭那个人马虎,自己也没统计过。”曾褚豫说。
“三百一十四,昨天签文件的时候我看了下。”宋钰翔不紧不慢的说。
曾褚豫突然笑了,很开心,很欣慰:“你很像他,他对钱这个东西也很肉,从来不计较。”
宋钰翔抬眼看下他:“我只要一幅。”
曾褚豫回头看下壁炉上那幅油画,眼眶又红了:“当然,当然,它的主人原本就是你。我对不起长亭,霸道了一杯,剥夺了他许多权利。”
宋钰翔缓缓站起来,双手小心的摘下那幅油画,很随意的拽下身边罩着钢琴的布单包裹起来。他包完后冲屋子里的人点下头:“那么,告辞了,要是需要签署文件的话,就叫倪律师找我吧。”
“等下。”曾褚豫叫住他。
宋钰翔看着他,有些疑惑,不是都答应了吗?这人怎么不痛快呢?
“我的遗嘱里,有你的名字。”曾褚豫对他说。
宋钰翔眨巴下眼睛:“要说谢谢吗?”
曾褚豫觉得长亭的这个孩子,有趣极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宋钰翔上下打量他一下:“抢走我爸爸的人。”
没错,就是他。
曾褚豫的表情在空气中,有着刹那的呆滞。身后的两个儿子,原本被遗嘱的事情震了下,但是这样的回答,也令他们多少有些快感,该,活该,这宋家父子是上天派来的克星,是替他们出气来的。
“我是说,你怎么不问我会给你留下多少财产呢?”曾褚豫看着这个宋长亭的翻版,很想带回家好好疼惜,当然是作为父亲的疼惜。
“您身体健康,精神焕发,如果不出从楼梯上掉下来这样事情的话,我想您最少还能活三四十年。时间很长,会发生很多事情,谁知道走出这个门,你会想什么,做什么,都是无法预计的。我只想未来一天要发生的事情,没影子的事情,我不爱问。”宋钰翔觉得自己解释的足够清楚了,这是他的作风。
曾褚豫笑了下,站起来:“等下我,我送你回去。”
宋钰翔点点头,站在那里。算了,明天就要走了,房子,画稿他都送了,何必交恶呢。
曾褚豫小心的收拾那些瓷器,亲手一件一件的洗。
宋钰翔看着曾褚豫认真的样子,心里突然很羡慕,那个男人,这些年就如那些瓷器一般的被珍惜着吧。
长安市中午的太阳很大,曾褚豫走在宋钰翔前方,这个男人习惯走在前方。虽然他努力顾及宋钰翔,经常回头带着讨好的语调说话,可是脚步就是不由自主的向前大步迈进。
没有苦大仇深的痛诉,没有一连串的诉说自己的不幸,没有声嘶力竭的嚎叫,这些事情是人们思维里演示的那些不幸人的形态。
宋钰翔从来没这样想,他是男人,从七岁开始就为了争取东西而自力更生的人,他健康的活着,活得还不赖。连队里下属敬仰他,上司器重他,同僚里他非常有威信,他什么都不缺。
现在,还有一笔针对独自成长,从小蒙难的精神补偿费,宋钰翔心情是很好的。这次回去,就给两位嫂子,一家买一套城里的房子,再每家送一笔钱,叫大哥们的在天之灵放心,他宋钰翔能给他们的遗孀最好的生活,这点才是最重要的。
宋钰翔应付着曾褚豫,心里计划着怎么花钱,想起远方的笑容,心情很好。当走出工作室,他看着面前的长长的汽车呆了下,他好奇的看下前后轮子,这么小的轮子怎么支撑起这么大的车子的。
在宋钰翔面前的是长长的车队,一排三辆的加长车,最后一辆很夸张,宋钰翔很意外的认识那个车,战友的电脑桌面,加长版悍马。要好好看下,宋钰翔很遗憾没有带照相机呢,不然回去,那家伙一定开心死了。
“你喜欢?”曾褚豫顺着他眼睛的方向看过去。
“不,我战友喜欢。”宋钰翔回答,当他回头的时候,一些东西的白光闪进眼睛。多年受训的习惯,他先是双脚对身边曾家的两兄弟就是一旋,接着一把抓住曾褚豫掩护在身体下面滚动到两辆汽车当中的夹角处,伴随着曾氏兄弟倒下,空气里沉闷的几声响动。
在曾褚豫站立的后面有个长亭工作室的艺术雕像,雕像是铜质的,金属碰撞出沉闷的撞击声。
“别出去。”宋钰翔对着身边的曾褚豫小声说。
曾褚豫一把拉住他:“你也不能出去。”
宋钰翔笑了下:“我是军人,而且,我也不归你管。”
曾褚豫还想说点什么,宋钰翔一把按住他的身体掩护在自己身下,曾褚豫什么都看不到了,那颗年轻健康的心脏在他耳边有力的跳动声传入他的耳朵。
第四章
只是刹那的事情,曾家兄弟倒地,曾褚豫被宋钰翔抱着滚动到车辆夹角,保镖们找着掩体反击,不停有人倒下。
隐藏在远处七八百米高处的狙击手,有些愤怒,他搜寻着地面上能看到的一切活动物体打。他们在暗,这边在明,宋钰翔他们被打得头都抬不起来。
宋钰翔看下趴在地面被子弹压得抬不起头的曾家兄弟,叹息了下,这不是以前出任务,防弹衣,头盔的带,如今身上清白万分,什么都没有。他闭着眼睛听了下,找着枪声的节奏,接着就地一滚,利落的滚动到曾家兄弟身边趴在了曾曦璟身上。
“我喊,一二三,你们就跑。”他大声说。
“好!你掩护老三,别管我。”曾曦璟回答了。
宋钰翔没来得及去考虑这对兄弟的患难真情,在他眼里,生命等同。
宋钰翔闭眼,找着空挡,接着喊了一二三,曾家兄弟爬起来就跑,宋钰翔站起来,用手猛的推了下曾曦璟,用身体身体掩护他们的逃脱,几乎就是以分秒来计算的空挡。曾曦璟躲避到了铜像后,曾曦霂则狼狈的滚到父亲身边,掩护他们的宋钰翔运气没那么好,他就觉得谁在他后背重重的击打了一下,接着他缓缓倒下。
宋钰翔觉得呼吸很重,好像听到了谁在大叫他的名字,接着他看到那幅白布包裹的油画,他慢慢趴过去,把它抱在怀里。
世界真奇妙,要是有防弹衣就好了,而习惯真的很可怕,他的身体习惯性的拿穿防弹衣的地方接子弹,啊,失误,大失误。宋钰翔艰难的趴到车的一侧,慢慢闭起眼睛,放松身体,枪声突然静止,世界开始模糊。
有人在抢他的东西,宋钰翔不想给他,那个人低声劝阻,好像没人这样温柔的对他说过话呢,接着他觉得有人抱起他,然后是难闻皮革味道,接着警车的警笛声,耳朵开始轰隆隆的响,有人在打他的脸颊。
“别睡……别睡!”那个人在大喊。
宋钰翔睁开眼,茫然的看着面前这个人,是曾褚豫,他为什么打自己?自己怎么在他怀里?接着他看到曾褚豫脱下上衣往他胸前按,他在流血。
好冷……真的好冷……
“冷……”宋钰翔呓语……开始犯糊涂。
曾褚豫收了下手臂:“别怕,很快就暖和了……”
下面的话,很快听不到了,宋钰翔觉得,死之前,有人这样抱着挺好,最起码,没有以前那么孤独了。他很高兴……突然想起一句话,好像是爱比科特德说的,他说:“不为自己没有的东西悲伤,而为自己拥有的东西喜悦。”
这些年,宋钰翔一直这样寻求着快乐,虽然拥有的不多,但是,也不少,他一直是喜悦的,今天有个拥抱……也是喜悦的。
郊外的草坪,爸爸的风筝做的是最漂亮的,骄傲的孩子拖着线炫耀的喊,“爸爸,我飞起来了……!”
宋钰翔发着乱七八糟的梦,他看到风吹过的草地,看到远处模糊的父亲,于是他拼命奔跑,鞋子不停的掉,父亲转身要走,他大叫,父亲回头,他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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