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七点,黄大哥把新认的俩干弟弟带回了家,原来竟然是本地人。他意气风发的拍打着家里的大铁门,得意洋洋的介绍:“这附近,这门大的院子,就咱们家有。”
宋钰翔探头看下,可不是,那么那么大的院子,就像城里的某个小工厂,谈不上美感,就是大,一色的红砖大瓦房。
院子里,急急的跑来塔拉鞋子的声音,刹那间,黄大哥身上挂满了猴子,黄大哥先是给他们介绍自己家婆姨,接着指着自己身上的孩子介绍:“这个五千,这个八千,这个一万。”
宋钰翔是莫名其妙,谢木悄悄说:“超生罚款。”宋钰翔莞尔。
接着一阵忙乱,进屋,吃饭,再次消灭两碗冒尖的刀削面,宋钰翔撑的找不到北。黄大哥乐呵呵的展示自己的家当,一水的二十间大瓦房,他死了一个孩子五间,这想的真的是很长远啊。院子里的猪,那是种猪,配一次给八十,少了不给配。那边的那两只驴子,将来妞子的嫁妆。靠院墙的手扶拖拉机,明天去山里的交通工具。
宋钰翔坐在院子里的木墩子上再次想起上海的那位小蜜,一时间笑的止不住,他靠着谢木捂着肚子,真的不知道说啥好了。
院门外,“?!”一声震天响,谢木喜形于色:“大哥,是不是爆米花。”
黄大哥打着哈哈,从口袋里掏出几块钱,挨着孩子分了,接着黄嫂子笑眯眯的拿出两搪瓷缸子玉米,谢木拖着宋钰翔的手,顶着脸盆带着一大帮的孩子崩爆花去也。
杨凯拿着抹布虔诚的干着活,一天两百呢,想都想不到的高价。从咖啡店到画廊,边边沿沿的灰尘都要清理干净,跟随在客人身后拾泥巴,拿牙签掂了棉花扣死角,只要放学,杨凯就在店里忙活,一刻也不得闲。
小妖趴在柜台上看他忙来忙去,最近杨凯提着网兜带着行李被他强迫入住,以前乱的没发型的头发被小妖连带染,打理的清爽干净。每天晚上两个人躺在阳台上的藤椅上做护理,杨凯在桑拿做过按摩,每次那个完,给小妖从上到下的一顿按摩,给小妖滋润的没法。小妖觉得自己真的捡到个宝,以前袜子乱丢不成对,几十双的袜子,杨凯能坐一晚上帮他配出对来。
“钻石啊。”涛涛牵着他家两宝贝出来也趴在柜台上看,自从杨凯来了,大家清闲的都起绿毛了。
“那当然。”小妖骄傲的拿鼻子哼哼话,看看杨凯,虽然做学生不能西装革履,但是名牌休闲(偷江南的)一上身,简直就是个翩翩少年郎,杨凯身上有种城市孩子没有的质朴感,纯洁的比纯净水还纯。
“你也不担心,他这个样子,被别人抢走怎么办?”涛涛跌风凉。
“小凯子。”小妖叫了声。
才进门的江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小凯子?他叫太监呢。
“怎么了,妖妖?”杨凯跑过来。
“腰疼。”小妖哼哼了句。
杨凯丢下抹布,去清洁完手,虔诚的给小妖来了个公主抱,一溜烟的上了楼。涛涛和江南无比佩服的看着他们,真是什么钥匙开什么锁。没一会,杨凯跑下来拿出一个盘子,倒了许多瓜子出来,坐在一边开始去壳剥果仁。小妖觉得吃瓜子对牙齿不好,会出豁,他只吃仁。
涛涛气得压根痒痒,拿起电话:“辰征,(辰征是他那位狗官),我要吃瓜子。”
辰征在那边语气寒冷不带表情的用一贯语调:“那你就吃。”
涛涛:“瓜子壳伤牙。”
辰征:“那就别吃。”
涛涛:“可我想吃。”
辰征:“你爱吃不吃,我忙呢!下午出任务,没事别电话。”
涛涛:“哦,那你注意安全啊,晚上几点回来啊?那你想吃啥啊,我给你买?……”
江南无语的看着一脸谄媚的涛涛,再次感叹,什么钥匙开什么锁。他扭头看下外面,大太阳天,彭君在车里睡觉,据他自己唠叨,昨天晚上开会到凌晨三点。烈日下,彭君躺在车里,一双脚矗立在车窗外,袜子是黑色的,这人,越来越不讲究了。
江南越看他越烦躁,他转身直接走到杨凯面前,伸手从他盘子里倒出所有的瓜子仁丢进嘴巴里,杨凯张张嘴巴:“妖……妖妖……妖!”
江南吐下舌头:“没了,要不回去了。”说完很解气的上了楼。
杨凯看下没有客人的咖啡店,涛涛蹲在狗狗面前唠叨:“你们爸爸去出任务,爸比很担心,我们一起为爸爸祈祷吧!”说完虔诚合掌。
狗狗:“呜呜!”
风吹风铃声慢慢响着清脆,这就是生活吧!也许,大概,好像!可能吧!
第五十一章
手扶拖拉机在土路上晃悠着,噪音奇大。宋钰翔坐在一叠子麻袋包上看着黄土高坡上的梯田,什么也没长出来呢,远处的天是黄色的,面前的土山是黄色的,拖拉机带起的空气是黄色的,开拖拉机的大哥是姓黄的。
黄大哥嗓门很是大,哇啦,哇啦的,谢木叼着两根蝴蝶泉点着,一颗自己吸,一颗塞黄大哥嘴巴里。远处隐约着一条漫天灰尘的土道,宋钰翔皱下眉头,谢木打开风衣很自然的把宋钰翔搂进怀里捂好。
接着地面继续在抖动着,宋钰翔安静的趴在谢木身上,闻着他身体特有的味道,灰尘被隔绝了出去。
黄大哥,好人啊,这一路,只要有人拦车他就捎上。挎篮子从城里卖完鸡蛋的大婶,抱着羊羔去兽医站打针回来的大叔,走亲戚的小情侣,没到目的地呢,满满登登的捎带了一车人。那些人并不认识,但是聊的就是个亲厚,很容易找话题。宋钰翔靠着谢木听着,他们的话题很有趣,大多和钱有关,哪个村谁家有钱,哪个地谁家发了,哪个地谁家田肥,一筐鸡蛋卖多钱,城里人吃啥,城里人啥也不懂……
谢木老规矩的一溜子发言,抱羊羔的大叔都说他是好后生,三碗杠尖拉面的货,会看眉眼高低的读过书,见过市面的人。宋钰翔笑眯眯的分享大家的亲厚,手里捧着的是别人硬是塞给的城市里买不到的黑枣,桑梓,吃的舌头都紫了。
快中午的时候,黄大哥把车停到一个山凹凹的自然村,几十户的人家,千百口子人的地。宋钰翔他们跳下拖拉机拿着照相机拍了会,黄大哥手脚麻利,摊摊支起来了。
一溜边的各种颜色的塑料盆,塑料板凳,大花格子床单,鸳鸯枕套,宋钰翔觉得黄大哥在创造奇迹。老黄拿起个哦楼一嗓子:“拖拉机亮亮的哪个灯,哎呀老黄从城里带货来,村头头喊三声,老哥你有皮子就拿来……”
谢木大声叫好,拼命鼓掌,宋钰翔觉得心里都是敞亮的。村里的孩子们是先冲出来的,两毛钱一把的水枪,一群孩子只有两三玩的起的。宋钰翔拿了五块钱给黄大哥,一个孩子发了一把,接下来,这顿闹腾,炸了锅一样。
熟好的羊皮,一卷一卷的,有人换成生活用品,有人换成钞票。黄大哥乐,村里的也乐。谢木眨巴下眼睛的功夫跑的没影了,宋钰翔四处看也没找到,心里空了一样,一群小媳妇端详的他实在尴尬,他讪讪的走到大队院子的白墙下,看老大爷,老奶奶晒太阳,抓虱子。
老大爷们一直和他搭腔,奈何宋钰翔没有谢木的语言天分,大部分他听不懂,只好陪着笑脸发言,于是皆大欢喜。
也不知道讨了谁的高兴,一碗小米干饭给他端了过来,宋钰翔第一次端着这么大的碗吃饭,真正的粗瓷大碗,小脸盆一样,黄生生的小米饭上放了一层据说是黄菜的东西,还有切的很细的土豆丝,闻着就很香。宋钰翔吃过无数的饭,好吧,暂时这样形容,但是在众人瞻仰的眼神下吃饭,真是吃的无比尴尬,没吃到鼻子里就不错了,就这,不停的有人问你:“香吧?”
“香!”
“好吃吧?”
“好!”
“城里吃不到!”
“是!”
“多吃些,还有!”
“是!”
宋钰翔撑得话都不会说的时候,谢木托着几根老树根土人一样的从山坡那边爬回来,他一见宋钰翔就开始夸耀:“丢在那边的山凹,到处都是,据说是冬天当劈柴的,你看这个,能做一把椅子,还有这个,能做茶座,回去了,咱们找人打磨,打磨好了就放咱们家里面,好不好?”
宋钰翔看着那几个老树根,笑眯眯的把多半碗递给他:“好,你能扛回去我没意见。”心里却被谢木那句“放咱们家”撑得满满的。
黄大哥收了半车羊皮,收获不小,货物也卖出不少,天色渐渐黑的时候,他出钱,请了放映队。宋钰翔和谢木觉得诚惶诚恐,因为他们跟着村里的最高领导级别坐在一张方桌上,村长,村支书,大队会计,妇委会主任,黄大哥,外加宋钰翔和谢木两只混饭的。
电影是很久很久以前戏剧电影【对花枪】,第二部是一部老美的片子【超人】还是第一集。宋钰翔他们坐在前边的位置,村长一直发着烟卷,面前一个白瓷盘,开封的烟卷放着,村里胆子大的人敢过来抓两根,谢木也拿着烟一顿乱扔,现场好不热闹。宋钰翔看着面前放着的开了盖子的糖水雪梨罐头,觉得世界分成了两个,只是不知道那里更真实,伴随着挂在树上的屏幕布上人影闪动,对花枪的咿呀声响起,他突然想起谢木在舞台上对他唱的那些东西。
月色深沉,人们很认真的看着,在城市里为一部老电影虔诚的奉献笑容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了。谢木悄悄伸出手,拉住宋钰翔的手低声问:“困吗?”宋钰翔摇头,只是觉得感激,真的,他感激这片土地给他带来的真实感,感谢谢木帮他抓住了生命的质感,也许只是刹那,他找到了自己。
夜晚,宋钰翔和谢木睡老乡家,人家让了最干净的屋给他们,长长的土炕,褥子被子都是新的。据说棉花都是去年弹的。黄大哥去大队那边打麻将,宋钰翔他们插好门闩光溜溜的躺在一起。谢木从身后搂着宋钰翔,滚烫的身体互相贴着,他们安静的躺着,远处山里的风呜呜的呜咽着,他们依偎着,格外的温暖。谢木悄悄探出手,摸着宋钰翔的那个话儿,在他耳朵边低声问:“我想要,可以吗?钰翔?”
宋钰翔向后靠了下,微微点头:“小心弄脏老乡被子。”
谢木嘿嘿笑着,把他翻过来,匍匐在他胸前:“钰翔,老了,我们来这里,盖一溜的红砖大砖房,每天放电影,不放电影就请人来唱戏,前院我们种许多向日葵,后院就养十百只羊,再收养十个孩子……”
宋钰翔摸着他凌乱的头发:“老大就叫千里眼,老二就叫顺风耳……”
谢木嘿嘿傻笑,呼吸越见的加重……
小妖看着电脑里谢木和宋钰翔发来的照片,抓着涛涛的衣服笑的差点岔气。电脑照片里,宋钰翔和谢木裹着白羊肚子手巾,穿着白色的马褂,宋钰翔抱着一只羊羔子,谢木抱着一根放羊鞭,两个人笑的都无比的傻,憨憨的,幸幸福福的咧着嘴巴。
第五十二章
江南今日出庭,案子是他最不喜欢接的,法律援助案件。按照规定法律援助是指由政府设立的法律援助机构组织法律援助人员,为经济困难或特殊案件的人提供法律服务的一项法律保障制度。在这个制度里有一条是这样说的,被告人是盲、聋、哑人或者未成年人而没有委托辩护人的,或者被告人可能被判处死刑而没有委托辩护人的,人民法院为被告人指定辩护时,法律援助机构应当提供法律援助,无须对被告人进行经济状况的审查。
作为一个律师,每年按照规定都必须接一些法律援助案件,江南喜欢给困苦者提供这样的援助,但是由于这是指定的案件,而且倪树人说了,多多去实践对他今后的人生是很有意义的,所以这案子即使不喜欢,江南也必须接。
大早上六点,江南就起床了,他很严谨的收拾下自己,虽然没有规定必须穿律师袍,但是一套暗蓝色的西装,铮亮的方口皮鞋。江南对着镜子仔细打量着自己,终于他打开放在附近的眼镜盒,拿出一副没度数的眼镜带在脸上,这样的他看起来成熟,稳重了许多。
掂起放置在盒子里的律师徽章别在胸前,江南深深的呼吸了下,即使不喜欢,他也要奔赴战场,那是他一直追求的世界。
最近彭君都在车里睡的,他什么也不说,也不好解释,就只是默默的跟随,只要看到他,只要能见到他,只要能接近他,什么都好,什么罪都可以受。只要他需要自己,他希望自己可以第一个出现。
天色还早,江南拿着擦车的掸子擦去甲壳虫上的浮灰,彭君好像知道那个人出现一样,他坐起来,远远的看着折翼咖啡店口的江南。那个人,长大了,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古董市场的水泥地上,他倔强的像一只没有利爪牙齿的小幼狮,接着自己把他藏起来,成为私有物。他沉默,开始憔悴。骨子里都是没有安全感的人,互相排斥,又互相需要,互相折磨的鲜血淋淋。
现在的江南,是那么不同,脱离开他的束缚后,折断的翼开始坚强的撑开。彭君坦然的看着,看着那个俊秀斯文且自信满满的人。他没来由的害怕,这样的江南,离他越来越远,他越来越不被需要了。
江南发动车子,看都没看彭君一眼的从他身边驶过,彭君发动车子跟随,保持着绝对的距离,这个距离是不被讨厌,且回头就能看到他的距离。
江南接的案子挺不好,抢劫杀人,一群刚成年,才走出社会的年轻人,为了上网,抢劫了一些进城里某营生的辛苦人。那些人,一分钱恨不得两半花的,怎么舍得把钱给他们,一来二去的两死一伤,江南接的是第一被告的法律援助。被告家里也是一堆麻烦事情,到了这个时候,连个律师费都拿不出,最后法庭指定了法律援助。
人这一生会走各种各样的道路,有时候走弯了能回头,有时候,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八点,江南把车停在法院的后院,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近法庭。法庭里的空气很冷,说来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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