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铛又做了个福谢了,然后告辞,走时斜睨一眼桂杨说,“你还忙着,还是一起过去?”
“我和你一起走。”桂杨笑嘻嘻说,“这边的事已完了,没有什么。”他虽是急不可耐对晴初说要和琳铛儿一起走,但还是又将院中各处看了一遍,最后对晴初说,叨扰了,少夫人如有吩咐,随时告诉属下。
琳铛儿对我使个眼色笑一笑,我也回她一笑算是谢她解围。她和桂杨一起走了。我忽然想到昨夜那黑衣人临走前说的话,元泽手下个个是顶尖人物。眼前这桂杨虽然脾气爆又总是与我八字犯冲,但他与那个深沉不漏的梓博一样,身手,脑筋,以及对公子的一片赤诚,倒真是上上乘。
麝奴,你看到了,少夫人淡淡说,我堂堂一个相府少夫人,还不及你和琳铛儿,两个小丫头的话管用。
我不答话,她说“小丫头”时的语气没有轻蔑,只有无奈,我心里有一点难过,低着头走过去,她又说,麝奴……谢谢你。
“不用说谢,”我依然冷面。“我只是不想公子为难。”
我说完就快步去我房间,闹了一宿,我现在腰酸背痛,只想有人来做个全身SPA放松。我心里闷闷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帮她。固然是为了公子的面子,但趁她机会让她无法在这里立足,不是更一了百了?
接连几天,晴初足不出户,一直待在房里,丫头告诉我她病着,这次是真的病了,却不让请大夫。这个我能理解,她病的蹊跷,务必要压住,不使人有理由来查看。我想了想要不要告诉公子,最后还是作罢,这些琐事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我便每天留意晴初的膳食,晴初的体质我已大体掌握,看惯了公子的方子,我试着拟了一个,凝神静气为主,将金银花与地黄入粥,加了笋根做菜,让丫头给她送去。过一日就熬新鲜蜂蜜佐茶。两天过后丫头叫我上楼,说少夫人要见我。我双手沾着花泥,往围裙上一擦便蹬蹬的上楼去。
软烟罗的纱帐如一重雾,使晴初成了影绰绰的雾中人。丫头揭开帐子,晴初脸色黄白,恹恹的卧着。
“麝奴,那花瓣粥和蜂蜜茶是你做的?”看来确实是病了,她说话声微弱,虚浮气短。
我点头,她眉头微微一动,又说,“我刚搬来这里,有人每日送来花瓣粥,也是你做的?”
我又点头,她又说,“那个凉席,也是你?”
我拿手背蹭一下额头的微汗,耸一耸肩。
她靠回枕上,轻轻吁了一声。
“那时我一直诧异,一直不知府中是谁这样细心?有谁会真的上心服侍。原来却是你,原来你早在照顾我。”
我不知道说什么,便说,“你今天想吃什么?”
她莞尔一笑,挥挥手,你先去吧。
我一边下楼一边心里嘀咕。
晚上墨烟往我房中来,捧着一个红匣子。“少夫人说你辛苦,这是赏你的。说你不用去道谢。”
她揭开红缎,淡淡的柔和的光晕映照到我们脸上,柔波般的锦缎中是一斛明珠,颗颗圆润,粉白,温和的光泽让人心里发暖。
墨烟喜孜孜的说,“你识货不识?这可是好东西,等闲的富贵人家也不常见呢,少夫人说给就给了你,看来真是器重你了。”
她走后我将一匣子珍珠全部翻到在桌上,数十颗珍珠宝光旋动,如光润的溪流倾泻飞溅,我将脸贴在大理石桌面上,看那嫩白润泽的珠体,滴溜溜的转动,撞击,发出嗒嗒的轻响,有几颗落到了桌下,轻微弹动便不住滚去。
这是贿赂?报答?诱惑?笼络?她不要我去道谢,那么我不去也罢。
我决定装傻。
但少夫人却又主动来找我了,这次内容鲜明,让我不用再值更,直接上楼,升任做她的贴身丫鬟。
“我让伍妈妈查了一下。你在公子身边,月钱一两,绢一匹。现在我给你翻倍,月钱二两,绢两匹。跟静生与墨烟平齐。怎样?”
“麝奴这可是造化!”伍妈妈在旁边添水,一边给我开窍。“公子身边那喜姐儿也不过是一两的月钱。我们少夫人的出手你是见过的,二两还只是基数,伺候的好,少夫人的打赏,那是宫里也比不了的……”她笑一笑不说了,意思是这点我自己心里必然清楚,瞧瞧我手下的小果儿,只因为讨晴初的喜欢,每天屁事不做,已经被赏成一个小富婆。
我不说话沉着脸,瞧她们这一笔账算的,等着我磕头呢吧?我还真是丫鬟命?!
我手臂下垂,手指轻轻弹动,幻想着一副电脑键盘,一个游戏手柄,让我痛快的伏击一场帝国大战,消一消这胸中闷气。
“你不愿意?要不先做几天试试?”少夫人小心的观察我的脸色。她什么时候对我小心起来?
我说,谢少夫人栽培。接着我手放腰间,双膝一屈做了一福。她笑了。
我心里恨自己。我原来是想大大方方拒绝的,现在是大大方方应承了。为什么?为那一匣珍珠?为了公子的托付?还是她的不快乐让我说不出不?
这一天直到晚上我都没有到她跟前去,不知为什么,我不想与她对视。她的无助让我心里一片潮湿,我居然也会为她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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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朝朝暮暮
更新时间2010…1…21 23:06:15 字数:3517
从此我贴身照顾少夫人晴初了。
她的贴身丫鬟就是静生,墨烟,和伍妈妈。伍妈妈总理她一切月钱,打赏,贵重装饰。静生料理她的床褥,梳妆,一应衣物用品,墨烟则负责饮食与清洁。其余的屋子外还有两个女仆,两个婆子。外加一个小果儿。我实在也没有可做的了。比起那些鸡零狗碎的针头线脑,我宁愿去打更清净。不过晴初自有她一番道理,少夫人说,麝奴,你在公子身边时,尚且知道为我想那许多新鲜花样儿,现在只要每天在屋子里站站,看有什么需要做的就嘱咐嘱咐她们两句就行。另外,她说道,这些人都是我娘家带来,与内府本来不熟,走动又少。有了你,我可以不那么像个外人。
她说这话时声音低下去,脸上是我曾见过的,烟笼一般的哀愁。
我没辙了,每每她这个样子,我就莫名的心软。
每日一早我起床,采撷黎明微茫中尚带露水的茶花与丁香,给她供瓶与梳妆,她确实像公子一样爱花,她的装饰物不多,平时只是一根簪数支钗了事。但鲜花必不可少,有时候是我在豆蔻圃中带来的那种无名的单瓣小花,一星半点的坠在耳后,或者简单一枝丁香,斜插在乌髻里。
我得承认,我确实不会梳头,所以常年短发,现在不得不梳起的一个髻子,也是一并绾起,只求光溜简洁。她让我在旁看着静生给她梳头,口中指点我,这样,不难的,双环对绾,交叉,扭结,就是这样,再固定,你且看看,下次就会了。
但是下次我还是不会。我嘴巴里叼着她的簪子,憋着气,一鼓作气的将她三尺长的头发全部梳高,通通束在一起,成一个高高的马尾巴,绳子一道道缠上,系紧,再拿梳子将发尾梳通,使其顺垂如瀑。
OK了!你看看这马尾辫怎么样。我喘吁吁的将镜子递给她,觉得那些ELLE模特,瑞丽佳人也不过如此。她圆润的脸这时清新无比;清爽的高辫子一泻而下;穿着白色晨衣的她像个要去图书馆的大学女生。
她看看镜子,“大惊,这是什么?!”
“不好看?不喜欢?”我嘴巴里还咬着那排没派上用场的簪子,话说的含含糊糊。
“这是什么发髻?这叫什么?这是男子还是女子?”
“算了!”我泄气的把簪子吐出来,“我给你叫静生去,我是伺候不了这个活。”
她拉住我,又朝镜中端详。“你说这叫马尾辫?”
“是,弗洛伊娃就梳这个。”我说的是我最追捧的一个网球女星。
“弗洛伊娃是谁?是你以前伺候过的人?”
倒,我要能攀上弗洛伊娃,天天给她梳头,看她那两条金色汗毛的长腿在绿茵茵的场地上蹦蹦跳跳,那才真是福气。我说,弗洛伊娃个高个儿,金头发,蓝眼睛,穿短裙的美人。
“金发碧眼?蛮夷人?”她睁大眼睛,“你跟过蛮夷人?”
是是是。我耐下心对牛弹琴,“她很酷。”
接着我又对她解释什么是酷。就是来劲,与众不同,新鲜,让你看了还想看,衣服,吃的,发型,乃至于人物,有个性的,都是酷。最后我补充,“公子就很酷。”
她似懂非懂的听。这时候静生墨烟进来了,一眼看到她的新造型,登时哗啦笑了一片。晴初撅起嘴,又朝镜中端详。
“我今天不出门啦,你可别让别人看到我。”
我们便在室内待着,她自己去拿了棋盘和棋盅,一粒粒的放上。可惜我也不会下围棋,这时候我是真的觉得自己没用了,面对着这样一群动不动就琴棋书画一回的闺阁千金,我简直就他妈是个单细胞生物。
“我教你。”她柔声细气。
我在黑白棋子间无聊透顶,只想熬到膳食时间。墨烟摆出桌来,内府里的小厨房,照例把晴初爱吃的饭食送来。这些事我一向也参与,但我自己却吃不下那些寡淡的珍馐,我提议我们来吃一次火锅。
下面架起火烧,上面汤料烧到咕嘟冒泡,我对她们形容。丢各种菜进去,蘸了辣酱,酱油,醋,孜然,香菜,豆腐乳。香的命也不要了。
几个女人集体听傻眼,等到厨房真的按要求做出来,第一个耐不住的就是晴初。
她从鹦鹉架下过来,一边拼命嗅,这是什么味?
小果儿早坐不住,拿了小碟子下锅去捞,立刻大叫,好香,好香!
骨头和鱼片在殷红的汤中翻滚,细腻的泡沫一层一层,各种蔬菜被煮的上下起落。晴初接过筷子,吃了一口。
我们全停了筷子看她的反应。
她两弯淡眉蹙一蹙,眼神好生疑惑,嘴巴抿了抿,又咂动两下,最后咽下去。
怎么样?大家一起问她。
“酷。”她说。
满桌的杯盘都响了,我带头敲起盘子,简直万众欢腾。我们齐齐举杯,庆祝晴初少夫人过了吃肉这一关。
然后照例是洗澡。我终于知道这位夫人是怎么洗澡的。
几层的纱帘放下,丫鬟们放好一,二,三,三只大桶。第一桶水是过一遍的温水,按照伍妈妈的道理,是经络活动,使毛孔放开。这一桶略泡泡,便是第二桶加了药料,香料的花瓣浴。姹紫嫣红的撒满水面,热腾腾的药汤羊毛毯一样包过来,人顿时就昏沉欲睡了。这样泡到要吐,再去第三桶水里“醒肤”。伍妈妈又有番道理,这一层绝不可少,否则容易精神颓靡,反而不利于养生。
我只好再一次扼腕这古代的荒淫生活,我猜晴初自己也不爱这一套,她只是有太多时间没处打发。还好我不用伺候她洗澡,这一套光听听就够了,要我捧着盆在边上等着,我王八蛋才干这事。
晴初问我,那弗洛伊娃是怎么洗澡的?我说,站着洗,顶上一个莲蓬头,里面撒水,细细的淋到身上,又方便,又干净,又舒服。
看她满眼好奇,我又动脑子想怎么弄一个。莲蓬头不是问题,问题是怎么上水。不过反正她不会这样洗,所以给她过一次瘾倒还可以。
我找到工匠指手画脚又画图,工匠总算明白,送来的莲蓬头大致差不多,有点像个倒扣的漏斗,我让丫头们把水细细从上面灌进去,从那漏斗的细孔里,也淅淅沥沥的淋出来,底下站着个脱了衣服的小果儿,享受着这最原始的喷头沐浴。
“喏,就这样。”
这一回晴初大笑,是肆无忌惮的哈哈大乐。
“你是怎么想到的?”她笑得捶床,“麝奴,麝奴,你有多少鬼心思?”
“弗洛伊娃教我的。”我说着拍拍手让她们停了水,墨烟已经又在张罗晚饭了。
老天爷呀,我真没这样过过日子。每日里再不用听那让人发疯的税利,农田,保甲,青苗,再不用去看那一班神色忧戚,夸夸其谈的官儿。时间消磨在起床梳妆,沐浴穿衣,各种细致饭菜糕点,又是簪花插柳,下棋作画,弹琴针线,或者什么也不干,就点着一炉烟,在软绵绵的香薰里闲坐一整个下午,日落西山,又摆出一桌子精致饭食,哪有半点胃口?一转眼天亮,转眼天又黑,古时候的贵族们就是这样的打发着时间,偶尔落场雨,她们也仔细倾听,还要作诗,甚至拿了只箭壶放在院子里,说要看看雨落深几许。
但我发现晴初做这些事,总是漫不经心,给她备了纸墨,她便提笔画几笔,搬来瑶琴,她就信手弹几下,一声一声,总是几个泛音,不成调,我便想起我和公子站在霁月楼外听到的寥落琴音。有时候小果儿在院子池里钓虾,晴初看着有了点兴致,也接过来弄几下,弄几下便搁下了,兴趣总是不长久的。这时我在旁边静静瞧着她,想着还能找到什么消遣,能使她多玩一会,多笑一下?
每晚躺下时,我望着不住跳动的烛花,想着,公子这时候在做什么?妈妈一定在想我,我该不该回家?我留在这里究竟是为什么?
谁也没有解答,烛花最后一跳,熄了,青烟袅袅升起,又散去……檐下的雨落了最后一滴,半空中长长一个滑音。
我半懵着,满脑子咱乱的心思浮散了……窗户被敲响,静生正叫我,
“麝奴,少夫人叫你。”
我迷迷瞪瞪的随手拉了衣服披在身上,往楼上去。
“房里一片黑。别点蜡烛。”她小声说。
我愣一愣,还是打着了火,在这样的黑暗里两人独对,好古怪。
烛光下她将脸扭向一边,我还是看清她面上有泪痕。她刚刚哭过,为什么?
“别点蜡烛,”她又说,这回的声音更轻。“让人看到我半夜点灯,一定会怀疑查问。”
我心里一颤,便吹熄了烛火。
是了,我太大意,竟忘了她是生活在怎样高强度的压力之下。
这一阵相处,我不是看不出她的辛苦,她竭力让自己高兴,竭力使自己不怀心思,其实却疲惫不堪。何必如此?忍受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