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大嫂,你这是做啥精细活呢?”
糟糕,光顾着出神,没留意童贞娘什么时候竟扭到了身边。庄善若赶紧将绣花针在裙子上一别,利索地将这裙子裹进了那天青色的锦缎料子里。饶是这样,还是没逃过童贞娘那双细长的丹凤眼。
“啥好东西呢?”童贞娘分明看到那柔和得像是天边云霞似的妃色料子。连着外面当包袱皮儿的锦缎料子也不是便宜货。
庄善若一侧身,避开童贞娘的手,又将那普通的蓝花布搭上,夹到腋下,道:“不过是外面接的绣活。”
童贞娘不甘心地看着庄善若腋下的包袱,将眼睛移到面前的菜地上,笑道:“大嫂,我跟你要点东西。”
“我这儿还能有你看得上眼的?”
“呦,瞧大嫂这话说的,倒叫我不好意思张嘴了。”童贞娘掩了帕子。眼睛贼溜溜的。
庄善若厌烦。只想快点将这尊佛请走:“你素来也不是忸怩的性子。”
“这话也是。”童贞娘又笑。她换上了春天穿的夹袄,颜色是一个花红柳绿,“我要的东西大嫂一定有——问你要几棵油菜下面吃。”
“油菜?”庄善若看着面前那半畦菜地,油菜还矮。不过是抽了四五片嫩叶子,若是现在吃了倒是可惜了。
童贞娘见庄善若迟疑,故意道:“偏生是元宝,吵着闹着要吃煮面条,家里就只剩几棵酸菜他又不要吃,我这做娘的少不得老了脸皮来问你一声。”
庄善若素来心疼元宝乖巧,便道:“那本不值什么,你自去采几棵就是了。”转身进柴房将那包袱在床头仔细搁好。
童贞娘闻言,不客气地狠狠地薅了几把鲜嫩的油菜。
庄善若知道童贞娘的性子。也没去说她,反而道:“你和元宝说一声,等过两日榆钱儿下来了,我给他蒸榆钱饭吃。”
“那敢情好。”童贞娘笑,故意苦了脸道。“大嫂你住到后院倒是落了个清净。虽说家里总共就这几口人,可这个要吃干的,那个要吃稀,这个爱吃荤的,那个爱吃素的,可都不好调停。现在又是一个铜板当两个用,做顿合口的饭菜可是愁死个人了!”
庄善若不搭这个茬,只是道:“弟妹是个能干的,哪里就能被难倒了?”
“再能干也能干不过大嫂。”童贞娘又道,“要我说,还是在娘家做姑娘舒服,你就是再懒怠点,老子娘也不会多说你一句,在婆家可得打足了精神,一刻也偷不了闲——看大嫂那娘家二表哥倒是比亲哥哥还体贴,这些日子又是送这个的又是送那个的,可是看着让我眼红。”
庄善若听得童贞娘话里有话,只是道:“眼红什么,若是弟妹想回娘家了,村口马车一坐便到。”
“唉!”童贞娘半真半假道,“那是以前,现今哪,我回趟娘家还得掂量掂量,满家子的侄子侄女,空着手回去总是不好看呢。”
庄善若只是笑,不接话了。
许家收回了原先十两银子的帐,加上许德孝给的十两和之前余下的三四两,这日子总是能过得稍稍有了点底气。许陈氏是童贞娘口中的铁公鸡,这二十几两银子总是紧紧捏在自己手里不放松的——不过,这些都跟她无关。
庄善若等童贞娘走了后,便取了水桶去大井台那里打水了。寻思着,若是有可能最好能将这后院的水井重新掏掏,那样不仅平日用的水有了,浇地的话也能省不少力气。
春天的空气中带了潮润润的气息,庄善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泥土的芬芳。枝头原先雀嘴似的嫩芽都舒展了开来,在和煦的风中招摇出一派盎然春意。
途径张山家,庄善若拐了进去看看小宝根。
张山家的还有七八日才算是坐满了月子,可是庄户人家的婆娘不那么讲究,张山家的过了半月便下了床操持起来了。不过伍大娘千叮咛万嘱咐的,洗洗涮涮碰冷水的事体还是交给大妮去做。
庄善若由大妮带进门的时候,张山家的正坐在床边咂着嘴逗宝根玩呢,一看到庄善若便赶忙将她让到床边坐下。
庄善若打量着张山家的,虽然生产那日遭了老大的罪,流了好多血,可这半个多月两只老母鸡吃下去,身子到底还是养回来了,不单单脸上白嫩了许多,胸前更是鼓鼓的,奶水将前襟都渍湿了。
“大妮,去给你嫂子盛碗鸡汤来!”张山家的将宝根搂在怀里,吩咐道。
庄善若赶紧拦住了。
“你还跟我客气啥?”张山家的一撇嘴道,“这鸡还是昨儿你姨送过来的呢,今儿大妮炖了一锅鸡汤,我不过喝了两碗,这奶水就涨得喝也喝不完。”
庄善若笑:“那自然是宝根的福气了。”她打量了眼小婴儿,原先便是八斤多重的大胖小子,张山家的奶水好,更是将他养得白胖喜人。
“说来也是奇了,原先我养前头三个丫头的时候,奶水总不够吃,这会子怕是喝碗水都能发奶呢。”张山家的脸上写着满足。
大妮终究还是将一碗鸡汤盛了上来,连带了几块好鸡肉,散发着浓浓的香气。庄善若只得接过来搁到一旁,低了头去逗宝根。
张山家的眼瞅着大妮出去了,笑道:“许大家的,我说句不见外的,你可别恼。”
“嗯?”
“你嫁过来总有半年多了,这肚子咋还没个动静?”
庄善若没想到她竟问这个,倒愣了一愣,没答上话来。
张山家的目光在庄善若平坦的小腹上一溜,道:“不过也不碍事,我原先也是隔了两年才怀上的大妮——可是被我那好婆婆日日夜夜念叨了整整一年。”
庄善若笑。
张山家的只当她害羞,将宝根放到床上,推心置腹地道:“天下的婆婆都是一个道理,娶媳妇可不就想着早点抱孙子吗?你妯娌比你进门早,又生了个儿子,可不就压到你前头去了?我看她也不像是个善茬,倒是明里一盆火暗里一把刀的性子。我那日听说你被赶到后院柴房去住了。嗐,许大家的,你可别怕,我这儿有个生儿子的秘方,是我花了几百个钱从神婆那里得的。”
庄善若这才意识到张山家的要说些什么,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张山家的搜搜扣扣地从床头找出一张又皱又烂的纸来,不由分说地塞到庄善若的手里,道:“你呀回去啥也别说,该干啥还是干啥,按那方子上说的,偷偷地去许大房里几趟——嗐,等你有了身子,到那个时候你婆婆还不得求着让你搬回去?”
庄善若为难,这生儿子的秘方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张山家的依旧自说自话:“长子长孙可是金贵,到时候你母凭子贵,反而能拿捏拿捏你婆婆。”
庄善若见张山家的一片热忱,一心只为她想,也不好驳了她的情面,只得道:“这方子金贵,搁我那儿怕是丢了,还是留你这儿吧。”
张山家的手一推:“我得了宝根就够了,再生养儿子家里怕是养不起了。唉,早知道那时便不应该省那几百个钱,早点把那方子买过来,也不用看我婆婆那冷脸了。这回我生了儿子,我那婆婆早就睡到了地底下,我这口气可得憋屈一辈子了。”
庄善若理解,庄户人家若是不生养个儿子,要被人戳后脊梁骨,说是“绝户头”。
“许大家的,你最好啊一气儿生上两个儿子,也好别别你那妯娌的苗头!”
庄善若无法,只得将那张烂皱的生儿子秘方揣到了怀里。
☆、第175章 手贱的童贞娘
庄善若摇摇摆摆地拎了大半桶水回了柴房,说不累那是假的。她又往后院那口废井所在处看了一眼,井台旁的草似乎绿得更早,也更肥厚些。
等下次王有虎过来的时候,让他帮着看看,不知道这口井掏一掏还能不能继续用。
庄善若卷了袖子,准备给自己随便煮一碗疙瘩汤填填肚子得了。可一打开锅盖,倒是呆了一呆,里面放了一个馒头,用手一探,还是温的。
庄善若不禁直起腰叹了口气。自从那次和许家安说了没事别老往后院跑后,他明面上是不大来了,可是老是趁她不在的时候偷偷地溜过来,不是送个包子便是放个馒头的什么的。
今儿是轮到童贞娘做饭,她做饭仔细,这个馒头恐怕还是许家安自己省下来不吃,偷偷留给她的。
庄善若真是有些拿许家安没有办法了。他对她好,她知道;可是这份好,她也只能硬了心肠不去回应。有时候庄善若恨自己无情,有时候庄善若又怕自己有情。
庄善若一时没了做饭的心思,转身推开柴房的门准备想想心事,眼睛下意识地往床上一溜,倒是呆住了。
她原先临出门打水的时候,明明记得将那个装了云锦裙子的包袱搁到床头,这会子床上除了被褥枕头便没别的东西了。
庄善若的心砰砰地狂跳了几下,大步上前,将那被子翻开。那个包袱不是小东西,若是还在床上就一定不会错看。
庄善若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上,她出门的时候没给柴房落锁,难道是什么人进去顺手拿了?
许家安?
庄善若摇摇头,不可能。
想来想去,如若不是外贼,那只有一个人脱不了嫌疑。
庄善若冷笑了一声,霍的起身甩开柴房的门,往前院走去。后院到前院不过十几步路,等她走到前院。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了。
前院静静的,只有许家玉一人在厢房的窗下做着针线活,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大嫂?”
“哎!”庄善若应了一声,眼睛去看向那排正房,除了厅堂,另两间关着门。
许家玉从厢房里出来,笑道:“大嫂,平日也不见你过来。”她是个聪慧的,见庄善若一直在院子里打量着,又问道:“可是找人?”
“嗯。”
“大哥二哥下地了。说是去看看麦子长得怎么样;娘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吃了饭便进房间歪着去了。”
庄善若盯了东边的那间正房看:“你二嫂呢?”
“二嫂?她吃了饭便进了房。说是昨儿元宝尿床了没睡踏实去眯一会儿。”院子里的晾衣杆上果然搭了一床褥子。
庄善若闻言面色不动。
“大嫂,你到我房里坐坐,说说话!”许家玉亲热地挽了庄善若的手。
“不忙,我找你二嫂有事呢。”
许家玉一愣。素来都是大嫂嫌二嫂事多,有事没事总是避了她,也不知今儿是找她什么事。隐隐的,许家玉觉得有些不安,不过见庄善若脸色沉静,倒也略略放下心来。
庄善若稳稳几步来到童贞娘的窗口旁,唤道:“弟妹,弟妹!”
房里静静的,没有动静。
“别是和元宝一起睡着了。”许家玉道。
庄善若冷冷一笑。伸了手去拍那门,一边拍一边喊道:“童贞娘,童贞娘!”声音里有着不容小觑的坚定。
房里传来元宝奶声奶气一声:“娘,是大伯娘唤你呢。”
童贞娘本搂了元宝躺床上装睡,这下装不下去了。只得撑起半个身子冲着外面喊道:“大嫂,有啥事等歇过了晌再说。”
“你等得我可等不得。”庄善若依旧拍门,故意手上用劲,将门拍得山响。
“闹腾个啥?”童贞娘的房门没开,许陈氏却掩着怀出了房门,一见庄善若脸色便沉了下来,喝道,“你做什么,好好的正歇着晌呢,偏生闹得沸反盈天的。”她头上勒了条带子,是犯了头痛的旧疾。
庄善若也没和许陈氏客气,不卑不亢地道:“倒是扰着老太太了,我不过是找弟妹问句话。”
许陈氏不满:“要问便问,用得着这样闹腾吗?”
“那便要问问弟妹了,素来是个耳聪目明的,饶是我将门敲得这般响,也没能唤她起来。”
许陈氏扶了额,喊道:“二郎媳妇,你赶紧的,有啥话也出来说个干脆,可别尽扰得人睡不好觉。”
童贞娘无法,只得起来,打开门还装作哈欠连连的样子,笑道:“昨儿后半夜元宝尿床,可是折腾了一阵,这会子犯了春困,可不是一下子便睡沉了。”她面含春色,倒真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许陈氏哼了一声,自是由许家玉扶了坐到了厅堂里。
“大嫂找我啥事?元宝还一个人在房里睡着呢。”有话快说,可别耽误时间。
“也没啥大事,不过是找弟妹白问一句。”
“啥?”
“弟妹午饭到后院摘了几棵油菜,可见着我那个蓝花包袱?”庄善若开门见山。
童贞娘笑:“我还当是啥事呢?见着了,大嫂层层叠叠地裹了,也不知道装了啥好东西,有心腆了脸求着大嫂给开开眼,又张不开这口。”
“不过是我在外面接的绣活,再好也是别人的。”
童贞娘低头抠了指甲,闲闲道:“开开眼界也是好的,可有日子没见着那么好的料子了。”
许陈氏狐疑地看着两人打着太极。
庄善若含了笑道:“弟妹怕是昨儿熬了夜糊涂了,这幅裙子是别人的,看过了竟忘了还回来,让我好一顿找。”
童贞娘像是被蝎子蛰了似的跳将起来,急得红头赤耳:“大嫂这话是啥意思?”
庄善若不语,只是噙了笑看着童贞娘。
童贞娘细细的眉头一拧,冲着许陈氏两手一摊,道:“娘,你倒是评评理。我愚钝,大嫂这话里话外竟说我成了贼了?我是不像大嫂见多识广。可再没见识,也穿过十几年的好料子,哪里眼皮子就浅成这样?”
童贞娘又拉过许家玉,道:“我知道大嫂素来看我不对眼。可是若是原先是小妹打量了你那宝贝包袱一眼,这会子难不成小妹也有了嫌疑?”
庄善若见童贞娘发急,她却不急:“弟妹莫急,拿了也无妨,还回来就是了,费那些嘴皮子做什么?”
童贞娘气得红了脸,冲着庄善若点着手指头道:“哟。原来大嫂一心笃定当我是贼。我倒是请大嫂细想想。自从住进了这院子。可是安生过?往大里说,娘收着的那十两银子也没长翅膀就这样没了;往小处讲,还有那一咕噜香肠。东西丢了,大嫂不想着外贼。竟一心怀疑到我身上,我童贞娘脸上是刻了贼字还是怎么的?哼,我知道,大嫂是不耐烦在我们家呆着了,可是你一日没出许家门,我可还是一日敬你是大嫂……”
“够了!”许陈氏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她知道童贞娘不是省油的灯,可这会子她怎么的也得偏帮二郎媳妇,“大郎媳妇。你若是没证据,可别在这儿诬蔑人。”
童贞娘听许陈氏帮她,心里不由得一阵得意。
许家玉道:“大嫂,要不我再帮你仔细找找?”
庄善若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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