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三胖嫂又哽咽着道:“喜儿,娘知道你的心思。老话说得好,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原先娘也动过那个心思,可那时候的许大郎刚得了秀才,他家的生意也正做得好,即便是你给他做妾,他必然也不会委屈了你。可是现在,你也看到了,许大郎又痴又傻。连他明媒正娶的正经媳妇都不待见他了。你还上赶着要嫁给他?我知道你这孩子心善念旧,可是又忒年轻了些。难免糊涂。说到底,也还是你自己一厢情愿。若是娘回来的晚了半步,你这一闭眼去了,他许大郎若是能为你哭上一声半声的,也不算委屈了你——可是。他终究待你怎样,你心里也是知道的。往日里有个连双秀,倒也罢了;眼面前的一个庄善若看着清清淡淡,可手段好得很,将许大郎攥在手里紧紧的,他哪里还有空去看你一眼……”
喜儿被说得自惭形秽。
三胖嫂趁热打铁:“男人长得俊不俊不要紧,要紧的是可靠不可靠。娘是过来人,哪里还能害了你?二老爷虽然年纪是略微大了一些。可胜在持重,你在他书房当了这些日子差,可有见他发过火?”
喜儿面色凄苦。
三胖嫂下了最后一剂猛药:“罢了罢了,你还当娘诓你。你知道我和你许家婶子不对付。不过,若是那许大郎真心愿意娶你,我也不用她来求我,亲自跟二太太告了罪,将你送到许家去!”
……
“喜儿。喜儿……”
喜儿一个激灵,抬头看向庄善若,这双眼睛像是被猎人追到走投无路的小鹿的眼睛。凄惶无助。
庄善若想着该怎么让喜儿明白,感情是一回事,日子又是另一回事:“许家可大不比以前了,大郎这病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好,许家老太太也素来不是温和待人的性子……”
“大嫂,你莫说这些!”喜儿眼睛一闪。急忙道,“这些我都知道!”
“留在宗长府上不算好,可也不算是太差。”庄善若仔细一想,若是抛却喜儿对许家安的痴情,给许家安做妾倒不如给许德孝做妾,至少能护得一家子周全。
“不!”喜儿急急地分辩道,“我不稀罕那些,我宁可陪着大哥吃糠咽菜!”她情急之下声音略大了些,赶紧在老柳树后把单薄的身子缩了又缩。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回去找你大哥说说。”
“善若姐!”喜儿冰凉的手攥住庄善若的手腕。
庄善若心里吃惊,她从没听过喜儿这般叫过她。
“善若姐,从我第一次见你,我便羡慕你!”
羡慕她?是羡慕她是许家安名义上的妻吗?
“娘从小便告诉我,男人是树,女人是藤,女人只有依附男人才能过活。只可惜我爹是一棵歪脖子树,她那株藤即便是再犟也犟不到天上去。”喜儿目光闪烁,脸上洋溢着异样的神采,“善若姐,见了你我才明白,女人也可以自个儿当自个儿的树,想抽多高便抽多高,枝干想伸到哪里就伸到哪里。”
庄善若不由动容,也用手握住了喜儿的手:“喜儿妹妹,你若是愿意,你也可以?”
“我?”喜儿不自信地摇了摇头,苦笑道,“善若姐,你是一棵能开花的树,而我,连藤也算不上,不过是菟丝子罢了!”
庄善若从喜儿的眼底看到了深深的恐惧,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慰这个被推到命运分岔路口的少女。
她和她原来并没有什么交集,两个身份卑微的农家女,因为一个男人,而被推到了一起。
这个男人,她想远离,而她却想靠近。
生活充满了不可预期的讽刺,她这个名义上的妻要替名义上的夫纳一个死心塌地的妾。
过了晌午,柳河旁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春天来了,柳河水又重新丰沛起来了,养了一冬的鱼儿勾着村里人的眼,零零散散的有几个人拿了网来河边捞鱼。
庄善若决定长话短说:“喜儿,我这番回去和大郎商量商量,也让你家玉姐和老太太说道说道。不论是好是歹,你都千万莫要再做傻事了。”
“嗯!”喜儿舍不得松开庄善若的手,就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你赶紧回去,别让你娘发现了。”
喜儿闻言浑身一颤,赶忙低了头走了几步。
庄善若想了想又跟上去,低声道:“若有消息,我让我表哥给你递个信儿。你这几日不要老窝在书房,也在外面多走动走动。”
喜儿应了,沿了小路往宗长府上跑去。
庄善若倒是呆呆地站在大柳树下发了好一阵子的呆,她无意识地折了一段柳条,将细细的柳叶一片一片地揪下来丢到柳河里,看着欢腾的柳河水将那柳叶带走。
究竟许家安愿不愿意接纳喜儿,究竟许陈氏愿不愿意拂了二太太的面子在日渐窘迫的时候多养个人,她都没有把握。
不过,这事终究还得去做了才知道。
喜儿若是正经嫁给个年纪相当的农夫做妻,她倒会劝着喜儿绝了对许家安的念想。给许德孝做四姨太?一想到许德孝油腻腻的肚子,和在老父重病期间还能和个舞女勾搭起来,庄善若便没由来地觉得恶心。
这不算是桩容易的事,即便是庄善若再不想掺和进许家里,也得硬了头皮去掺一脚,毕竟她还没有狠心到看着娇嫩的花蕾还未绽放便被摧残而无动于衷的程度。
回去的路上,庄善若都在闷头想着心事。
推开许家虚掩的院门,听到厅堂里传来热闹的说笑声,这在许家可是稀奇的事情。
不过庄善若也没有多余的好奇心去打量一眼,只闷了头赶跑了挡路啄食的母鸡,准备绕到后院柴房里去。
“说曹操曹操到呢!”童贞娘从厅堂里一探头,冲庄善若招手,“大嫂,大嫂!”
庄善若听不得童贞娘这般甜腻腻的声音,抬头,见她笑得媚态横生。
“大嫂,恭喜恭喜了!”
“喜从何来?”庄善若迷糊。
“添丁之喜,可不是喜?”童贞娘二话不说,拉了庄善若便往厅堂走,“赶紧的,你婶子等了你好一会了。”
庄善若一头雾水,刚踏进久违的厅堂,便听到许陈氏的声音:“……那敢情好,八斤的胖小子,啧啧!”
“善若!”老根嫂从八仙桌旁起身,将庄善若从童贞娘的手里解救出来,“你可回来了!”
“婶子!”庄善若是衷心的欢喜。
许陈氏坐在八仙桌的另一旁故意清了清嗓子,道:“你婶子来送喜蛋来了。”
“喜蛋?”庄善若回过神来,拉了老根嫂的手欢喜问道,“我淑芳嫂子生了?可都顺利?”
“好好!”老根嫂笑得眉目舒展,是从心底往外沁出的甜,“都好。昨晚生的,也没多遭罪,左不过一个时辰就生下来了。是个儿子,足有八斤重呢!”
童贞娘撇撇嘴,心里暗道,好像谁没生过儿子似的,不过看着老根嫂那一篮子礼的份上,她陪了笑道:“这孩子不让娘受罪,可是个懂事的,以后的福气还大着呢!”
这好话虽说得客套,可老根嫂爱听。
一阵子不见许陈氏,庄善若发现许陈氏捂在房里将脸捂得白了些,脸上也重新养了几两肉出来,看来这段日子过得不算太差。
许陈氏觑了庄善若一眼,笑道:“你家里刚添了一口人,忙得脚打后脑勺的,哪里就急着这一两日来送喜蛋的?”
老根嫂也笑道:“嫁出去的两个闺女都回来帮忙,着实不算是忙。这趟除了送喜蛋,还顺道看看我这侄女,可有些日子没见着了。”
许陈氏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这个老根嫂看着笑眯眯的,绵里藏针的功夫可是了不得。等庄善若回家的这半个时辰里,她可是明里暗里听了好些话,可又不能翻脸生气,只能撑着。
“大郎媳妇哪里都好,就是太能干了些。”许陈氏似褒实贬。
老根嫂嗔怪地看着庄善若,道:“你这孩子,这几月不见,身上也没几两肉。”又将头转向许陈氏道:“她啊,素来要强。按我说,嫁到这样的人家,婆婆明理,妯娌和睦,小姑子又体贴的,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哇!赶紧着将身子养好,给老姐姐再添个孙儿才是正经呢!”
☆、第186章 绵里藏针
许陈氏听了这话,便很是有些张不开嘴了。
老根嫂看在眼里却又装作没看到,又道:“咋今儿不见姑爷在家?唉,我和她姑妈可是顶顶要好的老姐妹,她姑妈一辈子勤谨,教出来的孩子也老实。干活也不知道惜力,只一味地下死功夫。啧啧,这身板,一阵风都能给吹走。”
正说着许家玉端了两碗点心上来,搁到八仙桌上,笑道:“也没什么好东西,煮了两碗炖鸡蛋,倒是嫩嫩的,吃着刚好。”
童贞娘伸长脖子,看着那两口碗里各卧了两个荷包蛋,又用红糖调了汁水,闻着是香喷喷的。童贞娘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先是肉疼,本来家里养的几只母鸡生的蛋大多落到她和元宝的肚里;再是后悔,后悔没把元宝留在家里,让他跟着大郎二郎出去到柳河边捞鱼玩了,要不然小孩子在身旁,两个老的怎么吃得下去。
老根嫂不客气地端起了碗,用勺子舀了舀,道:“老姐姐,你家姑娘这手艺可着实不赖。”
许家玉亲切地看了在一旁的庄善若一眼。
“哪里,也就能胡乱做点吃的。”许陈氏心里得意,嘴上谦虚。
“听说和善若是同年?”
“哎!”这一说就说到了许陈氏的心病,她不由得期期艾艾起来。花一般的女儿却要守在家里,这村里十六岁还没说上人家的姑娘可是屈指可数的了。
“可有说上人家?”老根嫂偏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童贞娘机灵,眼瞅着许陈氏张不开嘴了,赶忙道:“婶子。也不瞒您说。我这小姑子相貌脾性都是极好,往日说亲也都踏破门槛了。只是之前一心想挑个般配的。唉!这会子可得给我公爹守上三年孝呢。”
“唉!”许陈氏叹气,许家玉不好意思待下去了,只推说厨房还有活出去了。
“也是!”老根嫂点头,又道,“这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姑娘家的好时光也就这几年,可得抓紧了。”
“谁说不是呢!”许陈氏见许家玉不在跟前,也放开了些,道,“我家老头子是没想到他这一去,倒是耽误了我们家姑娘。”
“老姐姐莫愁,若是你不嫌弃庄户人家。边上村里倒还有些殷实的……”
许陈氏惊喜道:“这会子哪里轮到我嫌弃别人,别人不来嫌弃我们家倒念佛了。可有什么合适的?”
老根嫂却低了头不说话,那勺子搅着那两个荷包蛋,冲庄善若招手,道:“善若,在外面跑得累了,这两个蛋你一个我一个,分了得了。”
庄善若哪里肯要。
老根嫂却尽把碗往庄善若手里塞。嘴里道:“看你瘦得可怜样,别人不心疼,婶子心疼。”
许陈氏听不下去了。将自己面前的碗往前一推,道:“我刚吃了点心,这会子也吃不下。也别分了,倒是你娘俩一人一碗刚好。”
庄善若还在推辞。
老根嫂却突然朝她一眨眼睛,笑道:“不过是两个鸡蛋,说到底也不算是什么好东西。这推来推去的,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许陈氏也道:“大郎媳妇,你婶子说的是,你也别推辞了,赶紧坐下趁热吃了吧。”在宝贝女儿的婚姻大事面前,几个鸡蛋算得了什么?
庄善若知道老根嫂的意思,这才接了,坐在了下手处将那一碗蛋慢慢地吃了。
只童贞娘看着心里冒火,却也只能挂着僵笑。
老根嫂慢条斯理地也将原本许陈氏吃的那碗吃了小半,是赞了又赞,才在许陈氏期待的注视下开腔道:“究竟合适不合适,也得先去打听着。你家姑娘长得跟画上似的,还愁找不到婆家?庄户人家娶媳妇只图娶个贤惠,哪里还图什么嫁妆?再说了家里还有两个大舅爷,人多也好办事。老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番话说得许陈氏心里舒坦。
老根嫂又道:“得赶紧的将这事定下来,等孝期一过,就把喜事办了——这姑娘家的好时光可是耽误不起的。”
许陈氏频频点头:“我和村里的也说不上话,这事倒要托付给妹妹了。我也不求啥,只要人老实本分,懂得疼人,家里过得去也就成了。”这番许家的变故,倒叫许陈氏的择偶标准务实了许多。
“那有啥,还不是老姐姐一句话的事。”老根嫂眯眯笑道,“就冲着善若和你家姑娘好得一个人似的情分,我便是将鞋底跑烂,也得给你家姑娘找个可心的。”
许陈氏便又有些讪讪的了。
老根嫂却是松松快快地吃完了炖鸡蛋,堆了笑道:“老姐姐,我还有几句话要嘱咐我侄女儿,就不叨扰你了。”
“哪里的话,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还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许陈氏说的也有几分真意,“平日里这院子里冷冷清清,养了几只鸡叽叽喳喳叫着倒是热闹了一些。”
老根嫂道:“呦,瞧老姐姐这话说的!若是你不嫌烦,我倒愿意日日过来找你说说话,只可惜家里多了个占手的,倒是一时半会的走不开了。”
“那是那是!”
“善若,带我到你房里说几句话。”老根嫂起身挽住了庄善若的臂弯。
许陈氏的表情明显地滞住了。
若是让老根嫂看到她的宝贝侄女住在后院的破柴房里,万一恼了,那小妹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岂不是就要黄了?
童贞娘接过许陈氏求救的目光,却也一时没了辙。这事儿,耳朵听了是一回事,亲眼见了又是一回事。
庄善若明白老根嫂是故意要给许陈氏难堪,便道:“大郎要静心养病,那西厢房也小,我便搬到后院去住了。”
“呦,我看着厅堂边上的两间正房倒是宽敞着呢。”老根嫂跨出厅堂门槛,故意慢了脚步往两边看了又看。
童贞娘只当没听见,嘱咐道:“婶子,你仔细脚下!这几只鸡倒整个院子瞎跑,一不小心便踩上了鸡屎。”
“庄户人家还怕这些?”老根嫂目光在童贞娘的脸上转了又转。
庄善若带着老根嫂穿过故意留着的那蓬枯茅草,穿过那几畦长势正旺的菜地,这才来到了柴房前。
拴在门口的黑将军虎虎地蹿了起来,不停地冲着老根嫂吠着,恨不得一把挣脱了束缚住它的麻绳。
“咻!咻!黑将军,趴下趴下!”庄善若的手指头轻轻地在黑将军的额头一点,它便悻悻地又瞅了老根嫂一眼,懒懒地用前爪垫在头下趴着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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