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善若暗忖,这怕便是从京城里过来的三姨太吧,倒是牙尖嘴利,恃宠而骄。怪不得二太太想拉个帮手了,只是恐怕她是看走眼了,轮姿色轮心机,喜儿哪里是三姨太的对手?
三姨太边上有个微微弓了背的身影,庄善若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宗长家的刘管家。
半晌,一个青衣小厮匆匆地跑过来,对了刘管家说了几句什么。
只听得三姨太娇笑了几声:“刘管家,你看看,连太太都允了,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
“是!”
“赶紧叫上几个机灵点的小厮,抬我出去逛逛,呆在这蜗牛壳大的宅子里可是憋闷死了!”
刘管家身子后退了两步,像是承受不住这位三姨太的娇媚而要远远地避开。
半晌,一抬青幄轿子便由两个壮实的小厮从东角门抬了出来。庄善若赶紧退到狮子门镇后面。
轿子从庄善若面前抬过,三姨太恰好掀了帘子,露出一张标致的瓜子脸,媚态横生的双目无意识地从庄善若身上碾过,啪地一声又将帘子甩上了。
刘管家直起微弓的腰,收起脸上谦卑的笑,冷冷地盯了那顶轿子一眼,正要退回到宅子里去。
庄善若赶紧绕过狮子门镇上前,轻声喊道:“刘管家,请留步!”
☆、第190章 斡旋
刘管家下意识地又将背弓了下去,转过身来又是一副和善面孔,他觑了觑眼睛,眼袋松松垮垮:“这不是许大嫂吗?”
庄善若走到角门口,隔了门槛,笑道:“刘管家。”
“许大嫂可是稀客,进来进来!”
庄善若不动,道:“就不进去了,倒是要烦请刘管家帮我叫个人出来。”
“哦?可是你家表哥王有虎?”
庄善若倒是出乎意料:“刘管家竟认识我表哥?”
“怎么不认识?”刘管家笑容可掬,“这几个木匠里数你表哥手艺最好,三姨太要做京城里的时兴家具,只要是三姨太说得出来的,就没有他不会做的。”
庄善若自然是知道王有虎的本事,却也笑道:“多亏了刘管家帮衬。”
“哎,许大嫂客气了。按理我们还得谢谢他,要不是他讨了三姨太的好,万一她一个不如意起来,底下人可都没好日子过,谁叫她这会子是老爷的心尖尖呢……”刘管家自觉失言,背又弯了几分,脸上的笑纹又深了几分。
庄善若只当没听懂,又道:“眼看着天渐渐热起来了,我给我表哥做了件单衫,这两日怕是活计忙,也没见他出来。我今儿刚好顺道经过,就烦请刘管家帮我传个话,我递了东西说几句话就走。”
“不急不急,左右到了午时,也该歇晌了,不耽误什么。”刘管家体贴地道,“许大嫂,你往里面站站。多少能挡着点风。”
庄善若道了谢。
刘管家叫了个小厮交代了一声,那小厮自是进去唤王有虎去了。
“你家老太太身子可都还好?”
“倒是比先前要略好了些。”
“那就好。”刘管家由衷地欢喜道,“上个月大老爷写了信回来,说是老太爷身子倒是能略动一动了。就是话还说得不大利索,而且还落了个健忘的毛病。”
“亏得大老爷仁孝……”
两人一时有些默默的,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正尴尬着,听得一阵脚步脆响,王有虎火急火燎地从里面跑了出来。
刘管家冲庄善若道:“许大嫂,你们聊。我还有差事在身。”
“有劳。”
王有虎一步跨出门槛,急道:“妹子,出啥事了?”
“没事!”庄善若一拉王有虎,往门外偏了偏,避开了管着角门的小厮。那小厮见晌午没人,倒干脆靠在门柱子上半眯了眼睛打起盹来。
“倒是唬了我一跳,还当那老虔婆又使出什么幺蛾子来了呢。”王有虎抹着额上的汗。仲春里,乍暖还寒的时节,王有虎只穿了身单褂子,还将袖子撩得老高。身上结实匀称的肌肉在薄衫子下面隐隐若现,身上头上全是刨花沫子。
“刘管家不是说歇晌了吗?”
王有虎满不在乎地用手胡乱地抹了把脸,笑道:“他家的三姨太,不知道哪里来的主意,柜子架子全都要照着京城里时兴的样子打,偏生旁人不会。这活计可不都落到我手里了。”
“可别将身子累坏了!”
王有虎攥起拳头擂擂自己结实的胸脯,笑道:“妹子放心。这活也不是白干,倒是另添二成工钱呢!等得了银子,刚好可以给两个大侄子添些玩意呢!”
“两个?”
“嘿嘿,一个是狗蛋,还有个还在大嫂肚子里呢!”
“哪有你这样心急的叔叔!”庄善若笑道,将手里的包袱往王有虎怀里一塞,道,“我抽空给你做了件褂子,也不是什么精细料子。你凑合着穿吧!”
王有虎喜得抓耳挠腮:“还是妹子好,倒惦记着。这家的老爷偏疼那个三姨太,要啥便给啥,用的全都是顶好的料子,连一丝的瑕疵都不见。那三姨太又一心求精细。生生将这活计多拖了半个月——我倒是巴不得,在这家做活工钱又足,饭菜又丰盛,又离妹子近。”
“哪里被你找到这样的巧宗儿?”
“嘿嘿!”
庄善若见那管门的小厮发出轻微的呼噜声,赶紧朝王有虎一招手,又往外避开两步,低声道:“有虎哥,我这趟过来还有旁的事。”
“啥事?”王有虎也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音。
“宗长府上的丫头喜儿你认识吧?”
“咋不认识?上回不是还托了我给你捎话了?”王有虎点了点头,“那个古古怪怪的丫头,本就长得不算标致,还成日里苦了一张脸,想不认识都难。”
“你在工场上能碰着她吗?”
王有虎挠挠头,刨花沫儿像雪花似的从他头上飘落:“估计不难。这两日他们家老爷不知道啥事进城去了,书房也不消人伺候,那喜儿帮了厨房一天来工场送两顿饭食。”
庄善若这才放了心。
王有虎又道:“她倒是安安静静的,倒是她的娘,那个胖大的女人惯会唧唧歪歪,倒不像是母女两个。若是做活的工匠里谁多看了她女儿一眼,她倒像是老母鸡似的一把将她女儿护过去!”
庄善若轻笑。自然,在三胖嫂眼里,喜儿可是今非昔比了,被这些干粗活的男人多看一眼便会少块肉。
“这会子,我倒要麻烦表哥替我给喜儿捎个话了。”
王有虎倒没满口应承下来,只是狐疑地看了庄善若一眼:“妹子,我看那丫头虽小,心里的主意怕是不小,你好好的,可别掺和进去。”
“那是自然,我自有分寸。”
“啥话,若是复杂的我可记不清。”
“只一句。”庄善若略一思索,道,“你便告诉她——明儿晌午怎么的也得抽空到柳河边的大柳树下,我把人给她带过来!”
“明儿晌午柳河边的大柳树下,带人过来……”王有虎念叨了一遍。
“不不!”庄善若想起柳河边的大柳树旁怕是会有些捞鱼的人在,恐怕不大方便,赶紧改口道,“去石滩子那段。”
“石滩子?”
“嗯,可记住了?”石滩子便是柳河王大姑当初溺死的那段,离了村中略远些,又有芦苇遮挡,怕是隐秘些。
王有虎点头,正要说什么,兄妹两个突然听见背后那偷懒的小厮突然呀呀地叫了起来:“许妈妈,你也下手忒狠了点,若是把我头敲坏了娶不上媳妇,我就认你做丈母娘!”
“放你娘的狗屁!”三胖嫂插了腰笑骂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我家喜儿可是要去享福的,你给她提鞋也不配!”
那小厮也不生气,只是摸了被敲疼的头嘿嘿直乐。
“竟偷懒,仔细溜了人进来!”
“许妈妈,我睡觉可是睁一眼闭一只眼,连苍蝇飞过都能看到长了几只腿。”小厮嬉笑道,“刚刚三姨太乘了轿子出去了,刘管家让我看着门,万一她回来开门晚了一时半刻她可又要恼了。”
三胖嫂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外头谁在说话?”
庄善若不等那小厮回答,大大方方地走到角门口,微微笑道:“三婶,好久不见!”
三胖嫂没料到在这儿见到庄善若,倒是一愣,堆了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大郎媳妇呢。”她又将目光在王有虎身上转了转:“这不是王木匠吗?”
庄善若见三胖嫂目光中隐隐透出撞破隐情的得意,又好气又好笑:“这是我娘家二哥,刚好在宗长府上做活计。”
“哦!”三胖嫂拖长了尾音,明显有些看不成好戏的失望。
庄善若见三胖嫂比平日里更胖了几分,一张脸是撑得油光水滑红光满面,一走动起来,全身的肥肉都像波浪似的颤动,便知道她在宗长府上过得滋润。
“家里都好吧?”三胖嫂也不过是嘴上客气。
“都好呢。”庄善若故意道,“我好日子没见着喜儿了,也怪想她的。昨儿吃晚饭的时候,大郎还惦记起喜儿做的红烧鲤鱼呢。”
“呵呵,呵呵!”三胖嫂打着哈哈,她嵌在满脸横肉中的眼睛又不露声色地将庄善若身上半旧的衣裳打量了一遍,毫不掩饰地撇了撇嘴。许大郎?原先倒还不错,这会子和二老爷一比可是哪样都不如了。
“啥时候喜儿得了空,上家里玩儿去?”
“好好!”三胖嫂苦了脸道,“喜儿在二老爷书房做事,妥当得很,合家上下都器重得很。”她恨不得将喜儿不日要成为二老爷四姨太的事情顺口说出来,舌头咬得辛苦,才拼命忍住了。
“三婶气色倒是更好了些。”
“哎,也是二太太看得起,提拔我到她面前做事,少不得忙里忙外的。”三胖嫂乐滋滋地摸摸脸,“倒也奇了,这一忙起来身子又发福了。”
那小厮恭维道:“许妈妈是心宽体胖,待日后喜儿姑娘有了好前程,可不得……”
三胖嫂赶紧朝他使了个眼色,小厮讪讪地咬住了舌头,将剩下的半截子话吞回了肚里。
王有虎见了三胖嫂拿乔的样子心里颇不耐烦,便与庄善若道:“妹子,我先进去忙了。等忙过了这一阵,我再去找你。”
庄善若点头,眼瞅着王有虎一脚跨进了门槛,不放心,又叮嘱道:“有虎哥,我嘱咐的事可别忘了?”
“妹子放心,记着呢!”王有虎大喇喇地往里走。
三胖嫂赶紧挪开胖大的身子避开了,嘴里暗自骂娘:“这个悖时的,张狂个什么劲儿,等老娘成了半个主子,到时候叫你好看!”
☆、第191章 暗度陈仓
喜儿故意穿了一身不扎眼的旧衣,与大厨房的粗使丫头瓶儿一起,将一大桶的青菜蛋花汤抬到工场上。
这工场是另外辟了一个平常不住人的小院子,由着十来个各村来的木匠瓦匠们做工。这十来个工匠里倒有七八个是年轻的,正是爱说爱闹的年纪,少不得趁着吃饭歇息的时候冲着府里的丫头说些荤话,过过嘴瘾。
工匠们的吃食不赖,除了青菜蛋花汤外,还有肥肥的红烧肉,个顶个大的白面馒头——许德孝是个好主家,从不在吃上苛待。
喜儿一进工场,眼睛便只顾看地了,小心翼翼地踩了满地的刨花把装了汤水的桶放好。
工匠们嚼着馒头,嘻嘻哈哈地拿了碗过来盛汤。主家伙食好,工钱足,他们干活也不惜力。还没到暮春,天气还微微带了丝寒意,便有些工匠干得性起,干脆脱了半个赤膊。
和喜儿一起的瓶儿年纪大概十六七,虽然容貌寻常,一张脸常年被厨房的油烟熏得油汪汪的,却也难掩青春姿色。她给工匠们送了十几日的饭,倒是和其中的一个年轻的瓦匠颇有些眉来眼去的样子。
工匠们很少留意瘦削寡言的喜儿。喜儿在瓶儿做作的娇笑声中偷偷地抬起眼睛,在工场里觑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到了王有虎的身上。
王有虎正坐在墙角的一张长板凳上,左脚翘起跨在板凳上,一手拿着夹了红烧肉的大馒头,一手举着盛汤的碗。他看也没看送饭的丫头们一眼。只顾低了头吃饭,一口馒头就一口汤,棱角分明的腮帮子嚼得起劲。
喜儿口中有些发干,她不禁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昨天送晚饭的时候。王有虎故意拖拖拉拉地一直到最后才来打汤,桶底还剩点,用勺子舀不上来,他便有些骂骂咧咧的。
瓶儿只当没听见,守着她的瓦匠看吃饭看得入了迷。
喜儿只得费力地将汤桶提起,想将最后的一些汤倒到王有虎的碗里。
汤桶提起。将喜儿的整张脸都遮盖住了。王有虎当做要帮忙的样子,赶紧弓下腰,飞快地说了句什么。
喜儿明显一愣,又轻又快地看了王有虎一眼。
王有虎嘻嘻哈哈地笑着,又将那句话说了一遍,这才笑骂道:“你们这些家伙,也不知道多给我留点,倒只剩下些渣渣。”
那个瓦匠直起脖子,笑道:“小伍,你怕啥。等他们家的三姨太过来的时候,你只要说上一嘴,啥好吃的没有?”
有个年纪略大些的凑趣道:“若是你手艺精些,那娇滴滴的三姨太便也只会凑在你旁边了。”
“老叔,你这话就不对了。”瓦匠干脆站了起来,生着一对八字眉的脸微微带着滑稽相。嬉笑道,“我即便是手艺再好也白搭,谁叫俺爹娘没给我副好身板好相貌?”
工匠们哄笑。
喜儿魂不守舍地在哄笑声中随了脸儿红红的瓶儿将汤桶抬了出去,心里却像是刚沸开的锅般喧腾着。
……
王有虎将剩下的半口馒头裹了裹碗底的汤汁,一把丢进了嘴里,然后一边嚼着,一边满不在乎地拍打着身上的木屑,有意无意地将目光在喜儿身上停了半分。
喜儿对上了王有虎散淡的毫无热度的目光,却像是被灼到了似的,坐立不安起来。她又伸了舌尖舔了舔嘴唇。冲着瓶儿招招手。
瓶儿被那个长了八字眉和鸡胸的瓦匠逗得不住地掩嘴咯咯痴笑,她嘴角带着还没散去的笑纹走到喜儿面前。
“瓶儿姐,这件衣裳的领子太高了,硌得我脖子难受,我想回家换件。”这件紫花的旧单褂还是原先许家玉嫌小退下来的。略高的领子衬得许家玉脖颈细长,可穿在喜儿身上却是局促得很。
“你去呗,反正又没啥事!”
“我娘哪儿……”
“你放心,太太差许妈妈出门办事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瓶儿讨好地道,“若是她回来找你,我给你打个马虎眼过去。”
“多谢瓶儿姐!”
“谢啥,以后多帮衬着点就是了。”瓶儿笑道。她虽然只是厨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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