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瑞家大业大,身边有哼哈二将。一个是凶神恶煞的罗老四,县城里若有孩子哭闹,做奶奶的喊一声。再哭,罗老四就来了,孩子一定是吭也不敢再吭一声,倒是比野狼恶鬼好用。再一个就是郑小瑞的舅爷连双水,连双水是郑小瑞的算盘和钱袋,狐假虎威。欺男霸女,没人敢惹。
既然出动了连双水,必然背后有郑小瑞支使,否则,谁也使唤不动连双水——连双水在人前是条饿狼。在郑小瑞面前就是条哈巴狗,只有摇尾巴的份。
“郑小瑞又怎的,我又不怕!”贺六牛劲上来,梗了脖子满不在乎地道。
贺三松了手,心里琢磨开了,怎么竟惹上了郑小瑞?
庄善若也想不明白,这个小小的包子铺竟然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连郑小瑞都出动了。这又是什么道理?
王二麻子身后有个长条脸的汉子犹疑着轻声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倒是听说郑小瑞占了得月阁七成的股。”
众人恍然。
郑小瑞的财富在县城无人匹敌,他年纪轻轻就积累了大量的财富,除了背后有县太爷撑腰好办事之外,靠的更是眼光毒,手段狠。
县城里做生意的人都小心翼翼地遵循着一个原则:千万不能涉足郑小瑞经营的生意。可是郑小瑞的生意越做越大,县城里几乎没有他不插足的行当,于是生意人们又如履薄冰地遵循着第二个原则:若是不巧与郑小瑞做同一个行当,千万不能越到他前头去。
几年前,郑小瑞干脆利落地逼得当时县城里最大的钱庄老板走投无路上吊自杀的消息还有余威。
众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倒真是有些骑虎难下了。
芸娘用袖子遮了右半边的脸,走到男人们中间,强笑道:“王二,今儿是你的好日子,嫂子还没好好道贺,倒害得你丢了新娘子跑这儿来打打杀杀的。倒真是过意不去。”
“嫂子哪里的话?贺三哥的事就是我王二的事!”
芸娘生怕嘴角的伤口又撕裂流血,只在眼睛里带了更深的笑意:“这事急不得,有你们在,我知道我这一巴掌定不会白挨。若是我们今儿不管不顾地冲到得月阁,说不准了着他们的道儿。今儿这事既不能这样忍气吞声地算了,可是拿鸡蛋碰石头也不是个办法。”
庄善若见芸娘说得虽慢,可是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地送到众人的耳边。她留意到,那些义愤填膺的汉子捏紧的拳头不知不觉地松了下来。
“你们赶紧回去,可别耽误了拜堂的吉时。”芸娘柔声道,“少不得委屈兄弟几个今晚少喝几杯酒,若是有个风吹草动的,我定会差了贺六去找你们。”
王二麻子点点头。
“嫂子在这里先给弟妹赔罪了,改日再好好请兄弟们喝个痛快!”芸娘说话慢,是因为嘴角痛,又因为说话慢,声音更有了安慰人心的作用。
王二麻子冲贺氏兄弟拱拱手,道:“贺三哥,我先走了。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不论上刀山下火海,我王二绝不皱一下眉头!”
贺六看着王二麻子几个消失在街角,还气不过:“这口气,难道我们就这样忍了?”
芸娘摆摆手,赶紧让他别说话:“进去再说!”
隔墙有耳,况且就在这街上。
四人各怀心事,进了一片狼藉的铺子。
☆、第242章 再遇
得月阁。
郑小瑞合上面前厚厚的一本账簿,将整个身子放松地靠在了铺了绵软褥子的太师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哈着腰的留了三缕胡须的莫账房。
莫账房弓了腰,挂了笑,不敢直视郑小瑞,只敢看着面前的红漆地板。一颗汗从额角沁出,一路循了太阳穴滑落下来,又黏又痒。莫账房极力忍着,不敢抬手去擦一擦。
“把窗子打开,闷得很!”郑小瑞终于发话了。
“是,是!”莫账房如蒙大赦般,小心翼翼地推开一侧的窗户,窗外喧阗的声音像是海浪一般,一浪一浪地袭到房里。
得月阁共有两层,楼下是雅座,楼上是一溜的包房。郑小瑞所处的正是得月阁的二楼正中位置,从窗口望出去便能看到正门口。
“今儿生意倒是不错。”郑小瑞闲闲一句。正是晚饭的时间,楼下的雅座差不多都坐满了,觥筹交错,热闹得很。
莫账房赶紧接口道:“是,差不多能上八成座。”
“唔。”郑小瑞沉吟着,屈起右手的食指与中指有意无意地敲着面前的帐薄。
这声音又轻又脆,透过楼下传来的喧阗,一声一声地传到了莫账房的耳朵里。不知道怎么的,莫账房竟然觉得有些心慌,额角又滑落了几滴汗。
“这帐……”
莫账房心提了起来,赶紧用袖子擦了擦脸。
“算得不错!”郑小瑞手一推,帐薄滑到了桌子的中间。
莫账房暗暗地吁了口气,抬起眼角看了看郑小瑞。他辗转各大铺子,当了半辈子的账房,准备就在得月阁养老了。
他自认帐薄做得清楚明白,可是既然是做账房先生的多多少少总有点猫腻,再说了这么大的得月阁,从手指缝里漏点出来就够他一家子吃喝了。
原先得月阁的蔺老板倒是器重他,三两个月才想起翻一翻账簿。即便是翻也不过是走走过场,让他明里暗里搂了不少钱。
可是谁知道蔺老板本是南边人,年纪渐长,起了落叶归根的心思。便将得月阁的七成股转让给了郑小瑞,自己守着那三成股回乡吃红利去了。
莫账房想到这儿,又抬起眼角偷偷地看了郑小瑞一眼。
这个郑老板虽然年轻,可是在商场上混了这许多年,以心狠手辣而闻名。
莫账房不敢造次,自从在郑小瑞手下讨生活后,他便悄悄地将前一段时间的亏空分摊到这几个月的账目上。他自诩做得天衣无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郑小瑞面前却是心虚得很。
“跟过我的人都知道。”郑小瑞睁了他那双桃花眼,瞟了战战兢兢的莫账房两眼。又将目光投到得月阁一楼吃喝的场面上,道,“只要是忠心在我手下做事的,我必然不会亏待了他。”
“是,是!”
郑小瑞突然翘了嘴角笑了笑。道,“你知道,我原本是开钱庄发家的。这银子每日流水似的进进出出,说要不喜欢,那是假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老话,莫账房怕是听说过的吧。”
“是。是!”莫账房心中一凛,额头又涔涔地冒汗了。
“蔺老板临走的时候特意提到了莫账房,说你帮他管了十多年的帐,从来没有出过什么纰漏。”郑小瑞顿了顿,“这人哪能不出一点纰漏?小的纰漏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可别捅出大的篓子来!莫账房。我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明白,明白!”莫账房鸡啄米似的点着头,知道郑小瑞可不像蔺老板那么好糊弄。
“明白就好。”郑小瑞拿起账簿,“这帐。我们还是……”
莫账房心提在嗓子眼里等他的下文,忽听到门口有人咋咋呼呼的。
“怎么回事?”郑小瑞将账簿拍在桌上。
莫账房咽了咽口水,回头朝窗外一探。只见两个穿着还算是体面的汉子被伙计往外轰。
“什么人?”郑小瑞神色一肃,俊美的脸庞立刻笼上了一层寒霜。
“这两人我认得。”莫账房暗自庆幸,这一闹可把账簿的事转移了,“是钗袋巷包子铺的老板。”
“钗袋巷包子铺?”
莫账房体贴地道:“难怪郑爷不认得,只是一间夫妻店,专卖包子。倒是他们家的野味包子卖得不错。”
郑小瑞想起来了:“他们来做什么?”
莫账房犹豫了下,想了想道:“郑爷贵人多忘事,那日和罗四爷说起来,钗袋巷的包子铺碍了得月阁的点心生意,得好好收拾收拾。”
“哦——”郑小瑞有点印象了。
“今儿罗四爷就差了徐九去钗袋巷周旋。”莫账房觑着郑小瑞的脸色道,“听说还动了手,将他铺子砸了。”
郑小瑞将后背重新靠回到太师椅上,不在乎地道:“砸了就砸了。”透过窗子看,那两个人长得高大,一个略微年长些的拱了手和伙计说着话,另一个瞪了眼杀气腾腾地就要发作。
“他们早些时候来过一趟,被连舅爷打发掉了,不知道怎么的又来了。”
“唔!在门口吵吵嚷嚷的像个什么样子?你去,多找几个人,把他们轰出去算了,看着心烦!”郑小瑞更将身子窝到太师椅上,觉得腰有些酸痛。昨晚歇在榴仙那儿,这小妖精,磨人得很。
“是!”莫账房心中窃喜,只道是逃过一劫,赶紧应了一声,脚底抹油要溜。
郑小瑞挥了挥手,抬了抬眼皮,往门口又厌烦地溜了一眼。那个杀气腾腾的汉子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一抹鹅黄俏生生地跳进了他的眼帘。
“慢着——”
莫账房刚转过身子,赶紧将脚步停住,低眉顺眼地等着郑小瑞的吩咐。
郑小瑞下意识地将身子坐直了,眯了眯桃花眼,嘴角突然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来。这些日子忙于生意,倒是将他们一家子给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饶是隔了这么远,那许大傻子媳妇的俊眉修眼还是如暴雨后的明净的天色般清清楚楚地映到他眼前。那媳妇冲着杀气腾腾的汉子说了些什么,那汉子便点了点头,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到了一旁。
有趣,有趣得很!
他举起了右手,转动着手上戴着的硕大的红宝石戒指,留意到大拇指上那一圈淡淡的旧伤痕,突然就冷笑了几声。
莫账房心里打着鼓,不知道这喜怒无常的郑老板好端端的又笑什么。
“去旁边开一间包房,让底下那三个上来见我!”
“这……”莫账房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郑小瑞摸着右手大拇指上的那一圈伤痕,想起了那夜像豹子般生猛的女人,突然心里充满了期待。
……
“我说了,管事的不在,你们改天再来!”伙计皱了眉头,堵了门口,不让那三个人进来。
贺三拱拱手,道:“原先见了连爷,没说上几句便说有事,这会子也该回来了吧?”
“连爷的事,我们这些打杂的怎么知道?”伙计皮笑肉不笑,“你就别为难我们了。”
贺三心里憋了一股气,极力忍着没发作。第一回来的时候碰上了连双水,倒也是客客气气地请到了里面。还没说到正题,连双水说有事务要处理,稍等片刻。可这片刻也太长了些,足足一个时辰也不见他回来……
贺六按捺按捺不住了:“和他那么客气作甚?那姓连的将我们当猴耍,待我进去一间间地找,我就不信找不出来了!”
靠近门口的几桌客人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伙计不屑地撇撇嘴,他自然知道连双水去了哪里,惜花楼这个温柔乡没三两个时辰连双水是断断不会回来的。
贺三又道:“除了连爷,可还有主事的吗?”
伙计倨傲地摇了摇头,分明是有些不耐烦起来了:“几位,你们若是要等连爷,也麻烦去门口远些的地方等着,可别耽误小店生意了。”
“你这鸟人!”贺六提起了拳头。
在一旁的庄善若赶紧一拉他的一角,低声道:“贺六哥,莫冲动!”她本不想来的,可是芸娘伤了脸来不了,又担心贺六火爆性子惹事,所以托付庄善若过来帮着贺三料看着些。
“郑老板,在吗?”贺三的目光掠过一桌桌身着绫罗绸缎的客人,问道。
“郑老板?”伙计拿眼睛从上到下瞟了贺三一眼,哂笑道,“郑老板可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得着的。”
“你——”贺六瞪了眼睛,低声喝道,“你信不信我将你这店砸得稀巴烂!”
伙计从鼻孔里嗤笑了一声,闹事的他见多了,倒是没见着像这样猛张飞似的。后院有十几个打手,再不济,县衙里的衙役拿了郑老板的名帖叫一声就来的。
有个青衣小厮匆匆地从二楼下来,凑到那伙计耳边低语了几句。
庄善若分明留意到伙计的脸色变了变,立马陪了笑,弓了腰,伸了一只手道:“我们郑老板有请几位楼上包房说话。”
贺氏兄弟交换了个眼色。
贺六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庄善若不由得想起郑小瑞那双比女人还美的桃花眼,没由来地从心里冒出了一丝寒意来。容不得她多想,便跟在贺氏兄弟后面,踏上了去二楼包房的楼梯。
☆、第243章 与虎谋皮(一)
庄善若谨慎地环视着包房。
这个房间不算很大,可是却装饰得很精致。当中放了一张雕花的红漆圆桌,桌上放了一个琉璃瓶,插着应时的鲜花。正对着房门,是一溜窗子——若是推开,便是熙熙攘攘的大街。
贺六拉了一张椅子,不管不顾地坐了下来。
有个伙计上了茶水,鬼头鬼脑地打量着他们三个。
贺三问伙计:“郑老板呢?”
伙计打着哈哈:“各位先坐,喝杯茶,我们郑爷就来,就来!”弓着腰退了出去,顺手将门带上了。
贺三的面色有些凝重。原本他只想着和得月阁管事的理论,没想到郑小瑞竟然要亲自见他们。郑小瑞,他没见过,但是听说过他的手段。与这样的一个人理论,不啻于与虎谋皮。
庄善若也有些不安。和贺氏兄弟不同,她是见识过郑小瑞的无耻与残暴的,郑小瑞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个好说话的人——更何况,打砸包子铺还有可能是他直接授意的。
贺六倒是满不在乎,岔开两条长腿,兀自取了桌上的茶壶茶杯,倒了一杯茶,喝着茶大喇喇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个球!”
贺三看了看虚掩的门,正色道:“贺六,你等会少说话,看我们眼色行事!”
“放心!”贺六用袖子一抹嘴角的茶水,道,“我这双拳头再硬,可在人家的地盘上,总会吃亏。我少不得见机行事!”
贺三略略放了心,歉然地朝庄善若道:“许大嫂,真是对不住,倒是让你陪着担了些无妄之灾。”
“芸娘姐待我跟亲姐妹似的,贺三哥再别说那些见外的话。”庄善若摆摆手,“待会见了郑老板,不知道贺三哥是什么个意思?”
贺六心直口快。道:“什么意思?将那个打了我嫂子的王八羔子唤出来,好好地吃我一记老拳;再赔些银子,反正他得月阁不缺银子!”
贺三看着贺六摇了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
贺六不服:“要不然,他怎么好端端地请我们这里坐着?”
贺三苦笑:“你也不想想。他有这么许多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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