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这些理我都知道。”童贞娘突然放低了声音,道,“我昨儿说的那事,娘是怎么琢磨的?”
许陈氏的眉心又皱成了川字,犹疑道:“怕是不能吧,别是你听差了?”
“大嫂怎么个反应?”
“我见她不像是有什么异样。”许陈氏一想起上午和庄善若的谈话,便觉得不甚愉快。
童贞娘了然地一笑:“那自然,谁偷了人脸上也没刻着字。”说完,自觉失言。
许陈氏最是要面子,沉了声音,道:“怕是你听错了,我看她性子虽拗,可也不像是水性杨花之人。”
“哎呦呦,我的娘啊!”童贞娘从许陈氏肩膀上撤了手,转到她面前,道,“媳妇别的虽愚钝,可这一双耳朵可是尖得很。也是好巧不巧,那晚也不知道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后半夜起来要上茅房。我刚净了手出来,听到后院有些悉悉索索的声音,生怕家里也没个精壮男子,被贼人惦记上了——家里之前也不是没短过东西的。我便奓着胆子摸到后院,模模糊糊地在矮墙边看到两个影子,一个高一个矮的,搂在一起不知道叽里咕噜地悄声说些什么。”
许陈氏皱了眉,啧啧了两声。
“我吓得什么似的,手脚都麻了。也亏得前院后院当中还留了一片杂草,我也没叫人发现。我想喊又不敢,生怕被那贼人发现拿住了;可不喊又不甘心,我们家好端端的清静场竟成了污秽地。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这不争气的肚子又痛了起来,生怕疼得唤出声来,便又急急地去了茅房——等我再次过来,哪里还见人影?”
许陈氏又问:“你可看仔细了?”
“那夜月亮半圆,我看得可是真真的。”童贞娘正色道,“这事关风化,我可不敢胡说。那高个的看起来像是膀大腰圆的汉子,那矮个的娇娇弱弱,我看身形倒是和大嫂有七八分相像。”
“无耻!”许陈氏用手一拍椅子扶手,恨恨地道。
若是童贞娘说的是真,那倒是能解释为什么庄善若哭着喊着要离了他许家,原来早就搭上了奸夫,怪不得这样迫不及待。许陈氏不由得一阵心痛,她这样出色的大郎,竟被人戴了绿帽,让她心气难平!
童贞娘觑着许陈氏的脸色,道:“娘,你先别生气,说不准是我看错了。”
许陈氏冷笑道:“看错,我也想是你看错。可是你想想,她不是养了条大狗,叫什么黑将军,平日里威风得很。为啥后院进了人那狗还一声不响,定是喂熟了的!”
“我倒没想到这层。”童贞娘奉承道,“不过那日我无意间在村口看到大嫂和她那个远房表哥走在一起,郎才女貌倒是般配得很。两人又说又笑的,倒是看得我不好意思上前招呼了,却像是我在偷人了。”
“什么郎才女貌,分明是奸夫淫妇!”许陈氏火起,一时忘了在菩萨面前谨言慎行了。
童贞娘见许陈氏被她撺掇得火气,心里得意,又道:“媳妇也生怕自己看错了,故意趁大嫂不在家,去矮墙那里细看了看。你猜我看到了啥?”
“啥?有话就说,别神神叨叨的!”许陈氏心烦意乱。
“是,是!那墙上的苔藓像是有被人踩掉的痕迹。”童贞娘脸上又浮现出得意的笑容,“外墙那还被人浅浅地掏了几个小洞,上面还盖了些野草,我试过了刚好能够搁下脚尖儿。”
“作孽啊,作孽啊!”许陈氏恨声连连,将手中的念珠转得飞快。
“娘,我看大嫂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与其等外人风言风语,指指点点,倒不如我们给他们抓个现行,看她到时候还嘴硬不嘴硬!”童贞娘越说越起劲,没想到庄善若平时看起来冰清玉洁的,背地里竟是个*荡妇。她为这事打了鸡血般地得意了几天,恨不得一把撕下庄善若的伪装,看她以后还怎么在人前装高傲。
许陈氏沉吟着没做声。
童贞娘用手掩了嘴,凑到许陈氏的耳边,低声道:“娘,这事还得快刀斩乱麻,早点解决了才好。我看须得如此如此……”
许陈氏眼中精光一闪,耷拉了眼皮频频点头。
☆、第250章 偷人(一)
是夜,庄善若坐到柴房的板床上,垂了头暗自想了半日。想起伍彪和她说的那些话,颇有些心烦意乱。
今日许陈氏与童贞娘含沙射影了半日,无外乎说她不守妇道,与伍彪有些不清白。
不清白?
庄善若自嘲地一笑,她年纪虽轻,可这几年只想着怎么攒银子脱身,倒是在儿女之情上看得很淡。
想到银子,庄善若从床头掏出一个小包裹,里面只剩些散碎铜板。她细数了数,还有五六百文,完全足够撑过她完成手里的这批绣活从如意绣庄里换得银子。
将小包裹收好,庄善若不由得又发起呆来了。
芸娘虽说落得家破人亡,可能碰上贺三这样的良人,终究还是幸运的;而春娇,虽然此时痛不欲生,可与刘昌厮守在一起的两年的甜蜜时光,也足以告慰她孤苦的灵魂;甚至连鸾喜,虽然所托非人,水深火热,可她至少真真切切地爱过,甚至现在无时无刻不在绝望地爱着。
而她,庄善若呢?
庄善若心中一动,从窗台上取过那面小小的铜镜。就着昏暗的烛光,揽镜自照。
她每天都急急忙忙的,不过是洗了脸梳了头的时候对着镜子匆匆瞟上几眼,脸上没有脏东西,头发梳得顺滑,也就够了,倒是从来没想过要好好地看看自己。
烛影摇动。
看铜镜中的自己仿佛在看水中的倒映,纵然是影影绰绰,庄善若也能看到自己的如雪肌肤,善睐双眸,饱满红唇,还有那一对眸子幽深沉静,将心事隐瞒得连自己也看不出来。
庄善若放下铜镜,突然发出幽幽一声长叹。这声叹息因为暗夜而被无尽地放大,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牡丹亭》中的杜丽娘“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感慨。
这样好的年华,终究只能是辜负了!
庄善若收拾收拾,吹了烛火,安置睡下了。可是不知道是窗外的秋虫太吵人。还是远处野狗的低吠拨动人脆弱的神经,她在板床上翻来覆去,竟不能成眠。
直到了后半夜,庄善若倦极,才朦朦胧胧地睡去了。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睡得正香之际,窗外突然一阵喧阗。庄善若努力地将意识从黑甜乡中抽离出来,听到了人声,还有黑将军的吠叫声。
出了什么事了?
庄善若极力睁开朦胧的睡眼,看到了窗外闪烁的火光。
她一个激灵。正要起来,却听见有人大声地说着话。
“二郎,二郎,赶紧将那袋子的口束住,千万别让人跑了。”童贞娘的尖叫。
“好。你帮我按着脚!”竟是许家宝气喘吁吁的声音,“这厮力气可真不小!”
“还有这个袋子,也束起来!”童贞娘幸灾乐祸。
“这个,就算了吧!”许家宝迟疑道,“怎么说也是大嫂!”
童贞娘响亮地道:“大嫂?二郎,你倒是心善,她偷人的时候怎么不念着是我许家的大嫂?既然她不要脸。我们还给她留脸做什么?”
许陈氏低沉而严厉的声音:“二郎媳妇,你小声点,还怕这丑事不被人知道吗?”
“娘冤枉我了,我是怕大嫂一时羞愤难当,寻了短见,到时反而不美。”
“我扎得松一点就是了。”许家宝又迟疑地问道。“娘,可要叫大哥过来?”
“那是自然,倒让大哥好好看看他心心念念的是怎样一个好媳妇!”童贞娘是唯恐天下不乱。
“别胡闹,你大哥可经不起折腾,让我们先审上一审!”
“彭!”是脚踢到肉的一声闷响。只听得许家宝道:“这厮倒也怪了,竟一声不响,任由我们摆布!”
又听得童贞娘尖细地笑了两声,笑声里尽是掩饰不住的得意:“我这招就叫做出其不意!这一对奸夫淫妇怕是想破了天也想不到,我们竟埋伏在草丛中,张了大黑口袋在等着。若是真刀真枪的,二郎你这身板,怕远不是他的对手。听说人家上大青山打猎,百来斤的猎物都扛得下来呢!”
“啧啧!”许家宝又连连踢了几脚,犹不解恨,“我一想到大哥,恨不得劈头结果了他。大嫂定是被这厮的巧言蒙蔽了。”
“呦,二郎,你竟还帮她说话!”
许陈氏低声咳嗽了几声。
“娘,这天虽不凉,但这后半夜露水重,您再披件衣裳,别受了寒才好。”许家宝殷殷道,“贞娘,你给娘掇张凳子来。”
“哎!”
……
庄善若本将半个身子撑了起来,听着听着,又悄悄地将整个身子躺回到板床上。
原来这一晚上唱的是“捉 奸”的大戏,捉的还是她与伍彪的奸!
庄善若本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一把推开门表明正身,却越听心越寒,原来她庄善若在许家人心中竟是如此的不堪。
她无声地冷笑了数声,心冷了下来,干脆就伏在床上倾听外面的动静。
……
“娘,你什么打算?”
许陈氏沉默了半晌,才道:“二郎,我这心里乱的很。”
“娘,怎么的也要拿出个章程来。”
许陈氏的声音突然悠渺了起来:“你爹在的时候,因为你大哥的缘故,总觉得亏欠了他媳妇几分,明里暗里偏向着大郎两口子。我虽然不是很悦意这个媳妇,可看着她也像是个本分人。没想到家里竟闹出这许多事来。”
“娘——”
“我知道你心里或多或少地埋怨我几分,还有你媳妇明里不说暗里怕也埋怨我们偏心你大哥。唉!我是心痛哪!”许陈氏声音竟有些哽咽起来了,“你大哥那么好的人才,那么好的学问,看过的没有不说好的,可偏偏砸在了女人的手里,年纪轻轻的这大半辈子就毁了。我这个做娘的不疼惜他,还有谁去疼惜他?我知道,我们家败了,有多少人在暗地里看着笑话。也多亏了你,才撑起了整个家。”
“娘,说到底还是我害的!”许家宝惭愧道。
许陈氏话音一顿,又道:“这女人是留不得了。她不是哭着闹着想方设法要离开我们家吗?这回倒是遂了她的愿了,你赶紧写一封休书,让大郎按了手印,早点打发她出去得了。”
“娘,哪有那么容易的事?”遥遥地传来了童贞娘的声音。
“娘,您先坐。”童贞娘笑道,“这话落到她耳里,心里不知道该乐成什么样呢?纸里保不住火,这事即便是我们想给她留点脸面,怕也是留不住的。往后,知道的当我们家心善,不知道的只当我们家软弱可欺。”
“贞娘,怎么说也是大嫂。”许家宝心有不忍,“说不定是受了那厮的挟持。”
“二郎,你别尽帮着她说话了,我们也都是过来人,这男欢女爱的事讲究的是一个你情我愿,若是一方不愿意,来个霸王硬上弓也是不得趣的。”童贞娘说得粗俗,“倒是可惜了大哥,对她痴心一片,我看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偏偏她反而不知道感恩,还竟巴巴地送了顶绿帽。俗话说,捉贼拿赃,捉奸成双。若是我们不知道倒也罢了,眼下被我们拿了个正着,哪有放了他们的道理,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童贞娘就是童贞娘,永远知道许陈氏的七寸在哪里,果然她话音刚落,许陈氏便改了口风:“是,我越想越恨,她成日里拿乔,倒是勾得大郎神魂颠倒,我看比先前的那个连双秀还要厉害几分。就这样休了她反倒是便宜她了,到头来更是名正言顺地和那厮双宿双栖。这口气我实在是咽不下去!”
童贞娘道:“娘,不单是你,我们也替大哥不值。”
许家宝倒是有些无措了:“这,这……”
“二郎,你一个劲地这什么?”童贞娘略略提高了嗓门,道,“你舍不得动手打女人,眼面前倒是有个现成出气的。你只消狠狠地打了,替大哥出出气。我看他们被缚在麻袋里吭也不敢吭一声,也不知道求饶,我倒也看看是不是真的情比金坚!”
……
庄善若摇头,她知道童贞娘是一只笑面虎,却从来不知道她竟这般怨恨她。
……
“二郎,你看这根棍子可趁手?”
“这,也太粗了吧?”
“这厮偷腥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一遭,不给他点苦头吃吃,怎么对得起这两人千辛万苦地爬墙私会?”童贞娘惯会落井下石。
有人在口袋里含糊不清地呜呜了几声。
“现在求饶,晚了!二郎,你可着劲打!”
“好!”许家宝往手心里唾了几口唾沫,“贞娘,你将那黑狗牵住,它叫得我脑仁疼。”
“这狗看着黑不溜秋的,最是忠心不过了,这主人被拘了,哪有不叫的道理?”童贞娘阴阳怪气地笑道,“等养到冬天,做一锅狗肉火锅吃去!”
……
庄善若本在隔岸观火,听到黑将军吠个不停,心里咯噔了一下。
若真是外人不长眼,偷偷到这后院偷情也就罢了;可黑将军就守在门口,它最是警觉,来了生人哪有不叫的道理?思来想去,只有是和黑将军相熟的。
“不好!”庄善若暗叫一声,赶紧翻身下床,胡乱穿好衣裳。
她冲到门口,赶紧将门打开,大喝一声:“住手!”
☆、第251章 偷人(二)
后院中的三人具是泥雕木塑般地愣住了。
当中又是童贞娘脸上的表情最是生动,她本挂了歹毒的笑容等着看许家宝手中的棍子落下去,冷不防看到庄善若从柴房里冲出来,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嘴角还翘着,一双眼珠子却是呆滞住了——于是整张脸便诡异得很。
半晌,童贞娘才缓过神来,低头看看脚下黑布口袋里的蜷缩的人形,又看看柴房门口的庄善若,讪讪地道:“大嫂,你怎么在这儿?”
黑将军见到了主人,赶紧扑到主人的怀里,低低地在嗓子眼里吠了几声,又咬了庄善若的裙角将她往袋子那边扯。
庄善若拍拍黑将军,似笑非笑地反问道:“弟妹原本想着我在哪里?”
许家宝正高高举了比手臂还要粗的木棍正要朝黑布口袋闷头砸下去,看到庄善若,脸上露出真心诚意的欢喜:“大嫂,我就知道……”他说不下去了,丢了木棍,赧然地笑了笑。
在这场闹剧中,只有许家宝是真心替她说话的,庄善若感激地冲他点点头。
许陈氏坐在一张板凳上,目瞪口呆,颤着手指点着两个黑布口袋:“那这里面是……”
突然整个后院是死一般地寂静。
四双眼睛紧紧地盯在被胡乱搁到井台边的那两个黑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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