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妮还是觉得点翠的那支更好,见一支灰扑扑的旧簪子就要花去她两个半月的工钱,颇有些替庄善若不值。
摊主笑嘻嘻地正要将簪子递给庄善若,趁机又道:“千金难买心头好。要不,这支点翠的也一并带去吧?”
庄善若摇头,正要伸手拿荷包,冷不防肩上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伍大哥?”
惊喜地回头,哪里是伍彪。倒是有个穿了一身绫罗的男子带了一个随从,转着一双死鱼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庄善若的心沉沉往下坠:“连双水?”大妮见连双水不像是好人模样,赶紧抓了庄善若的手臂缩到了她身后。
连双水从鼻子里哼哼笑了两声,浮肿的眼泡中,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在庄善若身上不怀好意地转了几转,道:“娘子,别来无恙!”
“连舅爷。”庄善若冷声道。集市上人多,她也不怕连双水做出什么不顾体面的事来。
“娘子买什么呢?”
摊主本就是县城人氏,哪里不认识县城一霸郑小瑞身边的连双水,心里直叫晦气,又只得堆了笑脸,将手上的银簪子恭敬地递到连双水面前,道:“连爷,这位娘子看中了这支簪子!”
连双水一把将银簪子夺到手里,觑着眼睛看了一眼,不屑地撇撇嘴,又只将眼睛滴溜溜地在庄善若身上转。这个媳妇也真是怪了,哪次见她都是荆钗布裙,可哪次见都是美艳不可方物,惜花楼的那些粉头到了她面前全都失了颜色。
摊主见连双水不吭声,也不知道连双水与庄善若是什么关系,惮于连双水权势,只得陪笑道:“若是连爷不嫌弃,这支簪子就当小的孝敬的!”
“哼哼!”连双水一翻白眼,随随便便地就将那支银簪子丢回到摊子上,道,“我道是什么好东西,这样的货色,给我都嫌污了手。”
摊主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自认倒霉,低头哈腰不敢作声。
庄善若一拉大妮,正色道:“连舅爷,我们还有点事,就先走一步了。”
连双水今日闲来无事,带了个喽啰上集市上逛逛,买东西是次要的,主要是想着碰上一两个姿色出众的良家,吃点豆腐。好不容易碰上了庄善若,哪里有轻易放她走的道理。
于是,连双水伸了双手一拦,就当街将庄善若两人拦住,笑道:“娘子天人之姿,这集市上卖的首饰哪里配得上你。来来来!”他竟伸手要去拉庄善若。
庄善若一个侧身避开。
连双水也不当回事,继续笑道:“跟我上宝庆银楼,你但凡看中了的,尽管戴着走!”他倒是宝庆银楼的常客,不知道送了惜花楼的粉头多少首饰。
庄善若闻言,却只是冷笑了一声,看也不看连双水一眼,道:“连舅爷,这人来人往的,可别做下什么不体面的,累及郑太太!”她春节前在集上售卖春联,见到过连双水对连双秀毕恭毕敬的模样。也难怪,连双水今日的荣华富贵,全赖连双秀所赐,自然不敢拂逆了妹妹。
连双水却不以为忤,哈哈笑道:“娘子此言差矣!我们故人相逢,总是要寒暄几句。娘子即便是不领我这个情,能和你多说几句话,我也是甘之如饴得很哪!”
庄善若见连双水挡在前头,喽啰堵在后头,集市上虽然是人来人往,可又哪个敢得罪连双水这个地头蛇,大多低了头遮了脸匆匆而过。
大妮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纵使她见识少,看着连双水一脸的淫笑,也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听说上回娘子去了趟得月阁,可惜可惜了!”连双水摇头晃脑,道,“那次我刚刚出门办事,否则的话,倒是要好好和娘子叙叙旧!”
庄善若胸中又气又闷,但凡与连双水碰上的几回,都没有什么好事,她宁可与郑小瑞打交道也不想和连双水有什么瓜葛。毕竟郑小瑞是个真小人,而连双水只不过是让人望而生厌的癞皮狗。
伍彪!
不知道他到底去哪儿了,如果在的话,连双水哪里会那么猖狂?不过,庄善若转念又想,若是伍彪在,说不定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又是一场祸事。
庄善若勉力挤出一丝笑来,道:“我们姐妹二人与家人约在此处,还有旁的事要办,就请连爷高抬贵手。”希望连双水能投鼠忌器。
连双水却涎了脸凑近了几步,露出森森的黄板牙来,道:“听说许大嫂舍了那个傻子,又新寻了个卖猪肉的?啧啧,可惜了娘子这样好的人才。连某不才,也曾读过几年书,手上也不缺钱,又颇知情识趣,若是娘子愿意的话……”
“啐!”庄善若听他越说越不堪,早就将一口口水啐到连双水的脸上,身后的大妮发出倒抽冷气的声音。
连双水倒也没动怒,拿袖子抹去脸上的口水,笑着将手往庄善若脸上摸去,嘴里道:“我知道,娘子是怕羞了!这话连某也该私下和娘子说才是。”
庄善若退了两步,可是后面是那个喽啰,退无可退,眼看着连双水的那只脏手就要碰到自己的脸了。
“啪!”
斜刺里飞出两串糖葫芦,不偏不倚刚好砸到连双水淫笑的脸上!
☆、第285章 声东击西
“什么人!”连双水众目睽睽之下被折了面子,登时慌了手脚,他胡乱地将脸上的糖浆抹去,虚张声势地大喝着。
喽啰也退回到连双水的身旁,摆出了警戒的姿势。
庄善若看着地上那两串糖葫芦,心里有数,定了定心神,道:“连爷,不过是两串糖葫芦罢了,也不知道是谁脱了手的。”
连双水见庄善若唇边一抹嘲讽,不由得怒火中烧,道:“娘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连某好心好意地请你,你却连个薄面也不赏,可别怪我来粗的!”
“你若是来粗的,也要问问我这双拳头答应不答应!”一声断喝响在耳边。
“伍大哥!”大妮喜极而泣,看着伍彪就像是看到了救星。
伍彪买了糖葫芦回来时候,庄善若与大妮正蹲在布摊前挑得起劲,又兼人来人往,哪里看得见。伍彪便急着在集市上一摊一摊地找过去,哪里知道越找便离庄善若她们越远。后来,他终于绕了回来,远远地看到庄善若被登徒子调戏,情急之下,手里的两串糖葫芦也便成了武器。
他在大青山中打猎,也曾掷了铁叉去叉猎物,准头自然是比寻常人要好上许多。
解了围后,他更是疾步上前。
伍彪不认得连双水,不过见他獐眉鼠目的模样便不是个好人。他一把将庄善若两人揽在身后,虎虎地瞪了连双水看。
庄善若心中大定,伍彪厚实的身板就像是一堵墙,将危险隔了开去。
大妮眼底难掩劫后余生的喜悦,紧紧地握住了庄善若的手,若是伍大哥迟来一步,她都不敢想会是怎么样。
可是庄善若却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果然,连双水上下打量了伍彪两眼后,叫嚣道:“小子。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识趣的赶紧避开,若是得罪了我连某,可没你好果子吃!”
伍彪身形不变,沉声道:“青天白日。你做出这般无耻行径,饶你是谁,也绕不过一个理字!”
连双水只当伍彪不过是个乡下来的愣头青,便给身旁的喽啰使了个眼色。
喽啰会意,大声道:“小子,听好了!我们连爷可是大有来头。你若是识相,赶紧给连爷陪个罪。我们连爷大人有大量,饶你有眼无珠。若是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伍彪生性平和,又有老母在堂。从不凭了一己武力行事。可是此番牵扯到了庄善若,他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的。他更是亲眼见了连双水的无耻淫邪,想到万一他迟了一步,让那只脏手落到了庄善若欺霜赛雪的脸颊上,心里更是泛起了一股恨意来。
“哼!”伍彪冷哼一声。更加两只铁拳捏得格格作响。
喽啰瞟了一眼那拳头,暗暗吞了吞口水,悄悄地退了半步。这个傻大个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油盐不进,若是受他几拳,那可不是玩儿的!
庄善若生怕伍彪吃亏,扯了扯他的后衣襟。轻声道:“伍大哥,此人便是郑小瑞的小舅子,叫连双水。”
伍彪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包子铺便是让郑小瑞给毁了的,这连双水与郑小瑞定是一丘之貉,他看向连双水的目光里又带了几分恨意。
连双水不由得一阵胆寒,对面的这个大个子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绷的。看向他的目光更是带了深深的嫌恶,还有掩饰不住的恨意。他心里发虚,嘴上却强硬着:“你是哪个?莫非便是那个卖猪肉的?嘿嘿,这娘子滋味虽好,可毕竟是个二手货。你倒是宝贝得紧!”
伍彪不大清楚连双水在说些什么,可是听他对庄善若出言不逊,一双眼睛便危险地眯了眯。
庄善若赶紧又轻声嘱咐道:“伍大哥,此人虽是个脓包,不足为惧,可是却狡诈多端,你万万小心才是。”
“唔!”伍彪背上一松,心中柔软了一片。
连双水见伍彪没有动静,只当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忌惮,脸上露出了几分自得之色,掸着袖子笑道:“俗话说,不知者不罪。你赶紧给我陪个礼道个歉,今天这事也就就此揭过。”
此时,周围围了些路人,隔了老远对着他们几人指指点点。
伍彪咬了咬后槽牙,将两个拳头捏得紧紧的。如果是贺六碰上这种情况,早就将拳头挥了上去,给连双水那张脸开了染料铺。可是伍彪虽勇可不莽,他想起了缘来包子铺,想起了与得月阁的过节,想起了玉面阎王郑小瑞,这个拳头便怎么也挥不下去了。
那喽啰见状,赶紧谄媚地道:“你这小子,我们连爷大人有大量,你说几句软话,再让这娘子陪我们连爷喝几杯酒,这事也就算了。”
连双水又抖了起来,又用眼睛斜斜地往庄善若身上瞄。
伍彪别的犹可,可一扯上庄善若便是两说了。这喽啰的话犹如热油浇到他的心火上,他喝道:“你若是嘴里再不干不净,甭管你是谁的舅爷,我这拳头可不长眼睛!”
庄善若见双方胶着着,忍不住从伍彪身后出来,款款道:“连舅爷,你揪着我们缘来包子铺不放,到底是什么意思?”
连双水与伍彪具是一愣,怎么好好的竟说到包子铺的事情上去了?
庄善若将连双水的疑惑收到眼底,又道:“郑爷都已经放出话来,不欲为难小店,不知道连舅爷是不是心有不甘,想借故挑起纷争?”
连双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却还没搞清楚庄善若这番话的意思:“娘子,你知道我今儿不过只是……”他突然顿住了,张口结舌地看了看庄善若,调戏良家的话众目睽睽怎么说得出口。
庄善若微微笑道:“我倒是不知道连舅爷在郑爷面前有这么大的面子,说到底毕竟是亲眷,爱屋及乌,到底还是比旁人亲近几分。”
连双水一张脸又白又红,狼狈不堪。这番话可是说中了连双水的心事了。
郑小瑞对连双秀万般疼千般爱,可偏生连双秀不领情处处与郑小瑞作对。郑小瑞心也冷了,大半年前便从惜花楼赎了花魁榴仙姑娘,另置了院子住着,一月竟也回不了两次家。
连双水本来就是看郑小瑞脸色行事的,此番妹子失了宠,他便是如履薄冰。若是被郑小瑞知道他去寻庄善若的麻烦,知道的说他好庄善若的颜色,不知道还以为他不满郑小瑞的处置,想故意挑起与缘来包子铺的事端。要知道,原先打砸包子铺的事情便是他绕过郑小瑞授意的。
连双水后背流下一道冷汗来。
他在郑小瑞身旁鞍前马后这几年,将郑小瑞的性子早就摸透了。虽说表面上波澜不惊,可心里却是比谁都要多疑缜密。
若是有人将今天的事传到郑小瑞的耳中,总是对他大大的不妙,要知道还有大把人想取而代之。
庄善若见连双水眼珠子转个不停,知道他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便又道:“陪连舅爷喝酒也就罢了,倒不如就去得月阁。若是郑爷在,也顺道敬他一杯——小店开张他送来贺礼还未曾当面道谢呢!”
连双水的面色阴晴不定,他死死地盯了庄善若的如花笑靥,心里有一丝后悔。这个女人,可不同寻常,像一朵玫瑰花,看着香喷喷,可是碰不得摘不得。连双水不由得又想起庄善若从郑小瑞手中死里逃生的那一晚,他从来没有见过女人有像她那样绝决如刀的眼神。
而且,郑小瑞三番两次在关键时刻放了这个女人,说不定对这个女人还有什么想法。
伍彪早已明白庄善若意思,又将她往自己的身后揽了揽,道:“费这些口舌做什么?要打要杀尽管上,难道我们还怕了他不成?”
连双水浑身一颤,见伍彪死沉着脸,也不像是用三言两语就能镇住的乡下土包子。
那个喽啰兀自不知好歹,蹦着道:“你小子有种就等着,等我喊了弟兄们过来,看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伍彪微微一哂。
连双水呆了一呆,强笑道:“误会,误会!我与许大嫂也是老相识了,路上偶遇,不过是多寒暄了两句!”
庄善若跟了一句:“怕是不打不相识!”
“哼哼!”连双水点了头,强撑着面子,道,“我还有事,就不和你们啰嗦了!”挥一挥手,自是带着喽啰走了。
那个喽啰云里雾里,不知道为何事情急转直下,倒是虚张声势地冲伍彪挥了挥拳头。
“善若妹子,大妮,你们没事吧?”伍彪看着连双水两人消失在街角,这才彻底地松了口气。
庄善若额头唰地淌下几滴冷汗来,觉得有些后怕,冲着伍彪勉强一笑,道:“幸亏用言语解决了,若是真动了拳头,这个连双水睚眦必报,怕是不好收拾了。”
伍彪愧道:“都怪我没用,竟不能给你出气。”
庄善若见伍彪脸色黯淡,心中一暖,道:“若不是有伍大哥在,只凭我的三言两语,怕是连双水也没那么容易糊弄!”
伍彪毫不掩饰的关切的目光落在庄善若的脸上,竟是用手撑了袖子,轻轻地帮她抹去额上的汗水。
☆、第286章 定情信物
缘来包子铺,阁楼。
庄善若坐在床沿上,脑子里像是潮水般将那一幕一次又一次地重现。
当伍彪的袖子抚上她的额头的时候,整个天与地仿佛都静默了,无数嘈杂的市声一刹那消退,熙熙攘攘的人群瞬时也模糊成背影。
四目相对,伍彪的眼中是笃定与执着,而庄善若眼中更多的是不安与羞涩。
这一刻,仿佛漫长到天荒地老,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