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抠也要从许陈氏那里抠出点银子出来。
……
庄善若收拾停当正要出门的时候,发现童贞娘正在闲置不住人的厢房里一边捣鼓一边念叨着什么。她经过的时候略微一打眼,倒是吃了一惊,原来童贞娘正在拾掇那一大堆不值钱的商陆。
放了这么多时日。原先用来装商陆的光灿锦绣的盒子边边角角也沤得发黑了;从厢房里传出一股浓重的药味。
庄善若暗忖,也不知道这些商陆能派上些什么用场,若是再放上三年五载的,只怕自己都沤烂了,到时候连肥田也用不上。
庄善若想进趟城。有些日子没进城了,除了记挂缘来包子铺,听说王有虎的木器行也开张了。还有如意绣庄的那一摊子事,早晚也要进趟城去,正好今日风和日丽,天气暖和。
庄善若走到村东的三叉路口的时候,略微踌躇了一下,正盘算着要不要去伍家邀伍彪同往。细想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日,在柳河的石滩子上与伍彪偶遇,自己掩饰得辛苦。虽然两人都小心翼翼地避过了那个雷区,可是庄善若知道,伍彪对她的情谊未变。只不过换了另外一种更加内敛的表达方式。
庄善若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来,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努力地寻求一个支点,来平衡她与伍彪之间的关系。他的心意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不能、不愿再去接受——什么时候恢复自由身了,什么时候才能坦诚自己的心意,直面自己的内心。
庄善若在村口上了辆出租的马车。
马车里只有两个穿戴略显得花哨的中年妇人,一个微胖,一个精瘦,可露在外面的一双手都是白白净净的,看着就不像是在地里操劳的。
庄善若点了点头,权作打了个招呼,便窝在马车的角落里,袖了双手,垂了头假寐了。
那两个中年妇人见庄善若是个面生的小媳妇,也没当回事,等马车摇摇晃晃地开始上路了,便旁若无人地聊起天来了。
两人说得热闹,说来说去,也不外乎是东家长西家短的,再说说县城里哪家杂货铺的称头足,哪家卖的酱油香得地道,哪家布庄有便宜的花布卖。
叽叽喳喳,一边说一边笑。
庄善若心里烦闷,本想趁着坐车的当口,想想心事,却被这两个中年妇人吵得脑仁疼,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尽力地将身子缩了缩,恨不得从身上的夹袄里揪出两团棉花将耳朵眼堵了。
微胖妇人掀起帘子,朝外边瞥了一眼,道:“按着这脚程,怕是到县城刚好赶上吃午饭。”
精瘦妇人道:“听说县城里有家缘来包子铺,虽只单单卖包子,可吃过的人都说好。要不,我们姐俩个也去尝尝?”
“那敢情好!”微胖的妇人笑道,“等你说成了王员外家的那桩亲事,可要请我上得月阁好好吃上一顿,可不能三两个包子将我打发了!”
“那是自然!”精瘦妇人微微皱了眉头,“也不是我在人背后说嘴,王家家大业大,可那小姐长得又算不上美,脾气还顶了天的大,谁娶过去,可是要遭罪的!”
“怕啥,我看他们家的小姐即便是满脸的麻子,哭着喊着要娶她的怕也是能排出一队来!”微胖妇人撇撇嘴,“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
“啧啧,啧啧!”
原来,这两个穿着花哨的中年妇人是媒婆,怪不得看起来有些刘福婶的格调。
庄善若听着,心里也是微微有些感慨的。俗话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自然是有他的道理。这世间的姻缘,大多应和了“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即便是有些神仙眷侣,怕也是修了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庄善若不由得有些气馁,心又沉沉地往下坠了几分。
微胖妇人又道:“我这儿倒是有家姑娘,模样是没得说,就是放在美人堆里也出挑,针线女红又出色,只可惜出身小门小户,想要嫁个好的也难。”
“那倒是可惜了。”
“那姑娘心气也高,也不想给富贵人家做妾,只想嫁个相当的,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的。”微胖妇人笑着,喜气盈盈端的是一张媒婆脸,“我想来想去,也只有连家庄的伍大娘的儿子倒合适。”
庄善若的耳朵略过了旁的繁杂,倒是“伍大娘的儿子”几个字清清楚楚地送到了她的耳朵里,心头不由得砰砰一阵乱跳。
“伍大娘,哪个伍大娘?”
“嗐,不就是村东头伍家?当了许多年的寡妇,只一个儿子不单孝顺也能干。”微胖妇人脸上露出了八卦的神情,“原先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连伍大娘喝的药也是从药房里赊欠的。这两年靠了他儿子,老娘的病也好个七七八八了,家里的房子也修起来了,听说还在城里投了个小营生。”
“呦,那可不赖!”
“她家儿子我也见过,长得高大,也还体面,差不多也二十了。”
“咋拖到这么晚也没说媳妇?”
“嗐,原先家里不是穷嘛,也没顾得上。”微胖妇人看了假寐的庄善若一眼,还是压低了声音,道,“先头给他介绍的不是老姑娘就是小寡妇,我看她家儿子看着和和气气的,可心气儿高,哪里看得上,这一来二去的就耽误下来了。”
庄善若心里煎熬,像是有无数只蚂蚁从身上爬过,不知道是继续装睡下去还是就此睁开眼睛。
只听得微胖妇人又道:“这回,伍大娘说了,可不能再委屈她家儿子了,不论是什么小寡妇还是什么被休的什么和离的,一概不要!要娶也只娶黄花闺女呢!”
“呦,那是!”精廋妇人点头赞同。
“伍大娘只嘱咐我给她儿子寻个本分的姑娘家,标致不标致倒是其次,顶顶要紧的是性子要好。我寻思着,那家姑娘和她家儿子倒是绝配,谁也不算辱没了谁。”
“成了吗?”
“伍大娘那里没话说,只等着订下好日子相看了。”微胖妇人笃定地道,“这门亲事我看是三个指头捏螺蛳——稳当着呢!年轻后生哪有不爱俏姐儿的?一相看,准成!”
庄善若脑子里嗡嗡作响,旁的再也听不见了。
只娶黄花闺女!
只娶黄花闺女!
她还心存了痴念,只想着过了一两年得了自由身又是如何如何,这媒婆的话像是一记闷棍,一下就将她打懵了。
伍彪,他也是这么想的吗?
庄善若不由得苦笑,他至诚至孝,自然不会忤逆了伍大娘的意思。
☆、第309章 闷酒
芸娘将庄善若拉到后面的退步那里坐着,银盘脸熠熠有光,道:“善若,你可来了,再不来我可要去连家庄逮你去了!”
庄善若虽然在马车上听了那两个媒婆的话,心里有些不大自在,可是还是强撑出现笑脸道:“芸娘姐,这生意也忒好了吧?我看店堂里人挤人都快要爆棚了!”
“那是,我们缘来的包子可算是在县城里打出名头来了!”芸娘满脸的自得,道,“谁说小打小闹成不了大气候?善若,你等着,若是按着这样的势头下去,等过年给你分个厚厚的大红包,一准儿将那许家的麻烦给解决掉了!”
庄善若听着不觉得欢喜,反而涌上了一丝苦涩,她赶紧将这情绪强压下去,又道:“芸娘姐,你赶紧忙去,可别为我耽误了生意,我看大妮在前头可是忙得恨不得能多长出几双手了。”
“大妮可是我的好助力了,也不像先前那么腼腆,倒有了几分我的样子。”芸娘兴头上,根本没发现庄善若神情有异,道,“贺六总说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家家跟了我半年,竟养成了几分破落户的格调了。”
“那倒好了,省得成日里被贺六哥捉弄!”庄善若凑趣。
“你赶了这一路,也饿了吧!厨房里有现成的,你自个儿先吃着喝着!”
“哎!”
芸娘拍了拍庄善若的肩膀,风风火火地一掀帘子又往店堂里跑去了。
庄善若听着从前头传来的热热闹闹的喧哗声,愣愣地在椅子上坐了半晌。心上像是被什么蚀出了一个小洞,苦涩、辛酸、不甘、愤然——所有负面的情绪便从这个小洞里缓缓的、缓缓的淌出来,将她整个胸膛湮没,几乎让她不能呼吸。
原来幸福看着离她那么近,实际上却又那么远,远得穷尽她的一生都到达不到的彼岸。
庄善若突然鼻头一酸,几乎就要落泪了。
“善若姐,善若姐!”有个粉嫩的身影跳进了小小的退步中。
庄善若赶紧极力收了眼泪。露出笑模样来:“大妮!”
大妮在县城里呆了大半年,早就褪去了原先青黄瘦弱的模样,个头蹿了一蹿,脸上红是红来白是白。最难得的是褪去了那怯生生的神色,变得大方爽利了一些。
“善若姐,你饿了吧?”大妮不等庄善若回答,一转身进了厨房,回来手上捧了一碗番薯粥与一碟包子,笑嘻嘻地道,“这包子是善若姐爱吃的黑木耳猪肉馅儿的,早上新拌了一碗麻油大头菜,我给你拿来下粥吃。”
“不忙,不忙!”庄善若拉住了大妮的手。看着她乌鸦鸦的头发,和身上穿着的粉色的棉夹袄,不由得笑道,“这衣裳你穿得合身,也俏丽。”
大妮脸上微微一红。道:“还亏了善若姐巧手,我穿回家去,二妮三妮喜欢得什么似的,让我借她们穿了两天,三妮个矮,衣裳下摆都盖过了屁股,也穿了舍不得脱下。”
“年轻姑娘。自然也是爱新鲜颜色的。”庄善若看着这件粉色夹袄衬得大妮腰线玲珑,道,“若是她们喜欢,碰上合适的花布,我也给她们做一件去。”
大妮赶紧摆手:“不不不!善若姐忙得很,哪有这闲工夫?”
庄善若一哂:“忙什么?不过是瞎忙罢了。倒不如抽出工夫做些喜欢做的。”话语里竟有些淡淡的怅然。
大妮看着庄善若眉宇间似乎笼了清愁,一张脸舒展不开,她人小鬼大,故意道:“伍大哥昨儿来过了,与贺六哥喝了好一顿酒。昨晚就睡在这里,清早才回去的。算起来,差不多是和善若姐前后脚,可真是不巧了。”
庄善若神色不动,取了筷子夹了一块大头菜,尝了尝,赞道:“这大头菜渍得入味,麻油也香却不腻口。”
大妮心中疑惑,有满肚子关于伍彪的话被堵住了,只得暂时按下不表,只将这一月铺子里发生的新鲜趣事拣来说给庄善若听。
庄善若很快喝完了番薯粥,包子勉强吃了一个,问道:“得月阁那边的人可有过来?”
“没呢!”大妮摇摇头。
说话间,芸娘掀了帘子进来,道:“我这几日也正担心这个。千儿万儿读书也开窍了,贺六也不和大妮抬杠了,铺子的生意也一天好似一天,这事情顺当得都让我起疑了。”
庄善若失笑:“怎么,顺当反而不好了?”
“我这就叫操心劳碌命!”芸娘说着拉了张凳子坐下,道,“我还特意去打听了打听,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上回郑小瑞带到我们铺子的那个女人不是他正经太太,听说原先是惜花楼的头牌姑娘叫榴仙的,跟了郑小瑞也没个名分,不清不楚地另外置了个院子住着。”
这些庄善若都知道,只听着没说话。
“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我又是高兴又是担心,高兴自然是不必说了,担心就是担心郑小瑞跟我们使阴的——他财大气粗,又有县太爷撑腰,若是一心想击垮我们的铺子,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儿。”芸娘神色凝重起来,道,“我留心那榴仙住的院子,最近都安安生生的,没什么动静。再一打听,原来那郑小瑞的四通钱庄出了什么差池,亲自去京城疏通关系去了。”
“哦,那好!”
“我这心才放回到了肚子里,他有大麻烦占着手,哪里顾得上我们这点芝麻绿豆的小生意?”芸娘喟叹道,“唉,说来说去,终归是自个不够强,还得仰人鼻息,看人眼色。什么时候也像……”她摇摇头不说话了。
庄善若沉吟道:“郑小瑞手段虽恶劣,不过倒是言而有信的。我们这点生意也犯不上他的忌讳,倒是可以放开胆子干起来!”
“我也是这么说,可小伍却说小心驶得万年船,我想想也对,若是我们这铺子又被砸了,那可是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本钱了!”
庄善若又从旁人的口中听到“伍彪”,心里颇有些不自在。
芸娘又道:“可是巧了,小伍刚好早上走,你中午就来了,两个像是商量好似的。你咋不昨儿顺道和小伍一起过来,路上也有个照应!”
庄善若特意笑得热烈:“我就不和他凑热闹了,他来一日,我来一日,还不好吗?”
芸娘盯了庄善若的眼睛看,庄善若却避开低了头用筷子拨弄着那吃剩下的几片麻油大头菜,道:“大妮的手艺倒是越来越好了,缘来可离不了她了!”
芸娘嘴上应着,却看着庄善若的神情分明有些落寞,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又不好刨根问底,只得道:“善若,你好歹住上一晚,我们姐俩说说悄悄话!”
“好!”庄善若估摸着在县城里总要耽搁一些时间,与其匆匆忙忙,倒不如在缘来歇上一晚。
大妮听了高兴得蹦了起来,欢欢喜喜地道:“我去看看,整治些好吃的,昨儿招待伍大哥还剩了半瓶子好酒,晚上大家又可以好好乐乐了!”
“善若,你瞧,等再过半年,大妮怕是连她亲爹亲娘都认不出来了!”芸娘的目光中满是欣慰。
“那也是芸娘姐调教得好!”庄善若附和道。
芸娘捏了捏庄善若的手,道:“善若,你歇着,我把前头收拾收拾就来陪你说话。你别起来,左右没几张桌子了,一会儿就好。”
庄善若依言坐了,闷闷地伸了根手指顺着桌子上木板的年轮划着圈圈。
“善若姐!”大妮将一杯热茶放到庄善若的面前,“你尝尝,我拿小麦用热锅焙了,用开水一冲喷喷香!”
庄善若将茶杯送到鼻下,闻了闻,果然有一股焦香,不由赞道:“大妮,没看出来,你倒是古灵精怪!”
“哪有?原先家里连最次的茶叶渣子也买不起,我娘就用小麦炒了泡茶喝,说是暖身健胃最好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糊弄我们的,不过喝着滋味也不差!”
庄善若浅浅呷了一口,褐色的茶汤里带了微微的苦淡淡的香。
“善若姐,昨儿我看伍大哥像是有些不痛快。”
庄善若抬起头,一惊,道:“你这丫头,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没啥,随便说说。”大妮小心地看着庄善若的脸色,又道,“伍大哥与贺六哥两人喝了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