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娇,你歇着,我来!”庄善若让张山扶住伍彪的腿,轻轻地推开刘春娇,毫不犹豫地将双手伸到血水中将帕子涮了两把,利索地拧干,继续去擦伍彪的伤口。
也不知道换到第几盆水的时候,水里才呈现出淡淡的红色。
刘春娇只是怔怔地在一旁看着庄善若小心利索地处理着伍彪的伤口,然后在老刘郎中的指点下,将早就准备好的膏药敷了上去。
“血,终于止住了!”刘春娇心底竟涌上如释重负之感,就像当初刘昌吐尽了最后一口血,同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时,刘春娇不是悲从中来,而是拿着洇透了鲜血的帕子,有种茫茫然的释然。
“止住了!”刘春娇喃喃地道,将目光落到了伍彪虚弱的脸上,心里竟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第340章 流水落花
庄善若慌慌张张地从床头的隐蔽处翻出一个荷包来,将里面的东西悉数倒出来,数了数,不过十三四两多点。
她一股脑儿地又将床上零散的银子塞回到荷包里,然后将荷包收到了怀里。
临出门的时候,太过慌张,裙角勾在了门边的木茬子上,“刺啦”一声,竟被拉出了一个大口子。庄善若懊恼地看了一眼,这口子足有半尺长,带着毛毛的边。
庄善若一刻都没有迟疑,将柴房的门上了锁。
她已经没有时间去换裙子了,老刘郎中替伍彪动了手术早就疲倦不堪,正准备坐车回去。她也要随车跟着进城,好去善福堂替伍彪抓药。张山自告奋勇,可是庄善若总觉得不放心,还得自己去一趟才好。
庄善若的目光在后院里溜了一圈。
这几日来去匆匆,除了回来睡个囫囵觉,也没顾得上别的。园子里的菜蔬缺了水都蔫蔫的,黑将军连着好几天也只打了个照面,也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快活去了。
庄善若心念一转,脚步却没停,急急地走到前院。
她特意避开许家人,就是不想和他们多费口舌,此刻占据她整个心的只有伍彪的伤势。
背后传来脚步声。
庄善若眉头一皱,她可没有闲工夫和童贞娘扯淡,老刘郎中还等着她一起坐车回去呢!虽然天刚过晌午,不过老刘郎中身子弱,得慢着点赶车;况且,伍彪只在伤口上敷了药,喝的汤药还得等她从善福堂抓药回来呢!
所以,时间很是紧迫。
庄善若只当做没听见,也不回头,伸了手要去推院门。
“媳妇!”
庄善若心头一颤,终究不忍,还是回过头来。
许家安正站在她的身后。穿了一袭长衫,却略嫌大了些,整个身子便愈见消瘦了。他神色平静,整张脸就像是被清水仔细地洗濯过一般。看不到多余的情绪。
“大郎!”
许家安眼睛里涌现出温柔的笑意,盯了庄善若看了半晌,才道:“好几日没见你!”
庄善若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自从那晚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和许家安单独照过面。那晚,许家安在月色下落拓的背影却让她感怀了许久。
“今儿怎么没去私塾?”庄善若躲开许家安的眼睛。
“荣先生替我上着课,眼看乡试没有几个月了,他让我静下心来多写几篇策论。”
庄善若惊奇,记得童贞娘明明和她说过许家安放弃了乡试。她生生地将疑惑咽回到肚子里——现在可没有时间说这些:“那你好生准备着!”
许家安的眼睛突然黯淡了下去,他自嘲地笑了笑:“你竟也不问问我?”
庄善若一时语塞。她想问,可是似乎许家安参加不参加乡试不是她应该关心的事,而她应该关心的那个人却还躺着床上没有醒转过来。
“我不懂这些,你觉得好,那就好。”
许家安失望之色更深。他低下头,重新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又是一片澄净。
“我知道你不在乎我中不中这个举人,我也不在乎。”许家安话音一转,“可是,我总得证明点什么。”
“证明什么?”庄善若觉得这样的许家安她有点不认识,或者说她认识的只是病后的许家安。那并不算是完整的他。
许家安轻轻一笑,嘴角勾起浓浓的嘲讽,道:“证明什么?除了证明我并不是一个百无一用的废物还能证明什么?”
庄善若愣住了,她认识的许家安从来不会说这样尖刻的话。
许家安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为了掩饰自己的软弱把锋利的爪牙露了出来,却不知道只是自欺欺人。
一阵风起。
东风携裹着浓郁的暮春气息。将许家安宽大的长衫吹了起来,同样也让庄善若裙角飘飘。
许家安的目光落在了庄善若的裙摆上,突然神色一肃,赶紧上前两步:“媳妇,你的裙子破了!”
庄善若低下头。还没等许家安的手摸上她的裙角,她便下意识地将裙子一掀,后退了半步。
许家安弓着腰,右手尴尬地伸在虚空中,只有春风从他的指缝间淌过。
庄善若突然觉得有些不忍:“大郎……”
许家安暗自笑笑,收回了手,道:“你什么事情那么着急,竟连换裙子的时间也没有?”
庄善若惭愧,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略一点头,道:“大郎,我有急事在身,等我回来再说。”
“好!”许家安深深地看了庄善若一眼,退后了几步。
庄善若容不得自己心软,潦草地冲许家安笑了笑,赶紧拉开院门,急匆匆地朝伍家一路小跑而去。
许家安的目光缠绵成一条线,紧紧地拴在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上,嘴角漾开苦涩的笑来:“善若……”
……
“善若……”刘春娇一愣,放下手里的粥碗,抽出帕子替伍彪揩了揩额上的汗水。
伍彪的脚下垫了被子,将受伤的小腿子悬空放着,脑袋下又垫了个枕头,将头略略抬高,不至于让喂进去的粥流出来。
他依旧紧闭了双目,只是脸色比原先要好了许多,他含糊地吐出了这两个字,却没有更多的言语了。
伍大娘不知道端了什么东西进来,招呼刘春娇道:“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真是对不住,还麻烦你给阿彪喂粥水。来来来,赶紧过来,我给你下了碗面条,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好歹填填肚子。”
刘春娇含笑道:“伍大娘,不客气。善若姐和我情同姐妹,她的事也就是我的事。你就叫我春娇吧!”
“好好好,春娇,这名字好!”伍大娘将面碗放到桌子上,道,“要不是善若县城来回跑了几趟,阿彪这条腿怕是保不住了。说起来,还得谢谢你家公爹!老刘郎中可真算得上是神医哪!”
刘春娇接受了伍大娘的善意,拗不过,只得坐到桌旁举了筷子吃面。说起来,连家庄县城来回跑了一趟,她也真的饿了。
伍大娘这碗面擀得筋道,放了一把小青菜,还卧了个荷包蛋,看起来清爽可口,吃在嘴里也清淡有味。
伍大娘斜坐在床边,伸手探了探伍彪的额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阿彪这烧总算是退下去了。你不知道,他断断续续烧了足足有半个月,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哪!”
刘春娇宽慰道:“伍大娘,你别担心,只要将病根儿去掉了,这身子慢慢养总是能养回来的。”
“是,是!说起来,你们善福堂可真算得上是我们伍家的大恩人了!”伍大娘感激地道,“我在床上瘫了几年,靠了小刘郎中的妙手回春,现在能走能动的;阿彪这伤,要不是老刘郎中,年纪轻轻可就得残废了。”
刘春娇嘴里可口的面条突然便有些不是滋味了。是谁说的,好人有好报?刘昌做了这许多善事,为人又和气,怎么就偏偏落得个英年早逝的下场?
伍大娘浑然不觉,又道:“这会子也不知道善若他们有没有到县城?老刘郎中身子骨不好,这来回两趟也不知道经得住经不住?哎,可真是罪过了!春娇,怎么不吃了?是不是不合胃口?”
刘春娇赶紧又挑了几根面条送到嘴里。
“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若是以前,还能有些野味。啧啧,阿彪这回好了,我可是说什么也不许他上山打猎了,把命搭上可是不值当的!”伍大娘放下了心事,话也多了,“要不是张山要陪着善若进城抓药,张山家的孩子又多,怎么的也不该把你留下。”
“伍大娘,我左右一个人,呆着也是呆着。”
“哎,哎!我看你这孩子面善!”伍大娘轻轻地抓起伍彪露在外面的一只手,塞进被子里,“要不,你到院子里歇歇?这满屋子的药味,没的冲了你!”
“不碍事,伍大娘别客气。”刘春娇笑着道,“我估摸着伍大哥也该醒过来了。若是他醒来喝茶要水的,两个人守着总是比一个人守着妥当些。再说了,伍大娘毕竟有点年纪了,要歇也是大娘去歇着!”
“哎,这可怎么说的!”伍大娘连声叹道,“我可算是碰上贵人了,先是有善若,再是碰上你!要不,你坐着,我去给你泡壶茶来!”
刘春娇拦不住,只得随伍大娘去了。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从厨房那边传来零星的声音,伍彪粗重的呼吸声就被这寂静放大了。
刘春娇心中一动,放下筷子,凑到了床边。
伍彪依旧睡得沉沉,似乎那黑甜乡里有什么牵绊着他,始终不舍得睁开眼睛。浓黑的眉毛,高挺的鼻头,棱角分明的嘴唇——是全然不同于刘昌的男子气概。
刘春娇小心地将伍彪脑袋下垫着的枕头抽去一个,想让他睡得舒服些,手指头却不免和他的肌肤相触碰。刘春娇不由得想起了那日拦腰搂住他的情形,心急剧地跳了两下,脸上飞起了两朵红云。
刘春娇掩饰般地替伍彪掖了掖被子,却冷不防看到枕头下露出一丝雪白。
好奇心驱使下,刘春娇小心翼翼地将那雪白抽出来。
原来是条素绢的帕子。
也不知道是哪个姑娘的信物,刘春娇心中一哂,再细细一看,竟是呆住了。
帕子上绣了两朵并蒂的石榴花,艳得如霞,红得似火。
☆、第341章 典当
庄善若踮起脚,将手中的物件送上了高高的柜台。
不知道为什么,但凡是当铺,这柜台都造得又高又大,衬托出典当人的渺小卑微来。
庄善若抬起头,看着柜台里那个穿了长衫的先生用个帕子将那碧玉镯子托在手上,眯起了眼睛细细地瞅着,然后又用手捏了镯子,迎了光看了又看。
庄善若心口堵得慌。
王大姑在她出嫁前戴到她手上的这支碧玉镯子,她自从戴上后从来没想到过要取下来。快两年了,这支镯子仿佛和她的身体融为一体了,让她感觉不到镯子的存在——现在将镯子取下后,竟觉得左手腕冷冰冰凉飕飕的。
长衫先生看了半晌,撇了撇嘴,随意地将镯子放回到帕子上,公事公办的口吻:“你要当多少?”
庄善若搞不清楚这个镯子的价钱,不过既然是庄家祖上传下来的,用她外行人的眼光来看,颜色翠,水头足,也不是随随便便能够花几百个大钱就能从集市上买的来的。
“你出得起多少?”庄善若准备以静制动。
长衫先生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笑得两颊的赘肉颤了又颤,道:“我们永昌当铺开门做了快十年的生意,倒是难得碰到像你这样的。你这镯子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勉强还算是过得去。”
庄善若沉吟不语。
长衫先生眼中精光一闪,道:“你这镯子是不是诚心要当了?”
“自然!”庄善若说出这句,心里隐隐作痛,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王大姑的遗物怎么的也舍不得拿出去当了的。
长衫先生点点头,居高临下的冲着庄善若伸出了一个巴掌:“五两!”
“五两?”
“五两!”长衫先生似笑非笑,“怎么,你还嫌少?”
庄善若也不说话,只是踮起了脚尖。伸手要将那镯子从柜台上拿回来。
“哎哎哎!”长衫先生急了,赶紧用手虚压住,“你也开个价!”
庄善若神色自若,直直地盯了长衫先生看。朗声道:“十两!”
“十两?”长衫先生弹弹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上下打量了庄善若两眼,“客人,你莫不是说笑?”
“这镯子到底值多少钱,我心里有数,你也莫诓我!”庄善若的秀才爹生病的时候可没少往当铺跑。当铺是什么地方?吃骨头不吐渣的地方。
“得!这县城也不是只有我们永昌这一家当铺,你若是嫌价格低,大可拿着镯子多问几家!”长衫先生不屑地笑了笑,“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还是我们永昌当铺最公道了。”
庄善若点点头,伸手拿了镯子要走:“有劳了!”
长衫先生看着那碧玉镯子又觉得可惜,这样的水头这样的颜色。配上个顶好的锦盒,放到宝庆银楼售卖,恐怕不下三十两。他见庄善若去意已决,赶紧用手里的折扇轻轻地在庄善若的手背上一压:“慢着!”
庄善若早就明白当铺“欲擒故纵”的把戏,哪里会不知道这长衫先生的心思。
“罢了罢了,也不麻烦你多走冤枉路了。你在县城的当铺绕一圈,回头还得上我们永昌来!”长衫先生满脸的笑意。“与其到时候多费一番口舌,你我倒不如都干脆点。”
庄善若微微笑着,坚持道:“十两!”
“啧啧,啧啧!”长衫先生像是肉痛般直摇头,“要不起这么多,要不起这么多!”
“十两!”
“呦。你倒是吃定我了?”
“我看先生也不是个眼拙的,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这镯子是我们家祖传的,它到底能值多少银子,你我怕是心里都有数。就别再绕弯子了!”
“嘶!”长衫先生像是牙痛般倒吸了口凉气,白多黑少的眼睛盯了庄善若看了半晌,突然问道,“这镯子,你是死当还是活当?”
庄善若一怔:“自然是活当!”这镯子怎么的也是要赎回来的。
长衫先生的眼神活络了起来,他故作风雅地一甩扇子,道:“若是死当,我也就斗胆做个主,十两银子将这镯子收了。活当的话……”
庄善若不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活当的话……”长衫先生的眼珠子滴溜溜转,没拿准主意。
“八两,少了不当!”庄善若坚决地道。八两,也够眼前救急的了。
长衫先生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咬牙切齿地道:“成,八两就八两!”心里却是乐开了花,看那媳妇也不知道有什么急用钱的地方,最好是家里有人生病,还是一时半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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