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善若刚嘱咐大妮给阿栓包上几个黑木耳猪肉馅儿的包子带回去,便被芸娘一把拉到后面小小的退步那里了。
“善若,小伍的腿真的保住了?”芸娘顾不得寒暄,急急问道。
“老刘郎中说了没事,怕是妥当了的吧。”庄善若道,不知道为什么,一到了缘来,绷紧了的神经放松了下来,整个身子竟觉得疲惫不堪。
芸娘这才松了口气,道:“贺三贺六两个可是愁了两日,若是小伍的腿真的保不住了,我看他们两个可要自责一辈子的。”
“为啥?跟贺三哥贺六哥又有什么关系?”庄善若觉得很奇怪。
“小伍要不是为了我们这个铺子,就不会进大青山,不进大青山,也就碰不到野猪了!”芸娘内疚地道。
庄善若咬了咬嘴唇,终究没把伍彪为了替她攒钱的事说了出来,一则是不好意思,二则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幸亏伍大哥吉人自有天相,逢凶化吉。”庄善若欣慰地道,“老刘郎中说了,凭了伍大哥那样的底子,吃了他的药,保准一个月便能恢复如初了。”这既是对芸娘的宽慰,也是自我安慰。
芸娘携了庄善若的手,道:“说来说去,还多亏了小伍碰上你这位贵人!要不是你心里有主意。小伍可要生生地折了一条腿了。”
庄善若面上一红:“我也不过是试试看。要说起贵人,可还得数春娇!”
“怎么回事?”
庄善若便将刘叶氏阻挠,靠了刘春娇出马才请到老刘郎中的事情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芸娘听了。沉吟了半晌,道:“这个刘叶氏怕是不简单。大凡富贵人家,为了争权夺利,少不得使出些下作的手段来。”
庄善若心中一颤:“芸娘姐,你是说……”
“我不过是猜测罢了。”芸娘微微皱眉道,“我见过春娇,真真是水晶做成的人儿,心里存不住一点事儿。刘叶氏之前我也曾碰到过一两回,总觉得阴测测不甚清爽。春娇名义上虽然还是刘家的人。可毕竟是回了娘家的,过两年改了嫁,就更和许家没什么瓜葛了。刘叶氏当家做主,又有个儿子守着,按理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见了你也得欢欢喜喜地迎了进去,这顺手的人情谁不会做?”
庄善若点头,她也正疑虑。刘叶氏即便是再不通人情世故,这点恐怕也不会不明白吧。可是,偏生。刘叶氏见了她便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来,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芸娘毕竟是年长几岁,犹疑地道:“要不她就是心里有鬼!”
“有鬼?”
芸娘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道:“善若,但凡这世上的人若是为了钱财坏了心肠,可是不论什么阴毒的事都能做出来的。”
“这,不至于吧?”
芸娘摇头:“刘叶氏忌惮你,自然便是忌惮春娇——你想想,春娇这样的面人儿,她又有什么好忌惮的?你不觉得这当中有些古怪吗?”
庄善若苦笑一声:“当时为了伍大哥的事,我也没想那么多,只想快点见到老刘郎中去救命——现在芸娘姐这一说。我倒也觉得有些奇怪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有时候最是老实本分的背地里咬你一口才是最致命的。”芸娘似乎是有所感慨。
不知道为什么。庄善若面前浮现起刘叶氏在善福堂游刃有余的模样来,和她原先在后院畏畏缩缩的模样丝毫重合不起来。看来。刘叶氏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庄善若又想起善福堂的老伙计阿奎来,总觉得有些古怪。可是毕竟是别人的家事,而且她也不惯搬弄口舌,也就将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大妮匆匆地掀开帘子进来,端进来一碗温热的番薯粥:“善若姐,你赶紧喝碗番薯粥,不冷不烫刚刚好。”她个头又蹿高了些,再不是那个怯生生的小丫头了。
庄善若感激地笑道:“还是大妮细心!”她真的饿了,三两口将这碗番薯粥吃下肚,这才觉得身上有了点力气。
“要不,让大妮再给你下碗面?”芸娘道。
“不用了,赶路要紧,到时候带几个包子在马车上吃就可以了。”庄善若婉拒了,毕竟在连家庄的伍彪还在等着药救命呢,恐怕这个时候也该醒了。
芸娘知道事情紧迫,也就点了头道:“善若,辛苦你了!”
“应该的。”庄善若本意是说伍彪为了省钱不去看郎中,伤情一拖再拖才变得如此严重,可是听在芸娘耳中却别有一番滋味。
芸娘笑笑:“过两日我再去连家庄看你们。”
庄善若肚里有了吃食,身上一暖,倦意就上来了,还顾不得回答什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赶紧用手捂住,却是眼泪汪汪的。
大妮心疼地道:“善若姐怕是累极了吧,我爹刚才一沾枕头就打起了呼噜。”
庄善若赶紧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振作精神笑道:“还好,马车上还能够歪会儿。”
大妮建议道:“善若姐,要不你就在芸娘姐这里歇着,晚点再雇辆马车回去;我随我爹先回连家庄去,反正就是煎药,这活我干得了。”
芸娘点头道:“这也好,大妮也好日子没回过家了,干脆一起回去得了。”
庄善若有些为难,她从善福堂出来,恨不得马上就坐上马车回连家庄,在缘来也是掐着时间,要不是心疼张山跟着一路奔波,早就和芸娘打个招呼便走了。若是让她留在缘来歇一觉再走,那可真是让百白爪挠心不得安宁了。
芸娘善解人意,笑道:“大妮,要不你随你爹和善若一起回连家庄去。我暂时抽不开身,你也好和善若替手,好好照顾小伍,等过个十天半个月才回来。”
“那怎么行!”大妮发急道,“芸娘姐,那个姓连的还不知道……”
芸娘赶紧朝大妮使眼色,打断了她的话,道:“大妮,你上楼去叫下你爹,差不多也好启程了。”
大妮闷闷地闭了嘴,慌慌张张地瞥了庄善若一眼,自是出去了。
庄善若觉得有些奇怪,原来又累又倦,不觉得什么,此时看芸娘虽然银盘脸上依旧挂着盈盈的笑意,可是眼角眉梢却带了掩饰不去的倦意,分明是在躲闪庄善若探究的目光。
莫非出什么事了?
庄善若脑中电光火石般地一闪,诸多疑窦浮上心头。
伍彪与贺家关系那么亲密,为什么他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贺家人也只是陪着在县城里找了蔺郎中,也没去连家庄探视照看?
若是说包子铺人手不够走不开,可是贺家人从来都是轻财重义的,即便是为了伍彪不做几天生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况且,贺六哥和伍彪素来投契,比亲兄弟还要亲上几分。按照贺六哥那样的急性子,怎么竟能按捺得住?
大妮刚才说到什么“姓连的”,到底是什么人?这当中定有些古怪!
……
芸娘避开庄善若的目光,转身走到对面的厨房。她取了张箬叶,掀开蒸笼,抓了四五个包子进去,然后将箬叶包扎好;又探身从柜子里拿了个水囊,往里面灌了些温水。
庄善若静静地看着,并不说什么。
却见原本做事利索的芸娘有些手忙脚乱的,不是打翻了水勺,就是将锅碗瓢盆碰的叮当响。
“这些路上吃喝,你们自个可别把身子给熬坏了。”芸娘忙得像是一阵风,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有老刘郎中出马,小伍这伤怕是没什么大碍,你也别心急。左右这铺子里也没什么事,等过个把月小伍好利索了,你们两个再过来帮帮忙得了。”
庄善若不动声色地应着,却盯了芸娘看。
芸娘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嗔怪倒:“善若,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还长出花来啊?倒是你,风尘仆仆的,我给你倒点热水,擦一擦手脸,倒是舒服些!”
庄善若一拉芸娘,道:“芸娘姐,你别忙了。”
芸娘却兀自不理,依旧忙得脚不沾地,却毛毛躁躁地将水洒了一地。
庄善若眉头一皱,芸娘这幅模样全然不似平日做派,分明像是极力掩饰着什么。
阁楼上传来脚步声,还有张山父女轻声的交谈。
芸娘松了口气,将箬叶包裹和水囊送到庄善若的面前,道:“赶紧走吧,小伍怕是盼着你回去呢!”
庄善若却不接那几样东西,看着芸娘问道:“怎么不见贺三哥贺六哥?”
芸娘一震,强笑道:“我正说呢,他们两个去了趟王二家,也不知道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庄善若盯了芸娘躲闪的眼神,道:“贺三哥贺六哥待伍大哥情同兄弟,伍大哥伤重,他们两个哪有心情去做旁的事?芸娘姐,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芸娘嘻嘻笑道:“善若,你想哪儿去了……”
“姓连的?莫不是连双水?”庄善若打断了芸娘的话,正色道,“难道郑小瑞又要使什么花样?”
☆、第344章 死局
庄善若端起面前的茶碗却忘了送到嘴边,沉吟半晌后道:“真的是连双水在捣鬼?”
芸娘点了点头,原先强撑出来的笑意散去,脸上愁云密布。
庄善若将茶碗放回到桌上,疑心道:“恐怕和郑小瑞脱不了干系,我原以为他是个真小人,却还是个伪君子,出尔反尔。”
“说不准!”芸娘在庄善若身旁坐了,道,“贺三偷偷地去打听过,郑小瑞去了京城还没回来,他名下的铺子都是连双水在给他打点。”
“我记得上回你和我说郑小瑞去京城,离现在恐怕也有三四个月了吧?”
“我们只打听到郑小瑞不在县城,却打听不到他在京城盘桓这么久做什么。”芸娘忧心忡忡,“他胃口大,我们这么点芝麻绿豆大的生意,恐怕他也看不上眼。”
庄善若心中一动:“芸娘姐,你是说……”
芸娘点头:“俗话说,阎王好对付,小鬼却难缠。如今,郑小瑞不在县城,山中无老虎猴子来称王。连双水这人,可不就小人得志,狐假虎威起来了。”
庄善若不由得想起连双水面白无须,眼神淫邪的模样,心中一阵反胃。如果说她对郑小瑞憎恶之余还带了一丝钦佩,那么,卖妹求荣的连双水只能让人鄙夷了。
芸娘见庄善若蹙着眉头沉思,强笑道:“善若,我看连双水也难成什么气候。你莫急。这些事贺三贺六也应付得过来。你也别呆在这儿了,现在天还早,赶紧租辆脚程快点的马车。还能在天黑之前赶回连家庄去。”
“张大哥和大妮回去就行了,老刘郎中的医术,我信得过!”庄善若眼中忧色不减,“再说,还有春娇在,伍大哥那里,我放心。”
“小伍醒来。恐怕最想见到的还是你吧?”
庄善若苦涩地一笑,她又何尝不想快马加鞭地回连家庄。陪在伍彪身边,伺候他汤药,亲眼看着他一日一日地好转。只可惜,缘来横生祸事。贺家人疲于奔命,作为缘来的一份子,她不可能在这个当口上独善其身。要知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即便是她不能起太大的作用,可是能够守在缘来,同进退共命运,也是她应该做的事情。
至于伍彪……庄善若心头一暖,他定会明白她的心意。
庄善若抛开心头的儿女情长。道:“贺三哥贺六哥出去多久了?”
芸娘忧心忡忡:“怕有三两个时辰了。”
“去了得月阁?”
“连双水除了惜花楼,也只有在得月阁才能碰上他了。”芸娘素来笑意盈盈的脸上带了丝愤怒,“亏得他想出这下三滥的手段来。”
“他本是小人。又睚眦必报,早就看我们缘来不顺眼了。”
芸娘狠狠地“呸”了一口,道:“连双水这小人,偏生见不得旁人好。这段日子,缘来的生意一直都很好,除了留住了一些老主顾。也招徕了一些新客人。我心里还在欢喜呢,若是按照这样的势头下去。年底分红翻上两番可是逃不脱的。”
庄善若默默点头,她原先还想着问芸娘先借些银子,将典当了的镯子赎回来,没想到缘来都自身难保了。
“半月前,保财媳妇找我——我这三间铺面倒是有两间是她家的。”芸娘回想着,“我和他们家做了几年的邻居,他们两口子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只是去年重整开包子铺的时候,手头上一时周转不开银钱,只将她家的这两间铺面租到了今年的六月底。这段日子又忙,虽然手头上有了银子,可一来二去的也没想着续租,想着不过到时候和他们两口子说一声就是了。”
“没想到却被连双水钻了空子!”
“我也不怨他们两口子。”芸娘喟然叹道,“保财他常年生病,身子羸弱,平日里也就在家里养着。这两间铺面租给我一年是四两的租金,再加上保财媳妇替人浆洗衣裳,缝缝补补,日子也勉强过得下去。”
“嗯。”
“保财媳妇娘家不算近,在奎村。她那日和我说了城里生活不容易,她准备将这两间房子卖了,举家搬到娘家村里去住,好歹也有个照料。”芸娘懊丧,“我那时候也起了个心思,想将她这两间房子买下来,可是手头上一时又没那许多银子,只想着到时候和你们一起商量下——若是要想将缘来长久地开下去,有个自己的铺面那可是要方便许多。”
“可偏生不凑巧,伍大哥受了伤,白白错过了这好机会。”
芸娘苦笑道:“是。没过几日,保财媳妇便告诉我说,她家这两间房子卖出去了,碰上了出手阔绰的,卖了个好价钱。我还没想到那么多,还想着也不知道新邻居好不好说话,得赶紧将这两间铺面续租下来。
“芸娘姐万万没想到是连双水吧?”
“可不是?你不知道,那日连双水带了群小喽啰很是耀武扬威了一阵。”芸娘愤愤然,“他带了房契,让我们赶紧在租期到期前将这两间铺面腾出来——这不就是故意想让缘来开不下去吗?”
“恐怕他就是这个意思。”
“贺三和他争论,可是他手头上有房契,我们也奈何不了他。”
“那,继续租呢?”
芸娘冷笑道:“钗袋巷的房子本不比南大街,都是住家,卖不起什么大价钱。保财家的这两间房顶了天了也只能卖上二十两银子,你道连双水要多少租金?”
“多少?”
“第一年十两,第二年二十两,第三年三十两,逐年递增!”
庄善若挣圆了眼睛:“他怎么不去抢?”
芸娘苦笑连连:“话是这么说,可毕竟这房子落到了他的名下,租或者不租,租多少银子,全都在他一念之间。”
“不租,缘来只靠一间铺面开不下去;租,这么高的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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