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娇没听明白庄善若的意思,欢喜地道:“那好,善若姐,我们说定了。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若是回榆树庄了,我也陪着你回去!”
庄善若苦笑,看着刘春娇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道:“那自然是好的。”
“好,差不多了,可以生火煎药了!”刘春娇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抛开了这个话题。
两个人默契地给小炉子生着了火,时不时地往里面投着细碎的小木屑,一时沉默了。
“扑扑!”瓦罐里的水沸开了,冒着热气,溢出一些苦黑的药汁,带出一股又香又涩又苦的药味来。
“得转小火了!”刘春娇自语道,然后操起放在一旁的火钳子利索地捅了捅炉子眼,将火弄得小了些。
庄善若忍不住道:“春娇,你做这些活倒是利索!”
刘春娇一怔,苦笑了一下,才道:“善若姐倒是忘了,我那个时候挺了大肚子,不知道帮阿昌煎了多少碗药。”
庄善若心中悯然,看来刘春娇心中情根深种,有些事情不是想忘就能忘了的。就像刘昌之于她,虽然已经故去了一年有余,可是有关这个名字的记忆早就沁入骨髓,时不时地能让人伤筋动骨——只是比起以前来,少了些许哀恸,多了几分缅怀。
“都一年多了……”
“上回我去善福堂看到了玦哥儿,倒是比之前长高了好多。原先总是怯怯的,如今也小大人般,落落大方了起来。”刘春娇嘴角凝了一丝寂寞的笑,“我那日还和爹说起来,我没见过大伯,倒看玦哥越长越像阿昌了。”
“是吗?”
“我便有些后悔了。”
“后悔什么?”庄善若温言问道。
“后悔呀,若是我能再经心些,能将孩子养下来,过上三五年可不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小阿昌?可惜,可惜……”刘春娇眉宇间笼上了一丝清愁。
之前,庄善若从来没听刘春娇提起过她那个早夭的男孩儿,想起听人说这孩子养在胎里的时候便孱弱,生下来还没哭上两声便闭了气。那时候的刘春娇恐怕整颗心都沉浸在刘昌暴毙的悲恸中,竟分不出一点空间留给这个苦命的孩子,现在想来恐怕是心有戚戚然吧!
刘春娇飞快地一抹眼角:“我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竟说起这些事情来了?”
“春娇……”
“我不碍事!”刘春娇拍拍裙子从小杌子上站起身子,勉力堆出笑容,“这药再煎一会也就好了。善若姐,到时候你将它倒出来,略凉一凉,便给伍大哥送过去。”
“你呢?”
刘春娇毫不避嫌:“前日听说伍大哥爱吃些番薯丝儿,我闲着没事干,就和伍大娘用擦子擦了小半袋出来。趁着这两日天气好,赶紧晾晒起来。”
“番薯丝儿?”庄善若疑惑。
“伍大娘说了,伍大哥小时候最爱吃番薯丝儿裹上糖霜。那个时候番薯虽易得,可是糖霜却金贵,也没吃上过几回。”刘春娇解释道,“我闲着没事,帮着多做点儿,反正甜丝丝的,既能下药吃,也能当个零嘴儿,哄哄张大哥家的宝根。”
庄善若没想到刘春娇竟那么细心。
刘春娇侧身出了小厨房,又忍不住回过头来叮嘱了一句:“善若姐,这药得趁热喝了,你可别等凉过了!”
☆、第356章 情浓
伍彪一仰脖子,咕噜咕噜一气儿将那碗浓黑的药喝完了,然后咧了咧嘴,用手背一抹嘴,将手中的碗递回给了庄善若。
“苦吗?”庄善若见伍彪张了嘴哈了两口气,忍不住问道。
还没等伍彪回答,在旁的贺六便从旁边的小柜子上拿了一个粗瓷做的碟子,道:“给,糖瓜条儿!”顺道抓了一把,往自己的嘴里一塞:“唔,好吃好吃!”
伍彪却将手一推:“不要!”
贺六奇了:“这可是春娇特意给你做的!”
“甜腻腻的,我不爱吃这个!”伍彪却看也不看那碟子,“你若爱吃便给你吃。”
贺六做了个怪相:“那我可就吃光咯?”
庄善若含笑着劝道:“伍大哥,这伤药苦,吃几根糖瓜条儿缓缓劲儿!”
伍彪执拗地摇摇头,道:“善若,你给倒碗水来漱漱口就是了!”
“你们小两口闹什么别扭?”贺六不客气地一根一根地往嘴里丢着糖瓜条儿,戏谑道,“这半天也没见那春娇进房间,倒看她和善若在厨房里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些啥。”
伍彪不免有些脸红脖子粗了:“六哥,你别胡说!我和春娇妹子,什么事都没有!”
“呦,还臊起来了!”贺六捧了手里的碟子冲庄善若笑笑,“左右这房里也没什么外人,小伍你也别死鸭子嘴硬了。是不是我们都看在眼里了!”
伍彪更是局促,只是紧张地看着庄善若,嘴里念叨着:“六哥。你莫开玩笑!”
“开啥玩笑?我看人家可是来真格的了。你不想想,她和你非亲非故的,凭啥一大清早地就过来帮忙?小伍,你可太不够意思了,揣着明白装糊涂哪!”
伍彪的脸红得像是猪肝似的,一着急更是不会说话了。
庄善若看在眼里,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替伍彪解了围:“贺六哥,春娇正和伍大娘两个在院子里晾番薯丝儿。到时候裹上糖霜,可要比这糖瓜条儿还好吃!”
“得得得!我也不在这儿讨人嫌了,赶紧出去瞅瞅!”贺六见伍彪真有些恼了,赶紧骑驴下坡。又忍不住补了一句,“全靠了小伍,我才能顺道借个光!”
贺六出去了。
伍彪的脸色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庄善若端了药碗转身要走。
“善若!”伍彪急了。
庄善若嫣然一笑:“我去给你倒些水过来漱漱口!”
“不用了,不用了,嘴巴里也不怎么苦了。”伍彪努力地在床上将身子坐端正,鼓足勇气道,“你陪我说说话?”
“也好!”庄善若择了床对面的一张板凳坐了,“那伤口可好些了?”
“痛倒是不痛了,就是边上痒得慌!”
“那是快好了!”庄善若喜道。“再吃上七八贴的伤药,恐怕也就能下地了。剩下的十五贴药可是将养身子的。”
伍彪苦笑:“我在床上歪了快一个月了,我娘管着我不给我下地。可把我憋屈坏了!”
庄善若抿嘴:“怎么会憋屈坏了?不是天天有人伺候喝药,陪着说话吗?”
伍彪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脸色,又腾地紫涨了起来,结结巴巴:“善若,你别听他们胡说!”
“怎么是胡说呢,春娇照顾你这几日。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那是,那是!”伍彪神情略微放松了些。“我也好得差不多了,也可以让她不用来了,左右,左右你回来了……”最后一句说得是又轻又快。
院子里传来贺六插科打诨的声音,混杂着春娇娇俏清脆的声音,让整个伍家院子生气勃勃的。
“她反正在家里也没什么事,一个人呆着容易胡思乱想,过来陪着伍姨说说话也好。”庄善若侧耳倾听,“再说,多几个人,热热闹闹的多好!”
“我知道。可是,可是——”伍彪吞吞吐吐。
“伍大哥,你在担心什么?”庄善若一针见血。
“担心?”伍彪吃惊地抬起头来,坦坦然地直视庄善若,道,“我是担心,你在城里的那几日,我担心得要命,恨不得也到城里去,可是偏生这条腿又不中用,只能躺在床上干熬着!”
“你担心什么?”庄善若的声音又轻又柔又飘。
“你知道我担心什么。我们在连双水手里吃过亏,他上回在集子那样对你——若是再起了歹心,一想到这个,我便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伍彪浓浓的眉头紧皱,那一连几夜的焦躁不安烦闷突然又重新涌上心头,“早知道,那时候我就不该忍了,好歹教训他一顿,也让他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
这不算动听的情话落到庄善若的耳里,就像是大夏天吃了一块放在井水里湃过的西瓜,又清凉又熨帖,将她心里那些胡思乱想全都打发了个干干净净。
“他不敢对我怎么样,我可拿捏着他的七寸呢!”庄善若也有了开玩笑的心情。
伍彪的眉头却是依旧没有平复:“你去找郑太太虽然是个好办法,可是终究冒险了些!”贺六自然将摆平连双水的经过仔细地和他说过了。
“你放心,我特意打听妥当了,郑小瑞远在京城呢!”
“这是我担心的。”伍彪若有所思,“再者,你怎么知道郑太太一定会帮我们?”
庄善若被问住了,似乎她打定主意进郑府去找连双秀的时候,就根本没想到过她会拒绝帮这个忙。是啊,为什么就那么笃定呢?是笃定凭借了她的身份,连双秀冲着往日与许家安的情分必然会帮忙吗?
伍彪清亮的目光一直看到庄善若的心底。摇摇头:“你太莽撞了!”
“可是——”庄善若将要脱口而出的话生生地咽回到了肚子里,可是如果不走这一招,怕是没法子去化解那个死局了。难道眼睁睁看着缘来关门大吉?
“我就怕欠着许家的情!”
许家的情?庄善若一时没回过味来。待咂摸出滋味来,却听见伍彪又道:“欠谁的情都好,总有办法还上,可是许家的情却是万万也不能欠的!”
庄善若心中一暖,他这是在为她考虑呢。
“伍大哥,你别担心,这事我做得机密。恐怕连双秀也不会张扬,谁也不会知道。”
伍彪却慢慢地摇了摇头:“可是我知道。这心里真不好受!”
庄善若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道:“以后缘来再也不能被人拿捏住了,我们也不用再去求人了!”
伍彪用手轻轻地往自己的腿上捶了两拳,怅怅然道:“我只恨这伤。不知道让我耽误了多少事。不单单帮不上什么忙,还害得你们为了我焦头烂额的!”
“伍大哥,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庄善若目光闪动,“你能好起来,你都不知道我……们有多少欢喜!”
伍彪却没有觉得更好受些:“说来说去,还是我把事情搞砸了。若不是当初我执意要硬撑着,也不会……”
“伍大哥,我不许你这么说!”庄善若情急,一下子坐到了床沿边。“银子没了,可以再挣!若是你有个好歹,那我、那我……”
伍彪只觉得心中一荡。一把抓住庄善若的手:“我若是有个好歹,那你怎样?”
庄善若娇羞地咬了咬嘴唇,猛地抬起头,对上伍彪不加掩饰的炽热的目光:“我就照顾你一辈子!”
“哎——”伍彪心满意足地长叹了一声,眼中的炽热全化作脉脉的柔情。他紧紧地攥住了庄善若的手舍不得放开,只觉得那只手在他的掌心里柔若无骨。轻飘得就像是一根羽毛,轻轻地在他的心尖尖上撩拨着。让他血脉喷张。
庄善若没想到自己竟将心里想的说出了口,羞得抬不起头来,一心只想把那手从伍彪滚烫的掌心中抽回来。
伍彪的掌心潮乎乎的全是汗,他执拗地攥住了庄善若的手,轻轻地说了一句:“善若,你放心!”
放心?
庄善若顾不得害羞,吃惊地抬起头,对上伍彪的眼睛。他的眼睛又黑又明,里面有两个倒过来的她,一直印到眸子的深处。
庄善若突然觉得心底涌起了一股快活来。
伍彪腕上一用力,庄善若猝不及防,便被他拉到了面前。两人之间只隔了几寸,四目相对,各自的呼吸不由得都急促起来了。
伍彪心跳得快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了,看着庄善若如玫瑰花瓣般娇艳的红唇闪着丝绒般的光彩,突然就觉得口干舌燥的,鬼使神差般地将头凑了过去。
庄善若又羞又恼,赶紧扭过头,伸了另一只手朝伍彪胸前一推,抽身站了起来。
“善若……”伍彪声音又沙又哑。
“做什么?”庄善若将双手抚上红艳艳的脸颊,扭过身子不去看他。
“晚上我就和我娘说去!”
“说什么?”庄善若不敢回头去看伍彪。
“还能说什么?”
庄善若咬了嘴唇不说话了。虽然她也想着早点和伍大娘摊牌,可是现在手头的银子也没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年底前凑出这一大笔来。不说,怕横生枝节;说吧,可又没有底气。
“你莫担心,一切有我呢!”伍彪像是看出了庄善若的心思。
庄善若回头飞快地瞟了伍彪一眼,嗔怪道:“你别胡说,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伍彪何曾见过她这般娇羞的模样,竟是看痴了,只顾嘿嘿地傻笑着。
院子外面也热闹得很,春娇的笑声总带了一丝抹不掉的清愁。
庄善若凝神听了半晌,道:“其实,春娇也是个苦命的……”
☆、第357章 训话
七月初,天也黑得晚了。在伍家热热闹闹地吃完了饭,欢欢喜喜地说了一通话后,庄善若才回的许家。
此时的心境,自然与昨日大不相同。西边的天上还挂着最后一抹橘色的晚霞,柔和得像是裹着轻纱的梦境,就连路边草丛中生长着的红的粉的野花也分外的漂亮。
庄善若忍不住掐了朵粉色的野花,纤细的花茎沁出绿色的汁液来,黏糊糊地沾在了手上。庄善若却毫不在意,将那野花放在鼻子下嗅了又嗅。
伍大娘苦留她和春娇吃过了晚饭才走。为了图个热闹,饭桌就摆在伍彪的床前。春娇虽然也是有说有笑,可是这笑意里总带了几分的萧瑟。而且,庄善若注意到春娇再也没向伍彪正眼看上一眼,就是连摆在伍彪面前的菜,也不去多夹一筷子。
庄善若看在眼里,心里是既感激又难过。如果说,之前她对于春娇的心思还只是连蒙带猜,那么吃了这顿饭后她也看个*不离十了。若是心中无芥蒂,那又何须如此端着?只是,即便是庄善若再心疼春娇,可也不愿意将伍彪拱手让给她,只得再托人去留意有没有什么更合适的人选了。
伍彪倒是喜滋滋的胃口大开,连吃了两大碗的饭。
伍大娘一个劲地给伍彪夹菜,而且专门挑春娇做的菜——说实在的,春娇到底也没做过几顿饭,不过是胜在新鲜爽口罢了。伍彪也不挑。但凡夹到他碗里的,悉数扒拉了下去。伍大娘看在眼里,更是乐在心里。
贺六倒是识货。筷子一直就围绕着庄善若做的几盘菜打转,吃得捧着肚子直打饱嗝。
虽然众人各怀心思,可是这顿晚饭还是吃得热闹融洽。
吃过晚饭,刘大娘上伍家来接刘春娇回去了,嘴上说怕是天黑了路不好走崴了脚。临走的时候,刘大娘却倚在门口,将伍彪仔仔细细打量了好几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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