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善若微微一笑,不知道是喜还是忧,这个许家安有时候真的就像是比元宝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庄善若心里很矛盾,一方面她既不想让王家人知道许家安的病情,怕是节外生枝,毁了她和许掌柜的约定;另一方面,她也怕自己一回到王家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到时候反倒是自己露了马脚,不愿意回许家再去挨这半年了。
庄善若望着对面坐得端正,面皮白净,衣着光鲜的许家安,心里闪过一丝惆怅,如果他是个好好人的话,这趟回门该是有多幸福。只是天不遂人愿,老天似乎只有看她苦苦挣扎才乐意。庄善若鼻子有些发酸,她略略偏过脸去,抹去了眼角的一星泪痕。
“媳妇。”许家安突然道。
“嗯。”
“你昨晚没吃吗?”
“什么?”
“嘿嘿嘿,你胸口怎么还是鼓鼓的,不是说今天去榆树庄有好吃好喝的吗?你怎么还藏着那两个冷馒头?”许家安将目光停留在庄善若高耸的胸口,不解地问。
庄善若脸上一片飞红,她生怕被赶车的小哥听了笑话,赶忙将手指竖起放在嘴边轻轻地“嘘”了一声,道:“如果大郎今天听话,回家我就告诉你这里面藏了什么。”
“好好!我一定听话,到时候也给我尝尝,这白面馒头好不好吃。”许家安喜得眉飞色舞。
庄善若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断,自己怎么就口不择言讲了这些,到时候又该如何将大郎哄骗过去?
第43章 回门
这天,王大姑鸡还没叫头遍就起床了。打扫了院子,喂了猪,饲了鸡,准备好了中午做饭用的材料,就开始守在院子里巴巴地等着庄善若回门。
王大富直到日上三竿才趿拉着鞋子抽着鼻子出了房门。
王大姑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下王大富,道:“当家的,你也归置归置,这破衣烂衫的,新姑爷来了可不好看。”
“啥?”王大富满不在乎地道,“我们乡下人就是这德行,他还爱来不来呢。”话虽如此,他还是回房间换了套八成新的褂子出来。
王大姑看看日头,愁道:“也不知道善若啥时候能来,这两天在许家过得好不好?”
“你瞎愁个啥,有这功夫,还不如去打两壶好酒来,中午让我们爷几个喝个痛快,你可不许啰嗦。”
“这可不行,姑爷可是个读书人,哪里能喝许多酒。你喝你的,可别灌他,仔细我捶你!”
老两口正说着,听着院门口有人喊:“干妈!”王大姑欢喜得忙不迭地跑了出来。
只见院门口停着一辆青幄的马车,旁边立着两人。看那个新媳妇身上穿的,手里戴的,没一样不是精巧别致的。她的善若两日不见,竟然就有了城里富家少奶奶的派头。王大姑赶紧地念了一声佛,紧走几步拉住了庄善若的手,喜得抹起了眼泪。
庄善若心里也是百感交集,两日前才从这个院子里出来,却仿佛过了半辈子似的。感受着王大姑粗糙而又宽厚的手心传来的温度,她如在惊涛骇浪中颠簸的小船找到了可以避风的港口。
王大富跟在王大姑的后面,看到的却是穿着一袭青色锦缎长衫,面容白皙,神色自如的许家安。这可是给了三十五两聘礼的新姑爷,财神爷啊!王大富忙哈着腰道:“进来说,进来说。”
赶车的小哥帮着从车厢里搬下来一堆的礼物,王大富更是乐得酒糟鼻子都发亮了,冲着院子喊:“阿龙,阿虎,快出来,你们妹子妹夫来了!”然后点着头对许家安道:“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
王有龙王有虎两兄弟闻声出来。
王有龙只是讷讷地笑着,像往常一样飞快地看了庄善若一眼,便将那些大包小包的搬进了院子。表妹应该过得不错吧,在家的时候哪里穿过那么好的衣裳,看妹夫的样子也是个和善讲理的。
王有虎搓着手,笑着对许家安道:“妹夫,千万别见外,来了就当自己家。”
许家安没接腔,却转头看了看庄善若一眼。
王有虎嘿嘿地笑了,这个妹夫看着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可着紧着自家妹子呢。
庄善若忙拭了泪,笑着拉着许家安,道:“这是干妈,干爹,大哥,二哥——都是自家人,你不用拘礼。”
“是了,我们乡下也不讲那些虚礼。”王有虎拎起那两坛子的梨花白,道:“到时候好好喝上几杯就得了。”
王大富看着那两坛子酒,乐了,他哪里喝过这些好酒,催着王大姑道:“老婆子,再去多整几个菜,中午可得好好乐乐了。”
王大姑平日最看不惯王大富喝酒,不过今天喜庆,也就随他去了。
王家兄弟将新人迎到了厅堂上坐下。
许家安闲着两只手,东张西望地看得新奇。
王大富陪着坐下,道:“可叫姑爷看笑话了,我们乡下可不比城里,委屈了。”
王有虎忙接过话道:“看爹说的,还当妹夫是外人。”
“都是自己人,还说这些见外话做啥?”庄善若盈盈笑着,悄悄地一拽许家安的袖子。这个大郎真是的,就是装哑巴,也得有点反应啊。
王大富耷拉着眼皮瞄了眼庄善若,这个丫头两天没见,倒是更见风韵了,还是得这个城里的小子有艳福啊,每晚还不得将身子淘空尽了才罢休,看这个小身板也经不起几年的折腾。
说话间,王大姑手脚麻利地将饭菜摆上了桌,她笑得喜气洋洋嘴里却道:“没啥好吃的,将就着吧!”
庄善若一看,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这些菜色比往日王家过年的时候吃得还要好些。吃了这一顿,王家可要节俭个十天半个月的了。庄善若不禁鼻头一酸,她知道,姑妈怕是丢了她的脸。
“干妈,我来帮你吧。”
“哪能啊,今天你是客人,你安心坐着吧!马上就好了。”王大姑说着又一阵风般地下去了。
王大富赶紧地开了一坛梨花白,倒了一盅,闻了闻,醇香扑鼻,肚里酒虫都要被勾起来了。他赶忙给各人都倒了一盅:“善若,今天日子好,你也喝点。”
庄善若拿着酒盅,看着王大富,微微点了点头。对于王大富,她心里已经没有当初的那种恨了,说不清是新的磨难掩盖了旧的怨愤,还是因了别的什么。
“来,喝酒喝酒!”王大富举起酒杯,急不可耐地喝了一口,好酒啊,以前喝的那些散酒在这梨花白面前都变成了淡而无味的水了。
王有虎本来也想劝着许家安喝酒,没想到庄善若一个不留心,许家安倒是自己举起面前的酒盅,一口喝了下去,将一张白脸激得通红。
“妹夫也是个爽快的,好!”王有虎也一口闷掉手中的酒。
王有龙也微微笑着喝着酒。这个许家安不知道比刘全好上几倍,表妹嫁了他,也不算是辜负了。
只有庄善若吓了一跳,新婚之夜甜甜的合卺酒都呛成那样,许家安哪里能喝得了酒,她赶忙给他夹了一筷子的鸡丝,道:“大郎,吃点菜压压酒。”
许家安虚虚一笑,倒是乖乖地吃了菜。
王有虎道:“妹子,难得高兴,你就让妹夫放开了,喝醉了大不了在这里睡上一夜。”
庄善若心里道你哪里知道,嘴上却说:“大郎酒量不济,实在是喝不了几杯。”
王有龙憨憨地道:“那吃菜那吃菜。”
王大富自斟自饮了几杯,过了酒瘾,才笑道:“阿虎,你妹子是心疼姑爷了。姑爷,我们也不为难你,看你也不像是喝惯的,再喝上一杯如何?”说着,又将许家安面前的酒盅斟满。
庄善若心里着急,怕着许家安喝醉了说话举止更是不得体了,可是又不能明着劝,只能将手伸到桌下拽了拽许家安的衣襟。
许家安只觉得刚才下肚的那杯酒是又香又辣,仿佛有一团火在肚里翻滚,这滋味着实不算好受,见庄善若拽他,便道:“媳妇,你拽我做什么?”
王有虎哈哈笑:“妹子,管得也忒紧了些。妹夫虽说是读书人,到底是自家人在一起,多喝几杯也没啥。”
王有龙道:“算了,阿虎。”
“大哥,你这话就错了,既然是回了娘家,舅子敬的酒可一定得喝。不喝就是看不起我王有虎。”
许家安拿着酒盅看看庄善若又看看王家哥俩。庄善若叹了口气,冲他点点头,许家安便头一仰,眼一眯,又是一盅酒下肚。
“好好!”王有虎说着也喝了一盅,这个妹夫毕竟是读书人,能连喝两盅烈酒也算是给足他面子了。
“阿虎,你可别再撺掇着姑爷喝酒了啊。”王大姑说着捧上来一盘热气腾腾的白面大馒头。
庄善若又给许家安夹了鳝丝,抓了个馒头塞给他,道:“吃吧,干妈做的馒头最好吃了。”往日里王家只吃些玉米面馒头,这白面的大馒头在许家不稀罕,在王家可是待客用的。
许家安却捏着又白又喧的大馒头愣了愣,将头转向庄善若笑了笑,道:“媳妇,有热馒头,那冷馒头你就别吃了吧。”
众人皆是一愣,不知道许家安在说些什么。
庄善若一阵尴尬,正想着怎么掩盖过去,又听见许家安道:“要不,你拿出来,让干妈热热,我们晚上吃?”说着又拿眼睛觑着她的胸脯。
王大姑笑道:“什么冷馒头热馒头的,姑爷在说些啥,别是喝醉了吧?”
庄善若忙接过话头圆了个场道:“大郎他酒量差,可不是喝醉了怎么的。”
许家安又是嘿嘿地一阵笑,自是嚼着馒头去了。
饭毕,庄善若将微醺的许家安安置在东厢房里歇晌,看他喝了两杯酒正睡得香,心里略略放心了,今天总算是有惊无险。
王大姑摸进东厢房,拉着庄善若的手,轻声笑道:“姑爷看着性子绵软,倒也听得进你的话,干妈就放心了。”
“嗯。”庄善若垂着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家里的婆婆,妯娌,小姑子对你都还好吗?”
“嗯。”
“那就好那就好。”王大姑说着眼睛又泛红了,“都说那大慈寺的香火好,我前月背着你偷偷地去上了香许了愿。既然你嫁得顺遂,我得抽个空去还了愿。嘿,那日我还许了个猪头呢,果真灵验着呢。”
庄善若心里一动,噙了眼泪不说话。
“也顺道请寺里的大和尚给你爹娘再做场法事,三年了,他们也终于可以安心了。干妈合计着去送子观音那里求求,让你早日开怀,给许家生个大胖孙子……”
“干妈……”庄善若的眼泪簌簌地一串串地往下掉,她心里憋了许久的苦闷和委屈在至亲面前似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她觉得心里的那层坚强的外壳正一片一片地剥落,她想重新做回五年前在王大姑怀里哭的女孩,纵然这个世界背弃了她,但是她知道始终有个温暖的怀抱在等待着她。
去他的什么的半年之约,管他什么的闲言碎语,她庄善若为什么要过得这么憋屈?也该为自己任性一次了!
“干妈,其实,大郎他是个……”
第44章 轻薄
“媳妇!”许家安在床上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声。
王大姑忙起身道:“瞧我欢喜得只顾和你说个没完,倒是吵到姑爷了,赶路该累着了吧,你也歇着吧!”
庄善若心中一荡,忙定住了心神。是了,自己怎么能够这么自私任性,这话一说开了,受影响的不单单是她一个人。到时候让王家如何在榆树庄抬头做人?她这一阵的苦心孤诣都会成了泡影。
她赶忙将眼泪收了回去,送了王大姑,守在许家安旁边细细地想着心事。这房间,这院子还和之前一模一样,只是她从常留的客人变成了短暂的过客了。
待许家安睡醒,庄善若婉拒王家的挽留,执意要回县城。王大富吃醉了酒还没起来;王大姑只当是城里新妇难当怕是婆婆责备,倒也不怎么劝阻;王有虎想着的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够再见,心有戚戚然;王有虎看着闷声不响的许家安却是犯了嘀咕,这个妹夫不知道是读书读得痴了还是醉得糊涂了,竟然比大哥还要少言寡语的,就是偶尔的几句话也是颠三倒四不知所云。
新人坐着马车回了县城,倒是一路无话。
马车停在了许家门口。庄善若跟赶车的小哥道了谢,付了车钱,刚一踏进门,便感觉气氛有些不对。
童贞娘刚好从厅房里脚步匆匆地扭着腰肢出来,一看到他们俩,便蹙着眉道:“呦,你们可是回来了,娘都快急死了,快去看看。”
庄善若想了想,只当是许陈氏担心回门的事,幸亏今天一切顺利,没出纰漏,忙携了许家安进了厅堂。
厅堂里,许掌柜和许陈氏是一边一个坐着,许家宝不知道俯身在许陈氏身边说着些什么。
庄善若倒是吓了一跳,这许掌柜和二郎也不在铺子里呆着,他们只不过是稍稍晚回来些罢了,用得着这样兴师动众吗?
庄善若上前还没来得及吭声,许掌柜抬起头,疲倦地冲她一点头,道:“回来了,先坐吧。”
庄善若这才知道不是为了他们回门的事,只见厅堂里的人人脸上都笼着愁云惨雾,只有许家安一个人是喜气洋洋无知无畏的样子。
许陈氏从怀里抽出了一条帕子,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道:“当家的,你看这可怎么是好?我们可不能让人家白白地欺负了去。”
许掌柜垂着头,本来干瘦的身子蹙缩得更加厉害了。
许陈氏停了半晌,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哭得鬓发都乱了。
“唉!”许家宝一跺脚,捏着拳头,作势要出门,“这可真是欺人太甚了,我们许家可不是软柿子,任人一捏再捏!”
童贞娘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死死地拉住了许家宝,道:“二郎,你先别急,听爹怎么说。”
“难道又让我们将这口气咽了下去?这次说什么我也不肯了。”
童贞娘红了眼圈道:“二郎,许家上下可就指望你了,你万一有个什么差池,可让我们娘俩怎么办?”
这话倒是听得许陈氏一震,赶忙丢下帕子,也来拉许家宝。
只听得许掌柜颓然地叹了口气道:“唉,自古民不与官斗。”
庄善若越听是越糊涂,想来是许家在她回门的这段时间里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小声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许陈氏满腔的怒气怨气似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她收起啼哭的架势,横着眉怒斥道:“该你知道的会告诉你,不该你知道的就不要乱问!”
庄善若莫名地吃了一顿排揎,不知道自己哪里触怒了许陈氏,只得闭了嘴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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