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贞娘当是刘昌来交付那五十两的人参钱,她盘算着要是刘昌心情好的话,她有把握再让他收了些人参回去。
许陈氏也是目光灼灼,许掌柜的病虽然让连郎中看了,但她始终有些不放心,刘郎中是县城里大大有名的,小刘郎中继承了衣钵,怎么说也要比乡下的郎中医术要高超些。既然人家送上门来了,怎么说也得给许掌柜好好诊一诊脉。
庄善若也自是期待,好久没有春娇的消息了,此番刘昌过来,她定要好好问问。
刘昌是个精细人,他一跨进院门,就将许家大院扫了个大概。桂花树,石桌石凳都没什么稀奇的,只是屋檐下堆了高高的一堆用油纸裹好的东西看着有些奇怪。刘昌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那堆东西上移开,心里估摸了个大概。
许家玉没出来,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
刘昌一一见了礼,便被迎倒了厅堂坐下。
许陈氏也坐了,心里暗暗庆幸,幸亏大郎媳妇手脚勤快,把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要不然可就要被人看笑话了。
庄善若上了茶,便退到许陈氏身后。
刘昌道了谢。看庄善若的目光里便多了几分亲切。春娇本来也痴缠着他要过来,他考虑到春娇的胎还没坐稳,县城到连家庄的路不算好,便硬了心肠不肯答应。他特意多打量了下庄善若,她似乎要比两月前去善福堂探望春娇的那次要清瘦了点,却越发显得眼睛大而明亮,穿了件七成新的绯红袄子,神色沉静,举止娴雅。
刘昌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对许陈氏含笑道:“我爹本来想来看看许掌柜。可是他身子骨不好。便差了我过来看看。”
许陈氏点了头道:“有心了,有心了。”
“这几日天气骤寒,许掌柜身子可还妥当?”
许陈氏的眼神不禁躲闪了一下,含糊道:“还好。还好!”
刘昌将许陈氏的表情收到眼底,淡淡笑道:“许掌柜身子骨本就虚,这寒天更要好好将养。我爹给许掌柜配了几幅补药,都是清润温补的,还搁在车子里,待会让伙计拿进来。”
许陈氏眼眶不禁一湿,这半年来踩低拜高的看多了,说到底还是老街坊老伙计贴心哪。
童贞娘忙道:“小刘郎中来得正巧,我爹昨儿不知道是不是起夜的时候受了寒。身子有些不爽快,正好请小刘郎中给请个脉。”
“不敢不敢。”
许陈氏瞅了童贞娘一眼,心里想这个媳妇虽说嘴巴利了点,但做事还算是妥当,总比大郎媳妇要好些。杵在那里跟个木头似的,也不知道帮个腔搭个话,不是说小刘郎中的媳妇未出阁的时候和她要好,真是没有一点眼色。
“请了村里的连郎中给看过了,可我这心里还是不放心。”
许昌心里一动,道:“哦,听说连家庄的连郎中也是大大的有名,他看过了,必然妥当。”
许陈氏撇了嘴,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童贞娘赶忙接了话过去,道:“我娘最近老在唠叨,连家庄什么都好,就是一家子在善福堂看病看惯了,让别的大夫看总是不大放心。”
许昌这才点点头,表示理解。
待喝了一杯茶,许陈氏便请了他进正房给许掌柜诊脉了。
庄善若没有跟进去,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刘昌不会无缘无故丢下有孕的妻子,跑这么远路过来就为了问个安,必然是有别的缘故。
好一会儿,众人才从正房出来。
许陈氏满脸期待地看着许昌道:“怎么样?”
许昌沉吟了半晌,道:“看脉象,许掌柜不像是着了风寒。脉象细滑无力,面上暗沉,似有郁结之症。”
庄善若暗自点头,这刘昌年纪虽轻,但是医术却是得了刘郎中的真传,倒是真的能独挡一面了。
许陈氏脸色一黯,连郎中说的也和刘昌说的差不离,不外乎是安心静养,不可动怒。可是眼下许家这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个了结,童家大舅爷将货差人送了过来,定是要和许家撇清关系。这七八百两的银子,算起来也就是许家这么多年的积蓄了。许掌柜能不急才怪呢。
说话间,童贞娘取了连郎中开的方子递给刘昌,道:“小刘郎中再给看看方子。”
刘昌双手接过,细细看了半晌,才展颜笑道:“连郎中的药方子开得极好,虽说要好好调养,不过许掌柜年纪大了,也急不得,须得用温和的方子先慢慢养着才好。”
童贞娘看了许陈氏一眼,道:“娘偏不放心,看连郎中用的药都是平常,怕是见不出药效来。我见往日刘郎中开的药方子里还有些人参等好药材。”
庄善若听得暗自摇头,不是名贵的药材便是好的,如若一味地浑吃,反而会吃出病来。
刘昌将那方子放回到桌子上道:“嫂子有所不知,许掌柜身子太弱了,虚不受补,吃了那些温补的见效虽快,但是热药重伤其阴,反而不好。须得祛邪务尽,方能进补。连郎中的方子里开了生地、天冬之类的用来清补是最好不过的了。”
许陈氏点了点头,道:“别的我也不懂,不过小刘郎中说的一定是差不了的。我们家别的没有,说起人参来,就是给许掌柜当饭吃也是能吃上几日的。”
这话说的,童贞娘忍不住撇了撇嘴,这老婆子平日里要脸面,这会子倒是放开了,生怕人家不知道家里的丑事。
刘昌倒没在意,反而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道:“伯母说笑了。说起人参,我正为此事而来呢。”
童贞娘一听就来了精神,这个刘昌倒是知趣,知道不绕弯子。这五十两银子虽说不多,但至少能解面前的燃眉之急,怎么说也够聚福钱庄十日的利钱了。
许家宝刚从正房出来听了这话,道:“小刘郎中急什么,顺道也就罢了,跑这么远的路来送银子也是折腾了。”
童贞娘也客气了几句,却是眼巴巴地瞅着刘昌的衣袋,等着收那五十两银子。
刘昌却是面色尴尬,摆了摆手,道:“无妨无妨。上回从许兄手里买到的人参的确是上品,几日前有老主顾买了几支做成了人参养荣丸,药效是极佳的。”
童贞娘听得心里放宽了几分,刘家经营了三代的药房,鉴别药材的本事自然是数一数二的,刘昌说好的必然是真的好。外面的那一堆人参大不了多磨几双鞋子,必定也是能脱手的。
许家宝点头:“那便好,那便好。”
“只是——”许昌面露为难之色,沉吟着。
庄善若本来要走,见许昌来得奇怪说得尴尬,倒一时起了疑心,也便站在许陈氏后面不动了,且听他说些什么。
童贞娘腹诽道,既然把那人参吹得跟花儿似的,这五十两银子就该掏得干脆,做什么这样扭扭捏捏的。
许家宝心里咯噔一声,道:“小刘郎中,有什么不妥的,但说无妨。”
许昌点点头,几步踏到院里,略略提高声音喊道:“小四,进来!”
话音未落,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便捧了用包袱裹了的一堆东西,低了头匆匆进来了。这包袱裹着的东西虽然看起来庞大,但是并不重,小厮也走得轻松。
许昌在厅堂门口接了那包袱,对那小厮道:“去门口守着,仔细那马儿别让人惊了。”
小厮应了一声,低头疾步去了。
童贞娘的眼珠子落到了那个大包袱上,一动也没动。
庄善若也心里犹疑,却只能按下不动声色,且看事态发展。
许昌将那包袱在桌上放了,顺手解开,里面露出整整齐齐的十几盒的锦盒。
童贞娘强笑道:“呦,这不是那人参吗?小刘郎中怎么把它带回来了,怕是不合用?”不是吧,卖出去的东西哪还有退回来的道理?这人参搁在手里是个烫手的,童贞娘决心舍了脸面怎么也得把它推出去。
许昌抿了嘴唇,微微皱了眉头,道:“那日收得匆忙没来得及细看便收到了库房里,早上有主顾又来做那人参养荣丸,才把那几盒拿出来。”
许陈氏听那话说得蹊跷,不由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童贞娘的眼皮子突然一跳,她不由得朝许家宝看了一眼。许家宝也正瞅向她。两夫妇面面相觑。
“是。”许昌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怕是大大的不妥。”
☆、第102章 圈套
许陈氏的脸刷的白了,她用手拍着胸口道:“小刘郎中,我老婆子可经不得吓啊。”
刘昌也不说什么,只是从桌上那一堆中取了一盒在手里,道:“不知道第一回的人参家里还有没有剩?”
二郎夫妇呆了一呆,不知道许昌唱的是哪一出。
“有,有!”许陈氏恍然道,“那日二郎媳妇孝敬了我两盒,我还留着呢,你们等着。”说罢,急急地进了正房。
许陈氏取了两个锦盒从房里出来,递给刘昌。
刘昌接过来一盒,和手上的一盒并排放在桌上,然后将那盒子打开,俯下身子细细地看着。
庄善若往前走了几步,看那两盒人参。这两盒人参从外表看是一模一样,都是用暗红的锦盒装了,里面的人参大小粗细也是差不多,看不出门道来。
刘昌点点头,退了一步让开,道:“许兄,你来看看这两支人参可有什么不同?”
许家宝狐疑地上前,双手从锦盒里一手拈了一支人参凑到鼻子前细细地看,半晌道:“这人参不是一样?”
童贞娘也凑到前面,就着许家宝的手看了看,又闻了闻味道,道:“小刘郎中,你就别卖关子了。”
许陈氏也道:“他们外行,哪里能看出这人参的好歹来。”
庄善若不做声,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却是自己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忙定下心来听那刘昌怎么说。
刘昌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们家做了三代的药材生意,我虽年轻,经手的不多,但是像人参这样的金贵药材我爹早就细细地指点过。许兄对这人参可有研究?”
许家宝讪讪地摇了摇头。
“小刘郎中,我们自然是信你。”许陈氏道。
童贞娘抢白道:“难道这两支人参有好次之分?”
许昌冲了童贞娘点点头,道:“嫂子说对了一半。”
童贞娘强笑了笑,道:“小刘郎中,看你这话说的,倒叫人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得安生了。”
“我怕我没看准。又让我爹仔细看了看,然后又托保安堂的张郎中再看了看,这才做了准。”许昌正色道。保安堂的张郎中也是县城里行医多年的老郎中了,口碑极好。
“怎么回事?”许家宝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心里隐隐觉得怕是不好。
“许兄第一次卖给我的人参是极好的野山参。”许昌目光一黯,顿了顿,道,“不过,第二次的那十五盒人参全是假的。”
庄善若听得一怔,目光落到了许家宝手上的两支人参上。一时不敢相信。
童贞娘尖声道:“怎么会。怎么会?我们怎么会拿假的去骗你?”
“我不是疑心你们骗我。只怕是你们遭了旁人的骗。”
许家宝一时呆若木鸡。
童贞娘疾步上前,一把从许家宝手里夺过了那两支人参,放在眼前仔细地比对着,面色煞白。颤着声音道:“不可能,不可能!明明是一模一样的!”
许昌实在看不过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嫂子莫急。你看你左手人参的须根处。”
童贞娘放了右手的人参,轻轻一扯左手人参的须根处,竟然掉了下来,人参上留下了一个细微的小洞。她犹不相信,又扯了几根,根须无一不是轻轻一扯便掉下来的。她用手托着那根须,道:“这是怎么回事?”
许昌道:“嫂子手上拿着的。不是真的人参,而是商陆。”
“商陆?”
“这商陆本也是一味药材,它的根的形状和人参极为相似,外行人很难分辨。”许昌沉声道,“有些黑心的药材商人便特意寻了小个的商陆冒充人参。这根须一扯就断。是因为这根须本来就不是长的,而是寻了真的人参根须,一根一根地嵌到商陆根上,以达到以假乱真之效。”
“不可能,不可能!”童贞娘听得痴了。
“唉,能做到这样的,也是处心积虑想要瞒天过海了。”许昌又道,“如若嫂子不信,还有个简易的法子,一试便知真假。”
“什么?”许家宝急道。
“只有切开了,人参的横切面类似菊花心纹,而这商陆的横切面是同心的环纹,一看便知。”
许家宝听他这么说,知道定是笃定了的,也不必再去验视了。
许陈氏听得呆了,坐在椅子上怔怔的,脸颊上耷拉下来的肉却是抖动个不停。
许昌劝道:“伯母也莫心焦,这奸商的手法太过高妙,一般人是很难分辨出来的。幸而也只这十五盒,上当也是有限。”
童贞娘这才醒过神来,像发了魔般地一把拉过许昌,嘴里喋喋道:“小刘郎中,你帮我看看,你再帮我看看!”
刘昌被童贞娘狼狈地拉到院子里,他心里觉得古怪,却也不好发作,二郎媳妇看起来娇弱竟然力气恁般大。
童贞娘一把掀开盖在人参盒子上的油布,颤声道:“看看,看看,这么许多,难不成都是假的吗?”
许昌这才真正地吃了一惊,这靠了墙叠了满满的一堆的人参盒子,总有两三百盒,这一算价钱怕是得有小一千两了。
许家宝跟了出来,哭丧着脸,道:“小刘郎中,求着你给看看,我们家的身家性命都在这里了。”
许陈氏也想出来,两条腿却是不由自主地抖着,怎么也站不起来。庄善若心下怜悯,忙上前扶了许陈氏,慢慢地走到外面。许陈氏扶了门框站了,全身抖动如同筛糠一般。
许昌知道事关重大,也顾不得什么,忙一盒一盒打开锦盒细看。只是他看了一盒,便摇了摇头,将锦盒搁在一边。
童贞娘赶忙上前抱了一堆锦盒在胸前,一盒一盒地递给许昌,然后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许昌一次一次地摇头,童贞娘和许家宝的眼神渐渐地黯淡了下去,黯淡了下去。
许陈氏倒是镇静了下来,身子也渐渐地稳住了,只是在眼中含了两眶绝望的眼泪。
最终,许昌将最后一个锦盒搁到一边,拍了拍手,对上二郎夫妇期待的目光,摇了摇头,道:“全都是,没有一盒是真的。”
童贞娘再也站不稳了,她腿一歪,颓然坐到了地上。边上那些装饰华美的暗红色锦盒乱七八糟地摆放着,更衬得她脸色灰败。
“不可能,不可能!”许家宝恓惶地看着满地的假人参,一把抓住许昌的手道,“小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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