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善若赶忙上前几步,推开了厅堂的门。
厅堂内点了一根蜡烛。烛光摇曳。许陈氏正端坐在上首处,露出笑容,身边围了她的几个儿女。这副画面看起来温馨极了。
庄善若心中一暖,怕是他们还在等着她回家吧。
许陈氏抬头见到了她,却是陡然变了脸色。冷冷道:“大郎媳妇,你倒是记得回来了!”
庄善若一愣,脸上的笑容还没绽放便凝固了。
“娘——”许家玉道。
“怎么我说错了吗?”许陈氏目光阴沉,道,“这集也赶了,吃也吃了,玩也玩了,乐也乐了,还记得回家,可真是难得了。”
许家安上前一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放到一旁,道:“媳妇,你让我好等!”
“娘,你说这些做什么?”许家宝道,“大嫂也不容易,买了这许多东西回来。”
“哼,她不容易,我们倒容易了?”许陈氏道,“既然当了这个家,家里有什么没什么的心里也该跟明镜儿似的。若是你迟迟不回来,家里人可都要活活饿死了!”
庄善若动了动嘴唇,心里有千万种委屈,却是说不出来。她该怎么说?是说为了省钱她这一天只不过花了两文喝了一碗热汤,还是说为了省下八十文的车费,她是一步一步走回到连家庄?这个时候说与不说,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庄善若的满腔的热血突然冷了下去。
许家玉看不过去,道:“娘,大嫂一个人怪不容易的,您就别说了!”
“我们这家里谁容易了?”许陈氏依旧是阴了脸,道,“罢了罢了,我也懒得说了。大郎媳妇,你这去了一日,都买了什么回来?”
庄善若这才从怀里掏出卖春联得了的钱,一五一十地将花的用的交代了清楚,只不过是隐去了碰见连双秀兄妹那一段。
许陈氏脸色这才缓和了许多,又得意又欣慰地看了许家安一眼,道:“我儿真有本事,就这么随便写写春联也能换这许多钱来!”她也不去想想,若不是庄善若舍下脸面拿去售卖,这纸墨能变成钱吗?
许家人具是面有喜色,只有许家玉关切地拉了庄善若的袖子问道:“大嫂,你可吃过饭了?”
庄善若勉强笑了笑,道:“在善福堂的时候吃了些,还不觉着饿!”其实,她不过是吃了半碗的甜汤。
许陈氏却翻看着那包阿胶,感慨地点了头道:“唉,还是老街坊老邻居重情义啊!”
“那是,娘忘了?我前两日进城,小刘郎中还送了好些吃食来!”许家宝提醒道。
庄善若见元宝小小的人儿缩在椅子里,啜着手指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赶忙找出集上买的松子糖和桂花糖,递到元宝的面前,笑着道:“元宝,快看大伯娘给你买了什么?”
元宝的眼睛倏地一亮,待看清了是什么后又黯淡了下去。道:“我不爱吃这个!”
“这不是元宝想吃的松子糖吗?”
元宝嘟了嘴,道:“我娘都知道,我只爱吃稻香斋里做的松子糖!”
庄善若拿着糖包的手讷讷地收了回来。
许家宝看不过去,歉然地笑道:“大嫂,可真是对不住,元宝这孩子可被贞娘惯坏了!”
许陈氏忙里抽闲冷冷地道:“元宝,你可别怪你大伯娘,她怕是还没尝过稻香斋的糖果吧。”
元宝拍了小手道:“大伯娘,三婶婆送了许多好吃的过来,你尽去尝尝看!”
“三婶婆?”庄善若有些迷糊了。
许家玉看了许陈氏一眼。轻声道:“大嫂。你今儿不在。白日里三婶带了喜儿给我们送了些年礼过来!”
“哦!”庄善若却还不明白,三胖嫂那样趋炎附势的,怎么会来给落败的许家送年礼,实在是说不通啊。
“喏。东西都在这儿呢!”许陈氏道。
庄善若往桌子上一瞅,有十来斤的上好精肉,还有一袋白面,两只酱板鸭,半筐鸡蛋,还有一大盒印了稻香斋图案的糕点糖果。
“也幸亏她送了这些东西过来,要不然等你这半袋子的玉米面,可要把我们饿得够呛了!”许陈氏总是话里有话,夹枪带棒的。
许家安却是从稻香斋的盒子里取了一块枣泥糕。兴冲冲地送到庄善若的面前。庄善若摇了摇头,这块枣泥糕又顺势到了元宝的嘴里。
许家宝不解地问道:“娘,三婶她唱的是哪一出?”
“哼!”许陈氏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二郎。你也用脑筋想想,等过了年谁要回来了?”
“谁?”许家宝摸了后脑勺,一时没想明白。
许家玉恍然道:“可是宗长?”
“正是!”许陈氏抚掌道,“她精着呢,哪里做过亏本买卖?你道这年礼她是真送给我们的啊?错了,那是做给宗长看的!”
庄善若暗自点头,她的这位婆母,有些事情能够一点就透一针见血,有些事情却是怎么也看不破。
“那这些东西还收得吗?”许家宝问。
“怎么收不得,吃都吃到肚子里了!”许陈氏冷笑了一声道,“她一家子若是想在宗长家讨生活,那就可得把我们家巴结好了。宗长与你们爹是什么关系?虽说现今你们爹不在了,可是这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这层关系哪里是说断就断了的?”
许家宝喜道:“娘,那岂不是说,若是宗长回来,我们家岂不是要……”
“那是自然!”许陈氏有意无意地朝庄善若脸上一瞟,道,“定是只会好转不会更坏!”
庄善若知道许陈氏有敲山震虎之意,有了宗长撑腰,怪不得她的腰杆子又硬了起来,也敢对她颐指气使了。
庄善若也没多放在心上,毕竟她始终提防了许陈氏几分,从来也没想和她亲近过。
再说了会话,众人便各自收拾收拾睡了。
庄善若卧在冰冷的榻上,肚子实在是饿得难受,只得翻转过身,将身子像虾米一般蜷缩起来,这才稍稍缓解了肚中的烧灼之感。
许家安自从躺下,便在被窝里悉悉索索地倒腾个没完,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庄善若正在寻思要不要起来将那半个素饼泡了热茶吃了垫垫饥时,许家宝却从被窝里掏出了个什么来,献宝似的举到她面前,道:“媳妇,你看这是什么?”
庄善若就了朦胧的光一看,是一只白面大馒头,看起来又香又软还带着热气,肚子不由得条件反射般连着叫了几声。
许家安得意地道:“我就知道你定是没吃饱,趁着馒头刚蒸好,我便偷偷地拿了一个焐在被窝里,等你回来再吃……”
庄善若听着不禁心头一热,喉咙一哽。
☆、第139章 香肠和窗花
这个年许家是过得没滋没味的。
庄善若与许家玉拿三胖嫂送来的猪肉做了些腊肉和香肠,也不至于这节过得太惨淡。
庄善若在榆树庄的时候就做过好几次的香肠,她将猪肉剁成肉糜,拌上作料,又加了点烧酒,才利索地用肠衣灌了十几节的香肠,用麻绳一节一节地扎好,最后在屋檐下用竹竿支了个架子,将那香肠晾晒在上面。
庄善若与许家玉忙这些的时候,元宝是在一旁忙前忙后,不是扯一截麻绳搁手里玩,就是拿了筷子好奇地拌着那肉糜。
“大伯娘,姑姑,这香肠什么时候才能吃呢?”
“什么时候?”许家玉看着元宝眼巴巴地瞅着挂好的香肠眨巴眼睛,道,“小馋猫,等到它晾干了,变得结实了,就能吃了!”
“那得等多久啊?”
“嗯,到正月十五闹花灯的时候就可以吃了!”许家玉笑着摸摸元宝虎虎的小脑袋。
元宝歪了头,学了大人的样子胡乱地掐了指头,嘟了嘟嘴,道:“姑姑,是不是还得好久?”
庄善若用抹布擦了擦油油的手,蹲下身子问道:“元宝是不是想吃了啊?”
元宝点点头,充满期待地看着庄善若。
“刚做好的香肠可不好吃,元宝每天帮我出来看看它们,等什么时候它们变得像小棒槌一样硬硬的了,什么时候就可以吃了!”庄善若看着元宝失望的神情,又道,“晚上大伯娘给元宝做红烧肉吃!”
元宝这才高兴起来,蹿到屋檐下,抬了头去数一共有几节香肠:“一、二、三、八……十三……”
许家玉听着他胡乱地念着数,口齿不清,忍俊不禁地搂了他一起数,罢了,道:“一共十八节,元宝要管好了哦!”
元宝看着还湿乎乎胖乎乎的香肠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这香肠是大伯娘做的。一定很好吃,一定比街上卖的还要好吃!
许家玉给了元宝一把瓜子让他坐在廊下嗑着,然后和庄善若一起将院子打扫了一下,又用小铲子将地上厚厚的地衣铲去,这个院子才有了点样子。
庄善若将垃圾整理好,扶了腰站起来,却一眼瞥到那院墙上的缺口,不禁皱皱眉头道:“都腊月二十八了,得赶在这两日将这墙补好。”
许家玉道:“这事我们女人怎么干得了,总得要大哥二哥帮着才可以。”
“我在榆树庄的时候也曾见过人修补房子的。那个是太难。这院墙不过是寻些大些的石头垒上去。拌上些泥灰就是了。”庄善若道。“即便是难看一些,也好过现在随便什么人抬抬脚便进来了。”
“这大石头又去哪里寻?”
“我都想好了,那柳河边上就有。冬天水浅,岸边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都露了出来。去搬些个大的回来就是了。”庄善若成竹在胸。
“搬石头总是个力气活,也不知道这两天二哥都在忙些什么?”许家玉取下了身上的围裙,道,“吃了饭便不见他人影了。”
庄善若摇了摇头,道:“年节前总有事要忙。”
许家玉疑惑地道:“我那日倒见有个人在院门外和我二哥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看那人的样子,仿佛是宗长家管事的样子。”
庄善若心里一动,道:“宗长家在京城里过节怕是热闹得紧吧。”话锋一转,又问道:“那日听娘的意思。我们家与宗长家除了同宗,怕是还有更深的关系?”
许家玉道:“我爹还在的时候,听他说过。不过那都是老黄历上的旧事了。”
“旧事?”
“嗯,我那时候还小,记得不大真切。”许家玉努力地回想道。“只听说我爹和宗长年轻的时候去服徭役,宗长不知道怎么的得了场痢疾,都病得不行了,还是靠我爹挖了草药,省下了自己喝的米汤才将他救了回来。”
“还有这回事。”庄善若恍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许掌柜不啻是许崇山的救命恩人了。
“你知道我爹的性子,这事也很少宣扬,还是有次难得喝了酒一时兴起才说起来。”许家玉道,“我只知道这十几年来,我们家与宗长家逢年过节总有人情往来。”
庄善若点了头,心里默默一算,等宗长正月底返乡,多少会对落难的许家帮一把手吧。如若是许掌柜还在,定是会谢绝。不过按照许陈氏母子的性子,宗长的这份情一定会领的,毕竟穷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
庄善若抛开了这个话题,看着冷冷清清的院子,提议道:“还两日便过节了,要不我们拿红纸铰些窗花贴了喜气些。”
许家玉拍手叫好,元宝一听有好玩的更将小手拍得脆响。
所以,等许陈氏歇了晌从房里出来的时候,看到许家玉、许家安、元宝围了庄善若在打扫得初具雏形的院子里铰窗花玩儿,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暖暖的笑容,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竟有些不痛快。
“咳咳!”许陈氏故意咳嗽了两声。
“娘,你来了!”许家玉赶紧上前虚虚地扶了许陈氏,道,“大嫂正在铰窗花呢!”
“窗花?”许陈氏眼睛这么一溜,便看到许家安和元宝手里俱小心翼翼地捧了窗花。
“奶,你看,大伯娘给我剪的!”元宝迈动小短腿,屁颠屁颠地跑到许陈氏面前献宝似的将手里的东西举给她看。
许陈氏一看,是用红纸剪了老虎,兔子的形状,虽然不算是顶精致,但看着还算是栩栩如生。
许陈氏点点头,冲庄善若道:“大郎媳妇,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庄善若将剪刀收了,碎纸屑拢到一处,道:“不过是冬日里无事铰着玩的。”。
许家安举了张“喜上眉梢”的窗花对了日光细细地赏玩着,嘴里道:“媳妇,你这喜鹊剪得更像活的似的。”
许家玉也道:“娘,我们将这窗花贴在窗户上沾沾喜气可好?”
许陈氏冷眼看庄善若铰了几对“喜上眉梢”,“龙凤呈祥”、“五谷丰登”的窗花,倒是比原先元宝手里拿着的要精致许多,便道:“喜庆是喜庆,不过大多是庄户人家爱贴这些,我们家这么多年倒都还没贴过。”
许家玉没转过弯来,道:“娘,今年我们家又没钱买灯笼啥的,家里这么素净,贴上红的倒好看些。”
许陈氏不语。
庄善若赶忙道:“小妹,我这个不过是铰了哄元宝玩的,哪里真的去贴窗户上?倒是要请大郎多费费神,写几副吉祥的春联,那个贴了才是又吉利又风雅的呢!”
许陈氏这才听得入耳,频频点头,心里道,这大郎媳妇倒是个乖觉的,不消她多说什么便能揣摩出她的心意。
许家玉只得道:“我看大嫂铰的窗花倒是稀罕,等得了空也教教我。”
庄善若莞尔:“那个容易!”
许陈氏又道:“那日你三婶送过来的肉可都归置好了?”
许家玉道:“刚做了串香肠。”
元宝赶紧接话道:“奶,大伯娘让我每日里都看着,刚刚数了,一共有十八节香肠呢。”
许陈氏的目光掠过屋檐下挂了的一咕噜香肠,不由得心里一阵凄凉。往年过年的时候,准备了多少熏鸡熏鸭,火腿香肠,各色干果,等出了正月还吃不过来呢。老头子不在的头一年,便过得这么凄惨。若不是三胖嫂送了些年礼过来,这正月里怕也沾不了几次荤腥。
“这十来斤的肉统共就做了这么点香肠?”
“剩下的准备做些腌肉,正在厨房里腌着呢,过两日再挂出来晒!”庄善若回道。
许陈氏点点头,道:“总要留些新鲜的年三十晚上包些饺子用。”
“娘,大嫂预备着了呢!”
正说着话,许家宝闷了头进了院子。
“二郎,这两日老不见你人影,哪里就那么忙了?”许陈氏一皱眉。
“娘!”许家宝没成想一家人都在院子里,忙收了脚步道,“不过是随意走走,找些人说说话。”
“哼!”许陈氏鼻子里冷哼一声,道,“我嫁到连家庄快三十年,哪里不知道,这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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