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摇曳不定,落在纪远航脸上片刻便又滑开,一门心思只想快点吃完走人。她刚往嘴里送一块五花肉,方伟泽自然地移过了她的餐盘,耐心细致地拨出菜里的葱蒜,推还到她跟前,报以一笑:“吃吧。”
纪远航的眉眼忽然冷峻许多,他意味深长地盯着对面的人,眼神分明带了醋意,又不好发作,这样亲密的画面,像把锋利的小锥子,一下就穿透了他的心,他有些不耐地用筷子戳了戳食物,须臾,唇角浮现邪气的笑意:“听说方总监和阮秘书是校友,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她前男友。”
阿息忽地一怔,眉心微微蹙起,又转瞬平复,莞尔浅笑,狠狠碾了纪远航一脚。
方伟泽沉默着,不解释也不争论,只顾埋头吃饭,手机在上衣口袋突突作响,他看一眼号码,促狭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接个电话。”他起身离开座位,到了门外才按下接听键。
纪远航收回视线,身体慢慢向后倾靠在椅子上,手臂抱胸,眼底噙笑地瞅着狼吞虎咽的阿息:“你就这么饿?”
阿息反诘:“你试着一早上不吃饭再拼命工作看看。”话一出口觉得不妥,因为他多的是光忙工作不吃饭的时候,有时候连着几天都窝在办公室里,饿了就泡碗方便面,或者啃饼干了事,兢兢业业的态度让底下的人都不好意思偷懒。
她努力地装出专心吃饭的样子,不让他看出自己的眼睛总往他的方向瞟。
纪远航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从缝里透出柔亮的光,他支起筷子将盘中的菜一一扣到了阿息的盘内,笑道:“那就多吃点。”
阿息的整颗心忽然升到了嗓子眼上,又飘忽地荡起来,前后左右唏嘘声响成一片,她有些坐不住,食物吃到嘴里味同嚼蜡,扭扭捏捏地想要站起来走人。纪远航双肘支于餐桌上,拳头紧握撑着下巴,身体微微前倾,全神贯注地看着她,微微勾扬起唇角,阿息稍稍抬了眼皮,顿时气息一窒,还含在口中的饭铺天盖地地喷到了他的脸上。
四周一下就静了下来,诡异的安静,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阿息瞠大双眼直瞪着,冷汗直流,头皮发麻,完了,她今天是真的完了。
纪远航僵硬地搔搔发,四周巡视一遍,众人皆装作没看到刚才那一幕,忙低头做出匆匆扒饭的样子,他慢条斯理地敛去头发以及面颊上的饭粒,俊朗的脸庞因错愕和无奈变了形,五官几乎纠结成一团,嘴角扯到了鼻翼,啧声连连,这个女人,第一见面吐他一身酒,今儿个又喷他一脸饭,啧,他的形象。他长叹一口气,以两指紧按着眉心,轻轻地在喉咙管里咳了一声嗽,向阿息看了一眼,半遮半掩穿过了餐厅,面上是窘然过后的绯红。
良久,笑到无法遏制肩头不断抖耸的男女,半趴在桌面上,动作一致地以手掩着脸庞。
阿息彻底名声大噪,不消半天公司上下传遍了她的“丰功伟绩”,她成了过街老鼠,人人虎视眈眈地瞅着她,恨不得在她身上凿出几个洞,纪远航可是第一天在公司就餐,她就给他那样的礼遇,那群花痴当然不乐意了,怕是将她挫骨扬灰也不解恨,可问题是笑的最凶的人不就是她们么。从前她人缘多好啊,现在大伙见了她都退避三舍,像见着瘟神,方圆两米内的餐桌都是空空如也,姚鸿涛没少拿这事笑话她,阿息也就忘了先前说的要找他算账之类。
她曾想过找纪远航道歉,但他云淡风轻地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看到他那副嘴脸要说的话也全部咽回了肚子里变成满脸怨怼,说到底还是因为他,谁叫他突然做那么奇怪的动作,并且由着公司这么多流言蜚语滋长也不知道压压。
难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得了吧,她才不相信那些破小说中写的。
方伟泽失声笑了:“你一个劲嘟囔什么呢。”他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覆上阿息的手背,被她下意识躲开了,阿息不好意思地以指刮着脸颊,僵硬地扯出笑意:“开车小心点好。”
“阿息,和我看场电影很为难吗?”
“要真是这样我怎么会坐在你车上。”
清冷昏黄的街灯,一盏接一盏飞过,晃在车窗里面有了一种迷离般的晕眩。
对于方伟泽的要求她总是没办法拒绝,却也不确定自己的心,她没办法象唐玲那样数着一二三四说走就走,她承认自己没用,只能这样半吊着,总有一天非吊死自己。唐玲在今天前曾和她说过,永远不要被同一个人伤害两次,他能放弃你一次就能放弃你第二次,相信爱情可以令一个人改变,是年轻的梦,这个梦随着年纪老大,也开始醒来。他自私,他永远也自私。他冷漠,就永远不会变成一个温暖的人。她说阿息你还有几个三年。
车子停在红绿灯口的间隙后面有辆车撞了上来,不重不轻的一下,惊了阿息一跳,整个人从座位上弹起撞到了头,一团猛烈的怒火,立即在胸腹间丛丛燃烧,不顾方伟泽的劝阻骂咧咧地开了车门——他向来好脾气,万一车子受损还得自己掏腰包修理多冤枉,还有她的头,也不是白撞的,哪个不会开车的她非得好好教训他一顿再把他拎去警局。
迎上阿息的是半靠车门上悠闲自得的纪远航,昏黄的灯光映出他一脸笑意高傲而难以捉摸,本来兴师问罪的阿息呆在了原地,望着他新换的车子出神。
纪远航扬高了下颔:“哟,阮秘书,方总监,你们这是打算去哪儿。”
方伟泽道:“我们去看电影,纪董您呢。”
“巧了,一样。”
新车内探出美人头:“你不是说我们……”
纪远航回头,一眼盯过去,没带丝毫凶狠,那女人却立时闭了嘴,乖乖缩回车里。
阿息才发现他的车里还坐着一个人,红色墨镜遮住了大半张面孔,长发微卷,错错落落,看上去有些眼熟,半天想不起来是谁,她一声不吭地去检查车子,半晌后如释重负般吁了口气。
纪远航谑弄地笑:“怎么,这么宝贝这车。”
“她就这样,做事比较细心。”
方伟泽简单的一句话,听在纪远航耳里却变了味,他半眯着眼,清冷的嗓音微微嘲讽:“细心?那得好好检查检查,以免遗漏什么地方还要自己花钱修理多不值当,是吧,阮秘书。”
他们后面的车子排起了长龙,绿灯亮,喇叭声此消彼长,中间夹杂着司机的怒骂,车灯直射阿息的眼睛,她抬手去挡,看着灯光在纪远航身上形成一个光圈,他逆着光站立,面孔笼罩在阴影里,像一幅挺拔的黝黑剪影,恍惚觉得嘴角一抹若有似无的轻笑,然后慢慢绽开。
阿息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风扬起她的发,拂过脸颊时,有着刺痛,她撇过脸,转身上了车。
第二十章
不过是最俗套的剧情,初恋男女分开几年后突破重重阻碍,兜兜转转重新在一起,没有旖旎缠绵的镜头,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只是淡淡的离别再遇见,阿息在学校时就看过了,并不见得有多感人,至多有些温馨罢了,从头到尾没掉过一滴眼泪的比比皆是。
阿息心猿意马,巴不得突然停电才好,她宁愿再看一遍《满城尽带黄金甲》,至少里面有她喜欢的周杰伦。
身侧传来衣服擦到椅子的细碎声响合着女人遮遮掩掩娇滴滴的嗔怨:“干嘛改变主意来这种地方,要是被人认出来……”
阿息蓦然想起车上的女人是新蹿红的女星李芳,最近在广告电影频繁露脸,绯闻不断,常流转于各类名流之中。她不动声色地盯着宽大的屏幕,目不斜视,左手却攥紧了衣角,待身边人落座后她同方伟泽打了招呼起身借口去了洗手间。
女厕里人满为患,影院坐落在市区繁华阶段,两边又是大型购物超市,商业街,要赶上不排队那基本是空谈。阿息百无聊赖地吁口气,倚在窗口上看花骨朵状的路灯下路过一对又一对缠绵的情侣,在学校那会她也是像这样安静地坐在栏杆上,看着梧桐树下衣服单薄的少年度过绵长的下午,她期望着他能抬头看她一眼,就算是短短一秒也可以。
有很多细节在她的记忆里烙了印,不容她轻易忘记,但更多的时候她只能在记忆里看见白茫茫一片,像是不可预知的未来。
她不是闷骚的人,可是闷骚起来不是人,这句话是葛黎说的,记忆犹新,阿息想想,不自知地笑出了声。
“再傻笑别人要把你带去精神病院了。”
阿息霍然回首,原本唇畔浅浅漾着的笑意忽地消逸了,白得透明的容颜再度毫无表情:“这里是女厕。”
纪远航侧过脸,将朗眉往上扬了扬:“是女厕门口。”他右手一落,箝住阿息的手,带着她就往外走,“我们好好谈谈。”
“有话就在这里说。”被他紧紧捉握住怎么也抽不回手的阿息吃痛地紧蹙起眉心,声音扬高八度,排队等候的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面露惊诧,随即拉着身边的女伴喁喁低语,眉飞眼笑。
纪远航停下来,半眯着眼睛望着她,微微一哂,忽然拉着她走到女厕里叩击着门,表情森峻:“麻烦大家出去一下。”
阿息惊骇地望着他,诧异地看着那群女人果真乖乖离开,拉也拉不住,一瞬间而已,纪远航不容置喙地将她拽进女厕,左脚一勾带上了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现在可以了吗?”
“你的脑子坏掉了吗?”阿息没好气地撇嘴冷哼。
“你的脑子那么糟糕吗?你在和他交往吗?”
不愿正视他的阿息,固执地移开目光不看向他:“要你管。”
渐渐有些按捺不住气的纪远航,用他那双清澈的黑眸回瞪阿息;“‘要你管,要你管’,这句话成为你的口头禅了吗?我记得当初有个人擦眼泪流鼻涕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再回头,他不值得,那个人是你阮阿息没错吧,我都记得的事你这么快就忘了?你说的话像放屁一样吗?说过就忘,说过就算,离了男人你活不了吗?你是高尔夫球吗?随便被人一杆子一挥就要掉到他指定的洞里。”
阿息忽地有些生气了,语调微微尖刻起来:“打高尔夫球的人也有失手的时候。我也不是什么球,我有血有肉有灵魂,诚实地遵循自己的想法和主张,就算使性子不守承诺又怎么样!不要随便质问我,我不是你的什么人,说别人之前先想想自己,我不像你一样说什么忘什么,至少我记得!”
将死的沉默填充无言以对的空白,他们都没有再说话,仿佛陌生人,纪远航的眉头微微皱起,光洁面孔上有丝凌厉的神情,阿息抽开手,眼神从他身上游弋过去,扬高了下颔:“麻烦让让。”
纪远航说:“你最好问清楚他离开的原因,看看这个男人值不值得你这样,我也有话要送给你,不要害怕做错什么,即使错了,也不必懊恼,人生就是对对错错,说过的话一定要做到,即使是很蠢的话,再蠢也比言而无信好。”他的语气清淡,可话中意味却透入骨髓。
阿息放在门手上的手一顿,半撇过脸,挑起白眼回了他一句:“谢谢你的忠告。”
她大概真的把他气着了,后天到公司没准就是一解聘启示,她也巴不得这样。右边的位置空置很久,阿息心里浮起了淡淡的黯然,李芳已经坐不住了,开始一手掩着脸左顾右盼,手机铃声突兀地在鸦雀无声的放映厅内响起时,阿息几乎同她一起惊跳起来。
“什么……那我怎么办……Taxi……喂喂。”
短短几秒,电话就挂断了,阿息有点心虚,觉得对不住这位大明星,明天报纸头版说不定就是她了,来这种地方已经是降低她的身价,何况还要她打的回去。她收回眼神,没兴致再看了,用胳膊肘捅捅身边的方伟泽:“我们走吧。”
时间尚早,他们在南昌路附近转了几圈,方伟泽和阿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生疏而拘谨,他们好像又回到了他刚回来那会,他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抽紧了,目光有意无意在阿息脸上流连,试图看出些什么,他的尾音逐渐变低,然后趋于沉默,认真地操控方向盘。
回来的路上,阿息在车上睡着了,车内低低地播放着陈奕迅的《好久不见》,沙哑的嗓音在静静的空间里漫延:“你会不会忽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我会带着笑脸回首寒暄,和你坐着聊聊天,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看看你最近改变……”
阿息莫名其妙地突然醒了过来,车子已经停在路口,方伟泽在车内等她好久,她一直在沉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他在安静地看着她,一双眼睛亮如夜空中的星子,明亮而温暖。阿息的心,像是一面沉静许久的湖水,在恬静的月光下,悄悄泛起了温柔的涟漪。月光幽蓝动人,透过树叶的间隙温暖地照着,跃进车窗落在他们肩头上。
方伟泽点了一只烟,却不抽,香烟已经积起了长长一截灰白色的灰,欲然坠落,她静静看着那些缥缈的烟雾旋转上升,扩散开来,最后慢慢消失干净。街道上那么安静,没有喧嚣没有吵闹。阿息伸手关掉音乐,打开了车窗:“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他轻松地笑了一笑,碾灭了烟头:“也就偶尔抽……阿息,”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坚定地凝睇着她的眼睛,“你是不是有事情想问我。”
第二十一章
“是,”阿息点头,“我想知道你三年前为什么不告而别。”
方伟泽睇着她,幽深如潭的眼瞳微微闪过讶异:“我以为,你要问我的是,要问我的是……”
阿息故作轻松地调侃:“我对你的事没兴趣,不过是想搞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差劲,让你怕得连招呼和我也不打一声就出国,难道担心我会到机场堵机,死皮赖脸要跟你走或者强拉你留下来吗?你太看不起我了吧,好歹我也是宇宙地球世界亚洲中国超级无敌美少女,在我后面排队的一大堆呢……”
“不是这样的。”
阿息像赶只苍蝇挥手赶掉了他的话:“那你和我说说原因啊,我可不想以后的男朋友以为我有什么怪毛病而离开我,我哪里不好你得跟我讲避免日后犯同样的错误不是,你可不能害我嫁不了人,我已经二十五了,耗不了几年了,再耗就是明日黄花。话说回来,当初你是迫不得已才接受我的吧,一定是葛黎她们逼着你了,所以你的态度才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早该想到的,像我这种脾气差劲,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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