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后,蒋延向前挪了几步,微微抬了抬头,心中所想的是他付夜的容貌,倒也没多大不适。
付天玄端着茶,正自惬意的喝时,见蒋延抬头来看他,四目相对,付天玄手里的茶杯没拿稳,突兀的就翻倒在了桌案上,茶渍湿了一片。
这一幕,引起了付天玄身旁一位老宫人的注意,赶紧小声换人来收拾,而蒋延的第一反应,就直愣愣的跪在了地上,便是没看到付天玄眼中一闪而过的吃惊和犹疑。
蒋延人跪于地,心想今日至此,已是第二次,因自己,又不知何故而惊了天子,说起冤来,蒋延只后悔今日要入这宫!亦想皆是二哥“害”他,又想那书里的警世寓言也有述的,这“好人”啊,万是做不得的啊!
周围片刻安静后,坐上的付天玄终于先开了口,若有所思道,“难怪你会入上廊阁。”
“皇,皇上,皆是因领我入殿听事的宫人所说,前日雷雨,殿中渗水,让我换的地方。”蒋延有些激动又急着表达,连自谦的词都忘了,“皇,皇上,是我不小心,才打碎了茶盏,求皇上饶恕。”
付天玄见跪在地上的少年肩膀都在发抖,说道,“你翻了茶盏,是因为朕问了你哥蒋敬的那几句话导致的吗?”
“是,是的。请皇上明察,我哥将剩余的士兵驻在宜琅城外三十里,就是不想引起皇上的误解,也是为了听候皇上的指派,更是代表了我哥的一片赤诚。”蒋延缓出一口气,虔诚的继续说下去,“我哥虽私自入宜琅城,但也只他一人,若是真有谋逆之心,又如何会这样做?”蒋延说完,见付天玄仍未说话,又继续道,“二哥和我,和我也说了些沧云的事,我信我哥,但求皇上能彻查此事。”
“那么朕问你,今日你入这上廊阁,可看清是谁领你进的?”付天玄忽然神色温和下来,竟似有了些疼惜之意。
蒋延跪在地上,摇了摇头,“未,未曾注意,宫中我也不认识谁的。”
“那朕再问你,昨夜你出府一事,是你爹让你去的,还是你二哥,又所为何事,你不妨一一说清楚,可好?”付天玄问完,已负手绕过桌案,走至蒋延跟前。那一袭淡黄色的身影,恍恍惚惚晃在蒋延眼前,只觉一阵目眩,混身就好似被一片冰冷罩了下来。
付天玄未待蒋延答话,先行蹲下了身,“朕扶你起来,你只说是谁,朕不责罚,如何?”
蒋延忽然很莫名,抬头只愣愣的看着想扶自己起来的人影,这贵为天子的眼中,是一片重拾往昔的温柔。
此时,蒋延的心理上,一从昨夜在水韵楼听书开始,连一日都未过去,已多番起起伏伏,可是,这些瞬息万变的人和事都没这一刻面前付天玄的温情来的可怕。再来自己一夜未睡好,早上也未入食,这急急忙忙的入宫本是想听些关于二哥的情况的,又因一盏茶碎而均被打破。
这时,蒋延任付天玄将自己搀扶起来,只感到周围的一切都旋转了起来。不知为何,蒋延心里狠狠的赌了一把,急道,“皇,皇上,昨晚我没有,没……出……”
蒋延话未说完,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
时已近正午,御书房极为安静,卧榻上此时躺着一人,而付天玄则安静的坐在卧榻一侧,御医已来看过,皆说这蒋公子是受惊吓过度,等醒过来,也就无碍了。
那御医心里也挺可怜这十六七岁的少年,没见过世面也就算了,居然直接晕倒在御书房,要是说出去,岂不被人笑死。这样的人以后能入朝吗他蒋府啊,果然走上了末路。只这面前的皇上,又如何是这么一副表情,居然心情很好他们蒋府到底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前日,皇上还痛批蒋宗蒋大人,连着后宫的凉妃也一并受牵连被斥责,这会儿,又将蒋府的小公子吓晕在了卧榻上,却还为他盖了自己的薄褥。这当朝的皇帝,果真是心思诡辩,令人背脊发凉。
“严太医,您看够了么?”低沉的声音拉回了严行洋的思路。
“回皇上,可要开几副药给这蒋公子。”严御医说道。
“准了。”付天玄挥手让人撤出去,只管盯视着自己跟前的这张睡颜。
“沈叔你看,这人,可像朕的晋渝。”付天玄说完,兀自淡淡的笑。
这一句沈叔,付天玄喊的便是方才在御书房里的那位老者,看来身份亦不简单,老者答道,“皇上难道不觉得这一切很是诡异?”
“诡异朕觉得若早些知道这偏殿听事的是这么个人,才是真好。沈叔,朕只告诉你一点,当年父皇敢将朕的晋渝赐死于上廊阁,如今就别怪有人会向朕来谄媚。朝中诸人,觊觎朕的东西一向太多,保不准也算计着朕这个位置,即这样,朕不妨一并都收下,才有好戏看。”
“皇上,那昨晚的密报呢?”老者又问。
“昨晚的事不管真假,只能说明是有人盯上了他蒋府,再说,这蒋延的性子,又哪里是可以去做什么事的”说时,付天玄玩味着笑,一手轻轻撩开了蒋延的领口,“沈叔,你看这是什么?”
那老者先看了眼付天玄清冷的眼神,再见付天玄的唇边,已带了抹猎杀的戾气,再顺着付天玄示意的方向看去,蒋延细白的颈子里有一个浅色的红痕,泛着暧昧的情YU之色。
“深夜出门,且是去会了情人不成朕倒是很想知道这人又会是谁!”付天玄眯了眯眼,阴沉的笑了起来。
“皇上,这蒋延竟也是这样的。”那老者尤为奇怪。
“人小,难免会被几句话,几个事骗上,然而今后,谁又会对他是真心好的呢沈叔你说朕说的对不对?”付天玄站了起来,看着窗外繁盛如锦的春光,想了想又道,“你传朕的谕旨,先放蒋敬回去,不准蒋敬私下出城就是了。再派人密查昨夜蒋府附近那一带的铺子,朕不如先来找找朕的晋渝,他蒋延的那个情人好了。”
那老者会意般的头了头,又道,“那关于薛梁茂薛大人所上奏的,肯请皇上令他那独子薛御跟随瑞将军去邺城历练个几年,这事,皇上是准了吗?”
“薛梁茂那只老狐狸最是宝贝的就是他那独子,为人又是处处谨慎小心,朕卖他个人情便是准了这事,想他薛御,读书看来也没什么指望了,若能带兵打仗那也是好的,再来薛御能离了他这爹,或许也是件好事。沈叔,你现下就可以一并去办了。”说完,付天玄又看了看卧榻上沉睡的蒋延,眼中是越聚越多的温润。
老者低头退出,付天玄又说道,“沈叔,你代朕好好查一查是谁将这蒋延献上来的,朕要给这个人一份大礼。”
“是。”
付天玄回身坐在了御案前,温软的春风仿佛带走了一切嘈杂的声音,卧榻上的人才似真正得了片刻沉眠,亦是安稳。
……
而此时宫门外,一个焦急的身影左顾右盼的张望着,薛御听了今日的事,就恨不能进宫去求情。他那书呆子,祸可真闯大了,那上廊阁当年死的人,可是太子的伴读,亦是他付天玄当年的挚爱,这还成了桩皇宫里的大丑闻,有人表面好似是冲着他蒋府的,实则就是要触怒皇上的旧伤,说不准一并将整个蒋府全斩了!
薛御看了看天,这都晌午了,人怎么还没出来又念叨了句,真是个书呆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春明景秀日
这蒋延,一因昨夜的诸多变故,又因今日自己这盏未端稳的茶,精神上已成强弩之末,最后急中生智撒了平生第一次的谎,心里一时成翻江倒海的激涌难平,这才会晕过去。
此时,雕花长窗外照进来的几缕春光,印透过那糊在窗棂上的淡色绸纱,一将卧榻上的睡容照的更是清雅俊秀了几分,付天玄看着闭目的蒋延,心里隐痛,挥不去的往昔和那袭旧影,重重交叠在蒋延身上,让自己的这双原本清冷微寒的凤目沉沉凝住,寸寸看着蒋延。若是那目光能化为一支笔,必要细细画下,兴许才能舒缓下这君王心里的那些旧事。
不知是不是付天玄看的太投入,还是蒋延梦里成了千军万马的混乱,蒋延惊醒般的睁开了眼,眨了眨,侧身一看,竟觉那背光暗沉在春光里的身影亦是带了些难见的忧愁的,于是蒋延忙的将手肘左右一撑,坐了起来。
付天玄笑道,“躺着吧!朕让人给你端些吃的来。”
“皇,皇上……”蒋延摸不清状况,又被皇上这句话惊的是躺下去不是,坐正着起身也不是。见付天玄派人端来了一小盅莲藕红米粥,蒋延微微张了嘴,居然也找不到话说。心里有些慌,自己怎么会躺这……御书房里?
“睡了也快有两个时辰,气色看来是好些,喝了粥,再说话。”付天玄示意蒋延喝粥,蒋延只当是皇上的命令,埋头就将那碗粥喝了。
蒋延一边喝粥一边思讨着面前这君王的怪异举止,便偷眼瞧他,心里又想起昨晚见的付夜,果然是同胞,这面相彼此丝毫不差多少的,只身上的那股气韵,均是不同。蒋延心里觉得有趣,也便忘了之前那些事儿。
付天玄见蒋延毫无心思专注地看着自己,唇边染上笑意,说道,“若让朕的那些嫔妃看到你这么瞧朕,保不准出了这御书房便要将你打死。”
蒋延一愣,自己只是好奇,心里这会儿又觉得面前的人也不像是个冷硬的主儿,才会认真恭敬的看他付天玄,如何却又说到了其他地方去,再说他蒋延又不属于后宫,这话是什么意思?
“蒋延,你别兀自乱琢磨,朕不过是同你说了句玩笑。没见有你这么认真的,果然是个书呆子。”付天玄心情很好,又径自问了蒋延许多问题,亦如平时喜欢看什么,家里人对他如何,他爹对他有何指望,自己又要做些什么,蒋延一一作答,只这样的一问一答里,蒋延觉得这君王对自己也太亲厚了些,心里终于有些发怵,极想结束这样的对谈。
直到是先前看到的那位老者进了门,蒋延才自行收住了话低了头,收敛起神情。
付天玄眉目一挑,未想沈叔回的那么快。
“禀皇上,蒋敬已回府,蒋宗蒋大人,臣也命其先回去了。只他蒋父极不放心蒋延,臣未多说什么,告知让他安心就是了。”
付天玄点头,朝着蒋延解释着,“朕已查明昨夜的事,原是一场误会,朕还要派人查一查今日私自领你入上廊阁的那人,蒋延,你再想想,今早这事,还有什么印象?”付天玄温和的问。
蒋延静默了一会,那时自己哪里会去注意其他的人,遂摇了摇头。
“朕派人送你回去。以后,你便入上廊阁听事吧!”付天玄说完,蒋延心里来来回回念叨了这句话,连谢恩都忘了,只疑惑着矗在原地未动。
“你不愿意?”付天玄危险的低沉问道。
“回皇上……”蒋延想了想,“这地方离朝上太近,一举一动皆得小心,就怕就怕……”蒋延心头只想万一又摔碎了茶,怎么办?
“朕不怪罪你就是了。”付天玄神色轻松不已,回身坐到了御案边。
这,这是恩赐吗?还是变相要看牢他蒋延?或者是为的吸引那个将自己带入阁子的宫人,是诱饵?
……
蒋延心里又起了疑虑,人倒是已经出了门,过了宫墙楼宇,只因此时心里明明灭灭乱糟糟的,使得在宫门外的白玉石阶处,薛御吼了他两声,人才如梦初醒般的回了神,看着面前的薛御。
薛御穿一袭深紫华服,腰系一条精美贵气的银色长绦,坠了自己那块琉璃暖玉,长身玉立,难掩情深,人如翠竹清风,眸如青石霜降,蒋延见薛御眼中的那份关切,心里“腾”的就涌起一股热气,于是这一肚子的话又堵在了喉,不知从哪里讲,还是薛御一把拽了人,拉上了马车。
车轱辘一滚,薛御才道,“这入宫入朝的,哪是你这样子的,出了宫门也就呆在原地,我若不喊你,你是不是就不回家了恩”薛御不过才一夜未见他,竟好似一辈子未见的样子,关心的问道。
“你,你今早怎不入朝?”蒋延只落了这件事,挂在心里一早上了。
“咦,这倒是奇了,我爹说朝中恐生异动,未让我去,我一想你哥在沧云的事,皇上也一定会追责,怕是你爹也不会再让你入朝,平白多个人来担忧,你怎么反而俱又不怕的,还去了?”薛御看着蒋延还有些未缓过来的样子,伸手搂过他的肩,安抚着。
“薛御,你这是送我回府?”蒋延问。
“是啊,最近也不知为何,我爹倒是关心起我来了,我一出府,便问我去哪里。”薛御笑眯眯的搂着人,又道,“我未和爹说,只道同人吃酒去了。”
蒋延听后,心里终还是有些愁绪的,一时又想着二哥和付夜那事,反手拽了薛御,央求着,“先别回府,外头可有什么安静的地方,我有话想和你说说。”
薛御见蒋延神色有些沉重,担心道,“果然还是上廊阁的事对不对?皇上为难你了。”
“上廊阁的事?什么事?”蒋延紧接着问。
薛御听后,撩开车帘,对着外头的车夫嘱咐了几句,才回身又坐了过来,道,“听人说当年皇上还未登基,却已有上朝之事,也是先帝私下准的。这宫中,你也不是不知,皇上未有兄弟,也无亲王,这先皇的独子当然要比其他人看管的严厉些的,且从小又是花费了心血养育的。”薛御慢慢讲,蒋延也认真听着,马车过了街,又离了官道,没一会,就停歇在宜琅城南面的静湖边。
这原就是四五月的天,春光明媚,湖上画舫穿梭,游人如织,岸边春柳依依,游船的,踏春的,赏景的,这河堤边到都是三三俩俩的马车,车夫按着薛御的要求,将车歇靠在一处柳荫下,又命了个跑腿的小厮去蒋府回一声,只说蒋延在外面逗留一会,并未明说和谁一起,打了赏钱,也就成了。
薛御撩开了一角车帘,这才两人静静的朝湖而坐,四下俱是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美景,湖风拂面吹来,蒋延深深舒出一口气。
薛御才接着讲,“当年太子临政上朝时,他父皇就在上廊阁听着,太子若处事有误或不当之处,也可随时指正,只后来太子因喜欢一个人,竟以皇位相要挟,才出了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