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戒指被刘干部趁打架之机撸去了,说当时她就有感觉,刘干部抓她的手时,她感到嗖的一下挺疼的。张永武更是气急败坏,说那金戒指两千多块,全家唯一值钱的东西,一定要刘干部赔偿损失。
两口子一唱一和的哭叫,把派出所的警察弄得不知所措,连旗帜鲜明站在刘干部一边的魏大个子也没了主意。应该说这分明是讹诈,是耍无赖。但张永武两口子号哭得惊天动地,捶胸顿足,几次扑倒在魏大个子脚前,抱着警察大腿哭喊着:“为我们做主啊!……”
警察们被闹得焦头烂额,疲惫不堪,只好放了张永武两口子,说重新调查清楚再说。
张永武完全像打了大胜仗,在家里大摆宴席庆祝。他的狐朋狗友来了一群,吵吵闹闹好不热闹。这其实也是张永武惯用伎俩,每当他和邻居打架之后,总是招来一群哥儿们喝酒,以显示自己雄厚的实力以及盟军的威力。果然,酒足饭饱之后,那些喝得东倒西歪的哥儿们在楼道里故意大声吆喝:“张大哥,谁再敢欺负你,哥儿们就踩平他!”
刘干部家吓得一连多天寂然无声。
最使刘干部痛不欲生的是警察来查问他撸张永武老婆金戒指一事。他简直气得要哭了,他要警察搜查他家,要是查到金戒指,枪毙也甘愿!刘干部拍着搽红药水的胸脯,说他家不用说张永武老婆的金戒指,自己家的戒指也没有,他家世代贫下中农,带金的东西从来就没沾一点儿!
邻居们也纷纷议论戒指的事,绝大多数骂张永武缺德,无赖,为刘干部抱不平。但也有人说这事不那么简单,刘干部也许在厮打时偶然触碰上戒指,顺手牵羊。那么点儿小玩意儿,怎么查?!更有甚者,说谁见了金货不眼红,当干部的不是过去年月了,现在也穷,刘干部家看着铮明瓦亮,其实就是拾掇得干净,细看没值钱的东西:电视是黑白的,洗衣机是单缸的,冰箱还是国产货!
事情越拖越复杂,张永武三天两头儿地还喊叫赔戒指,弄得刘干部更不敢出门见人,倒像真的偷了戒指。
最后,事情拖得派出所也撒手不管。当然不能叫刘干部赔戒指,但也似乎无法叫张永武赔砸破的门和刘干部治疗费。这个案子就稀里糊涂各认倒霉了。
左邻右舍(6)
应该说倒霉的只是刘干部,他得自己舔伤,自己雇人修理门,还得不明不白地忍受着偷戒指的耻辱。从此,刘干部在整个大楼里是出名的软弱可欺,窝囊熊包一个!
五
张永武趾高气扬,在楼道里走路,脚步更是铿锵作响。日子久了,他也不装模作样地叫喊赔戒指,反而大大咧咧地宣扬:“哥儿们绝对百战百胜,关键是哥儿们有韬略!”
这件事使我对张永武产生相当厌恶之感,厌恶到一听到他的声音我就无法写作。我也尽量避免与这个无赖见面,一见到他那肮脏的嘴脸我就产生正义冲动,就真想狠狠抽打他那张无耻的面皮。问题是我身材瘦小而且还戴着近视眼镜,更重要的是我内心也挺不起来。靠笔杆子吃饭的人大概全这个德性,胸中烈火熊熊燃烧,表面却得春风徐徐。这点我爱人早看透了,她说:“你就是长得虎背熊腰也没用,你的胆量小得像只鸡!”
我也恨自己这种怯懦,甚至挺痛苦的。爱人安慰我:“行呀,咱不能英雄,却也不坏蛋就可以了!”
我只好默认自己的无能,把满腔怒火化作情感,去抚慰刘干部。我经常有意识地去刘干部家,有时张永武那边敞着门,我也鼓起勇气去敲刘干部的门。
我感觉到刘干部被张永武彻底吓怕了。和他在一起,我认为他会激烈地咒骂张永武。其实不然,倒是大部分时间我在数落张永武,似乎是我同张永武打了一架而不是他。渐渐地我有点不愉快,因为我发现刘干部不是吓怕了,是对我持谨慎态度。他大概不相信我会一心一意和他站在一起,怕我传过去他骂张永武的话。然而渐渐地我又产生了怀疑,他不是谨慎而确是吓怕了。他几乎一听我提张永武,就赶紧用别的话支吾过去。不管是谨慎还是吓怕了,我开始觉得刘干部不值得可怜,因为你实在是无法可怜他。
雅雯从不多一句话,自始至终默默地坐着听我们讲话。你能看出她对刘干部百依百顺并且很纤弱,似乎没有力量生气。
也许是那篇获奖文章的关系,刘美对我欢迎并信任。她正全力以赴地准备考大学,她要我出主意报考什么样的学校,发誓要像我一样当作家,描绘美好的生活和理想。
我说你应该学法律,将来当法官。
刘干部说:“我生的孩子心慈面善,当不了法官。还是学经济好,将来是条热路。”
奇怪的是张永武看见我在刘干部家进进出出,却不恼怒和生气,照常主动和我搭话。
他在楼道上撞见我,陡然地就扔过来一句:“你们作家应该住在海边有风景的地方,住外国那样式的房子!”
有时在路上相遇,他说:“作家都坐小轿车,你怎么拿腿走?”
有一次他砰砰地砸我的门,把我吓一跳。他兴奋万分地冲将进来:“我看见了,你今天上报纸了!”
我愣怔一下,才想起是头些日子报社约我写一篇散文,大概今天发表了。看到张永武那张过分激动的脸,我猛地有些感动,对他的恶感一下减少了一大半。
张永武继续激动:“我告诉我们厂里人,你是我的邻居。他们全不相信!操他妈的,我明天非把那些家伙拖来对证不可……”
我不知怎么回答他。
张永武倏地靠近我,神秘地放低声音:“你写这篇报社给多少钱?”
我认真地计算了一下:“二十多元钱……”
“二十多元?别骗人啦!”
“真的,一个字二分多钱,一千字……”
“绝对不可能!写报纸,全市的人都看,至少给好几百!”
我脸色通红,再三恳切地更正:“确实是二十来元,现在刚刚稿费提价,否则才十几元。”
张永武终于相信我不是撒谎,不由得傻呆呆地瞪大眼睛:“这么少?”
我惭愧地点点头,像犯了错误。
“那你还干个什么劲儿!跟大哥倒弄点什么还不给个百儿八十的!”
张永武热情而怜悯地拍打我肩膀:“我下班到自由市场转半个小时,也不止赚二十来元钱!”
张永武突然火火热热地富起来。这首先从他家门口外的垃圾堆里看出来,时而一堆喝完的空易拉罐,时而一堆高级酒瓶子,时而一堆红红的大虾壳。更令人眼热的是,不时地有小轿车开到楼下鸣喇叭,接张永武出去。
张永武西服革履,神气十足地走下楼梯,边走边回头吩咐他老婆:“要是杨经理来找我,告诉他我在丽丽大酒店!”
小轿车冒一股白烟,呜的一声开走了。楼上的邻居们都把鼻尖贴在玻璃窗上行注目礼。
刘干部终于愤愤然而怒形于色,他用手指点着茶几,痛心疾首地说:“这样的流氓无赖竟能大发其财,国家这不完了吗?!”
我看得出,刘干部已经对我去掉了戒心,在我面前渐渐畅所欲言地痛斥张永武。他大概从那次惨败中恢复了元气,伤口早已平复,精神也抖擞起来。他从张永武的变化讲到国家的政治和经济变革,又从国家的宏观到张永武的微观。总之,经济管理体制的漏洞及法制的不健全,造成张永武钻空子的机会。刘干部沉重地点着头:“可怕的是不止一个张永武钻国家的空子,而是千百个张永武!你们搞文学创作的应该面对现实,应该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应该拿起笔来大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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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邻右舍(7)
一直沉默的雅雯插了一句:“你整天国家国家的,有什么用?”
刘干部严厉地瞥了雅雯一眼,雅雯赶紧止住了话语。但她咬了咬嘴唇却又勇敢地再度张开嘴:“人家孩子考大学,家里都买鱼买虾买肉,买高级营养的东西给孩子补脑子。咱呢?连瓶汽水都舍不得给孩子喝!考试复习那几天,李燕她爸每天给买五筒可口可乐!”
刘干部说:“我过去考试那阵儿,连白开水还喝不上呢!渴了,就趴在井台上的破水桶里咕咚几口……”
刘美在一旁抢白说:“你老提你那阵儿,你那阵儿是什么年代?你要提远古还钻木取火呢。可现在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历史在前进!”
刘干部不吱声了,他对孩子有股慈母般的温柔。
常同刘干部家来往,也就看出他家生活挺寒碜。雅雯是长期病号,连工资都开不满,刘干部是机关工作人员,不像企业单位有奖金。他只挣几个死工资,确实应付不了当今物价上涨的生活需求。
我爱人很会说和谐话,她看到刘干部全家谈话不投机,破坏了友好的家庭气氛,便以电子琴般的动听音调出来打圆场。她说当国家干部也有当国家干部的好处,就说这三室一厅吧,全市有几家三口人住这么宽敞的房子?房子是大事,你要是住兔子窝似的窄房子,就是天天吃山珍海味也没意思!另外别看那些暴发户有钱,今天发财说不定明天就破产了。报纸上不是经常报道某某有限公司什么经理董事长的,结果不全是大骗子大贪污犯被逮捕了吗?
一席话说得刘干部脸上涌出血色,红光光地兴奋起来。他说张永武蹦跶不了几天,早晚得完蛋,正气肯定要压倒邪气!
六
问题是张永武不但不完蛋,反而兴旺发达、蒸蒸日上。他原来在厂里办了停薪留职,又倒弄起鱼缸和鱼来。这家伙虽然粗野,却也心灵手巧。据说香港来的那种高级龙鱼谁也养不好,有的干脆就养死了。几个玩鱼的老手虽然养住了几条龙鱼,但干养不长个头,养了好几年,依然和才买来时一般大。
张永武却专能养这种龙鱼,一条小拇指长的小龙鱼,到了他手里,不出几个月就长成半尺多长。花一百五十元买的小龙鱼崽子,张永武养了一年,就能卖一千五百元,用他自己的话形容:“利润百分之十百!”
看鱼和买鱼的人纷纷涌向张永武家,经常敲错我和刘干部家的门。刘干部家当然是百敲不应,甚至都不屑于瞅一下窥镜。他厌恶地告诉我:“一闻到那投机倒把的腥味我就够了!”
全楼上下都在谈张永武发迹的新消息。有人说外国人都来拜访张永武,对他直喊“OK”;有人说香港有个百万富翁指定张永武养龙鱼,专销港澳东南亚富贵人家;有人说国内国外的大宾馆为装饰门面,都来买张永武的龙鱼。
人们总愿把事情说得惊人惹耳,因此越传越凶。但人们其实眼见的是本市鱼迷们对张永武的狂热。这些鱼迷身份各异,有普通工人,有身居要职的官员,有商场经理,有工厂厂长,有饭店老板,有暴发起来的个体户。这些鱼迷们对贵重品种的鱼,痴迷得发狂,常常一连几个小时不动地盯着张永武的鱼缸。张永武有两条巨型龙鱼,那是他优中选优一直精养着的开山祖师,犹似两条银龙在鱼缸里舞动,借助灯光作用,两道银光交替闪射,观者无不赞叹。龙鱼游动时持水平状态,迂回路线极其精确,绝不随便斜游或变换方位,显得老练沉稳而又身价百倍。
张永武经常在来者面前大声夸耀:“别的省市咱不知道,在咱这方圆百里,我这两条鱼是独一份的了!商场杨经理开价四万,我都不卖!”
众人都信服地点头。
张永武更加兴致勃勃:“你们还没看这两个家伙交配,那才带劲呢!龙腾虎跃惊涛骇浪,比人干得凶……”说着张永武还带动作手势,众人开心地大笑。
一天黄昏,张永武在楼道里撞见我,立即从衣兜里掏出一张香气扑鼻的名片,大大方方递给我,并很文雅地说了句:“以后请多多关照!”
我看那名片:市鸟鱼花协会理事、市龙鱼公司总经理张永武。
我笑道:“这么说还有副总经理了?”
张永武说:“我那一口子担任副总经理。”
我不敢笑,便装作认真地问:“龙鱼公司办公地址设在哪儿?”
张永武气派地说:“暂时设在我家,以后在市中心那儿买楼!”
我对刘干部讲张永武给我名片的过程,连他从来不动声色的妻子都乐得出声,刘干部却纹丝不动并阴沉着脸。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沉沉地叹了口气:“这个世界太荒唐了,实在是太荒唐了……”
应该说,张永武为了龙鱼的生意也付出过相当的力气。开始那阵儿他忙忙碌碌早出晚归,楼道里几乎听不到他那张张扬扬的声音。一些稳重的老邻居说:“他不知又胡闹些什么!”
等到一个个更大更结实漂亮的鱼缸抬进张永武家时,邻人们才大吃一惊,觉得这家伙这次不是养鱼玩,大概要闹腾点什么名堂来。
张永武这次确是大干特干,所有的房间都满摆了鱼缸,连睡觉的床都撤了,晚上一家三口在地中间铺个垫子,睡在鱼缸空隙中。由于鱼缸太多,他家比浴池还浴池,打开门热气腾腾,连数九寒天也照样冒热气。龙鱼是热带鱼,所有的鱼缸都得二十四小时保持一定的水温,张永武拼尽全力用加温器用电灯泡烤。走进他的门,你立刻就汗水渍渍地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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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邻右舍(8)
张永武却不感到难受,除了出去办事之外,所有的时间都泡在屋里,有时还美滋滋地哼起小调。然而浓重的水汽首先使木制家具承受不住,渐渐地衣柜涨得变形,箱子里面长出绿青苔来。张永武老婆在屋里声嘶力竭地叫喊:“我的衣服全完了,都长霉了!”
张永武听也不听,全身心都在龙鱼身上。此时不用说家具衣服完了,就是老婆完了他也全然不顾。
时间不长,张永武的老婆孩子也像衣柜一样变了形,浑身生出些红疙瘩,又痛又刺痒,终日搔挠不止,孩子更加哭声震天。有经验的老邻居看到浑身癞蛤蟆皮似的母子俩,便动了恻隐之心,告诉他们这是潮气太大所致,弄不好感染还会出危险,叫张永武把鱼缸搬出去吧。
张永武老婆实在痛痒难忍,便和张永武摊牌:“你要鱼还是要老婆孩子?!”
张永武当然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