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构之美--鲁迅故事新编 美学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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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构之美--鲁迅故事新编 美学探析-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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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有自己。

  近一个世纪以来,对先生的解读向来很多。正读者有之,反读者有之,庄严者有之,戏说者有之;政治的解读者有之,文学的解读者有之,文化的解读者亦有之。有的人给先生树起巨大的丰碑,在先生的坟头刻上镀金的墓志铭;有人却对先生视而不见,愿将先生的坟头被杂草淹没。想起先生所写的一段话:“他们在就在死尸的肚皮上扎了寨,因为这一处最膏腴,他们选检这些事是很伶俐的。然而他们却突然改变了口风,说惟有他们是女娲的嫡派,同时也就改换了纛旗上的科斗字,写道‘女娲氏之肠’。”各式解读者之中,正有不少是“伶俐”之辈。

  所有这些解读,并不仅是让我们更多地懂得先生,而更多的是让我们在这些解读的背后看清那些企图解读的人,及那个时代的思想文化密码。对先生的解读方式,蕴藏着时代本身的所有思想文化的全部信息。先生说过,从一部《红楼梦》中,“经学家看到易,道学家看到淫,才子看到缠绵,革命家看到排满,流言家看到宫闱秘事。”反之亦然。

  先生的作品是一面镜子,我们打开它想看看先生,不料看到的却是我们自己的倒影。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引论:鲁迅,或者我们(四)


  最初,我沉醉于先生的《野草》。我被它文字中沉郁顿挫欲言又止的节奏,弥漫的浓烈的颓废气息,沉静而又突兀的情绪,大红大绿、大黑大白、大喜大悲、大爱大恨的鲜明色彩所倾倒。先生在虚无之后的希望、绝望之后的热爱,让人深深体会到生命的无穷复杂性、人生可怜的有限性和奋斗的无穷可能性。

  但我最终却停留在先生《故事新编》上。这是先生最后的作品,在先生的小说、杂文、散文和诗中,它是最长久地吸引着我的。它作为先生的晚期的作品(作家的晚期作品往往有其独特性),其繁复叠加的层次感,诙谐隐喻的多解性,宛若迷宫一样吸引着我,像旋涡一样让人目眩、沉醉。

  但越是这样让人眼眩目迷的文字,就越让我沉浸,越吸引着我难以迈开脚步而它顾。

  《故事新编》于先生作品之整体而言,肯定不是孤立的,尽管评家对其风格多有“独特”之评述。解读《故事新编》,离不开读先生一生的著述。只有将它放到先生所有创作的背景下,从他所有作品中理出发展变化的若干脉络来,方能看清《故事新编》本来的面目。如果抛开先生思想发展的现实,必定会将《故事新编》看作匪夷所思、难以理解之作。用“独特”二字以蔽之,应该包括以下两个方面的认识之上:一面方,它准确地说明了《故事新编》与小说《呐喊》、《彷徨》之间在思想艺术上的区别,看到了它们之间在思想主题与美学风格上的明显变化这些事实;另一方面,用“独特”两字概括,未尝不是对先生思想发展脉络、美学风格变化规律的失察。对《故事新编》全面深刻的理解,既要从作品外部区别出它与先生的其它小说、散文及散文诗、杂文之间在美学特征上的差异;同时,又必须通过对作品的细读,从作品内部发现它与先生其它小说、散文及散文诗、杂文之间,精神脉络的内在连续性及其发展变迁。

  从整体到局部,又从局部回到整体。正是沿着这样的线路,我开始了《故事新编》的思想艺术探索之途。

  《故事新编》和先生早期的小说《呐喊》、《彷徨》,除了在内容上、语言上的显性区别之外,它们之间存在什么隐性的区别、内在区别?也就是说,“独特”在这里的本质是什么?同为小说,可它们之间简直是霄壤之别,它们之间有没有统一性?在什么问题上才实现通约、才有共性?

  2009年,无意中成了我的哲学阅读之年。当我读到德里达的解构哲学时,几年来萦绕在心间的关于《故事新编》“独特”本质的问题豁然亮敞起来。

  先生毕生精力都在与中国传统思想文化鏖战,这是他建立“人国”理想的一部分。短小精悍的杂文,当然是他战斗的匕首与投枪,是他最为直接最为犀利的工具。在杂文中,他无数次地拿起学理的工具,向传统文化发难,猛烈攻击中国传统文化及其塑造的国民性,深刻揭示中国传统文化对“人”的压制与戕害,当权者者“瞒”和“骗”的基本社会管理方式。他的前期小说,则是通过塑造人物形象,用形象的手段描绘了中国腐朽的传统文化下人们生活的苦难与荒谬。《呐喊》让我们从狂人、孔乙已、阿Q、陈士成们身上看到中国传统文化血淋淋的罪恶。《彷徨》则让我们在魏连役、吕纬甫、疯子等人物形象的命运中看到了中国传统文化巨大而顽固的力量,看到知识者在中国传统文化斗争中深深的无奈与惨重的失败。

  先生一直在做着摧毁旧文化的努力。晚年,面对绵延数千年根深蒂固的旧文化,先生是否越来越感到一个人的力量难免势单力薄,这种点点滴滴式的批判对改造中国旧文化的无济于事?又如何改变这种方式使批判更加有效?

  《故事新编》就是一个改变对传统文化批判方式的开始。先生说过,因为“从旧营垒中来,反戈一击,往往制强敌于死命”。先生深入中国传统文化的内部,深入暗夜,从内部瓦解旧文化。作为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致命的批评方式,它与先生在杂文、其它小说中对中国传统文化所进行的批判相对,又统一于对旧文化的批评。

  我借用了德里达的一个名词:解构。

  透过表面的怪异荒诞,《故事新编》的所谓“独特”,其本质就是解构中国传统思想文化。。 最好的txt下载网

引论:鲁迅,或者我们(五、六、七)


  从批判到解构,是先生与中国传统文化之间的战争升级。先生通过解构,深入强敌的内部,使得中国传统文化赖以存在的哲学与逻辑合法性得到根本性的削弱。

  《故事新编》作为一个解构的文本,它首先剑指的,就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若干重要观念、重要典籍。在解构方法上,我发现,作者或是在文本的裂缝中深入到旧文本之中;或是在旧文本的大量空隙中填入日常生活;或是从旧文本结束的地方开始;或是以“偶然性”替代旧文化延续的必然性,从而实现对旧文化的否定、怀疑与重估。

  本质的美学特征一旦廓清,以前长期争论不休的关于作品的“油滑”问题、关于文体的问题、关于它在先生作品中的地位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这些,及解构思想的源泉问题,我将在书中专门分章论及。

  六

  近年,关于先生作品要不要从中学语文课本中撤下来,有关方面似乎闹得很热闹。赞成撤下来的居然占了上风。理由是:先生的作品太黑暗、太乖唳、太艰涩,字里行间缺乏平和的气息,缺少从容的气度,充满仇恨与厌世的思想;弥漫着偏激的气质。对此,我不想过多置喙。但争论这件事,却引起了我深深的思考,它让我想起:我们对于经典的态度。

  一个世纪前的新文化运动中,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绵延数千年、居于这个民族的思想政治核心的儒家思想,及受其濡染过的释、道、法等中国传统哲学思想文化体系,一时成为众矢之的。一个反对传统文化的时代勃然兴起,孔子、老子,那些在思想文化轴心时代确定下来的思想经典,在新文化革命者的脚下,成了不值一钱的尘土。有人甚至扬言要烧掉中国数千年积下的所有书籍;有人要将汉字废了,改用拼音文字等等。先生也说过,要少读、最好是不读中国书。他们对于经典的态度,预示了一个新的时代的到来:他们驱赶着专制的旧文化,唤来的是现代西方思想中全新的科学、*与自由(尽管他们的理想至今都没有真正全部实现过)。

  斗转星移,一个世纪后的今天,先生的书也成了经典,是一个时代留下来的经典。但今天,它却要遭受从中学语文课中撤下的命运。

  在这一进一退、一上一下之间,今天的我们对于经典的态度完全大白于天下。这种态度蕴藏着时代思想文化的所有复杂的因素。它的掉头,寓意了我们我们这个时代的什么呢?

  七

  先生渐行渐远。他的身后,本来狭隘的小道,已然荆棘丛生,重新淹没在荒蛮野草之中。

  黄昏过后,暗夜又一次来临。我摁亮台灯,再一次抽出薄薄的《故事新编》,走进先生用文字筑起的世界,孤独地品味着世间的永不谢幕的荒诞剧。(引论完)

第一节  走向批评
暗夜般的中国

  暗夜,是鲁迅对中国社会现实的基本评判。

  在鲁迅看来,当时的中国社会正如漫漫长夜,暗无天日。无数罪恶与愚昧在这暗夜里横行,无数鲜血与泪水在这暗夜中流淌。一生被压迫着的祥林嫂在暗夜中死去了;革命者夏瑜的血在暗夜中被华老栓作了人血馒头;狂人在有月光和没有月光的夜晚看清了“吃人”的世界本相;单四嫂子在暗夜里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在吉光屯,白昼如夜,昏睡的人们点着一盏永不肯熄灭的“长明灯”。他的《野草》,则更是让我们看到了暗夜中驳杂的生命痕迹,在二十余篇散文诗中,竟有八篇以梦开始(梦本来是暗夜的产物),生与死、爱与恨、友与仇、人与兽,处处都是暗夜中的挣扎,处处都是梦幻一般的虚无、偶然、不可捉摸。有人将西方的中世纪称作黑暗时期,而鲁迅所面对的中国,不正是中国的难以走出的中世纪吗?中国非人般的奴隶们,或在这暗夜中煎熬,或在这暗夜中自我挣扎、互相杀戮,或在这暗夜中永远沉睡。

  暗夜只是个隐喻。鲁迅先生首先是个文学家,其次才是思想家和人生哲学家。文学家是表,哲学家是里。他对社会与人生的把握方式首先是文学的或曰形象的,学理的与逻辑的把握方式则寓于文学的形象之内。他喜欢隐喻,这种形象的手法有时比严密的逻辑具有更丰富、更准确的描述能力。把中国社会现实喻为暗夜,正是鲁迅对中国社会现实各种罪恶与愚昧的形象描述。

  到底是中国社会什么样的特性让鲁迅将之喻为暗夜呢?在他看来,这首先是个非人的社会。在这个社会中,人的本性、人的生命与价值没得到应有的尊重,没有可以安放的方寸之地,个人的自由与尊严,更是遥不可及。民众成了专制者随意践踏与剥夺的物件。他说,“中国人向来没有争到过‘人’的价格,至多不过是奴隶,到现在还如此,然而下于奴隶的时候,却是数见不鲜的。”

  为维护这样的非人统治,统治者又使它成为“瞒”和“骗”的社会。在统治者看来,愚人之法即是治理之道。“人类升为万物之灵,自然是可贺的,但没有了细腰蜂的毒针,却很使圣君、贤臣、圣贤之徒,以至现在的阔人,学者,教育家觉得棘手。”因为统治者毕竟还不能像细腰蜂那样完全麻痹人民。在此境遇下,中国的文人则多数成为统治者的同谋,用“瞒和骗”的文艺麻痹民众,成为统治者的帮凶,他们只是“万事闭眼睛,聊以自欺,而且欺人,那方法是:瞒和骗。”

  统治者长期以来的瞒与骗,又使得中国成了一个愚昧与麻木的社会。革命变成了闹剧,鲜血成了治痨病的良药;单四嫂子儿子病危之际,伸来的不是援助之手,而是乘人之危,四周是无边无际的冷漠。面对革命者的杀戮,是伸长脖子看热闹的无聊看客,是“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因而,鲁迅作出了惊世骇俗却直达本真的结论:“所谓中国的文明者,其实不过是安排给人阔人享用的人肉的筵宴,所谓中国者,其实不过是安排这人肉的厨房。”

  可我们都生活在这样的厨房里,都生活在这样的暗夜。非人、扭曲、没有希望,这就是暗夜,白昼也需要点灯的暗夜。这就是中国的社会现实,像无边无际的暗夜一样的中国的社会现实。

  在暗夜中突围

  面对暗夜,青年鲁迅是踌躇满志的。他没有坐视,他从来都是个行动主义者,他要代表中国思想文化进行突围。他“在年青的时候曾经做过许多梦”,他有强烈的改变这暗夜的欲望与责任感。

  当鲁迅明白了自己的暗夜处境时,他首先做的,就是弃医从文。他决定投身到文艺活动之中去,立志用文艺改变这国民、改变这暗夜。因为他“觉得医学并非一件紧要的事,凡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第一要著;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而善于改变精神的;我那时以为当然要推文艺了;于是想提倡文艺运动了。”接受过西方现代思想熏陶的鲁迅,就这样投身中国的思想启蒙运动了。现代中国的思想启蒙运动,即是用西方理性主义思想对中国民众从零的起点上进行的启蒙,进行的是一种“横的移植”式的启蒙。

  一方面,他竭力将西方文化中最为基本的科学、技术、历史、文化与文艺介绍到中国来。1907年,他完成了其早期思想的代表性作品《人之历史》、《摩罗诗力学》、《科学史教篇》及《文化偏至论》,1908年又完成了《破恶声论》。这些作品,常常成为鲁迅研究者对其思想分析的基本资料。事实上,这些作品包含了鲁迅的世界观及对东西文化中许多关键问题的理解,并且成为鲁迅思想发展的一个重要起点,几乎涵盖了鲁迅思想的所有重要问题。但如果从鲁迅与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关系来看,写作这些作品的行为,则充分展示了一个富有世界眼光的、对改变黑暗中国充满信心的思想者的形象。林贤治先生在对比鲁迅与卡夫卡时曾说过十分精辟的一句话:卡夫卡只有天堂,没有道路,鲁迅则只有道路,没有天堂。这对于鲁迅一生的精神特征的概括是十分准确的。但在早期的鲁迅眼里,世界仍是完整的,道路与天堂并没有分离。鲁迅企图用西方的科学、文化、历史观、文艺来改造中国,而他亲手做的,就是将现代西方思想文化介绍到中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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