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分开两片顶阳骨,倒下一桶雪水来。大家心头的火焰顿时被泼下一大半,宿舍里安静了足足30秒之多。
“月圆之后的第五夜——那一夜是黑暗的。没有鸟叫。……南风像一个梦游者似的在黑暗中盲目地飘荡。天上的星星,想用不眨眼的警醒的眼光,穿透黑暗,来窥测深奥的秘密。”引自泰戈尔《弃绝》,向泰戈尔致敬!
汪国庆歪着脑袋掏了半天耳朵,然后哈哈大笑:“这哪里像是曹大师说的话?人心齐,泰山移不就是一个鲁国庆吗?他又不是什么鸟官!今天上午我就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他就快把我的耳朵揪掉了,靠,妈的!看人家文秀,她看见我上课打瞌睡,也就走过去敲几下桌子。我们越软弱,鲁国庆越觉得我们好欺负,只要我们行动起来,他在校长面前是没法交代的,让他知道我们学生也不是好欺负的!就算赶不走他,也会让他收敛一点,至少兄弟们能活得像个人样,对吧?”
“老曹,我觉得王胡说得有道理,鲁国庆这样搞下去可不行,他会把咱们班搞糟糕的他以为我们都是SB,其实他妈的鲁国庆比谁都SB,我们得给他点儿颜色看看!兄弟们的前途需要你的支持啊!”杜里京说道,“昨天他还收了我的乒乓球拍,妈的,好容易抢到一次球台,老子多打一会儿都不成!狗日的,太狠了。前天市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来我们学校,左培还专门让我们自习课上跑出去打乒乓球呢!鲁国庆不还我的乒乓球拍,我饶不了他!”
“对,不能饶了他!昨天上自习课我和曹可人聊了一会儿天,他妈的鲁国庆竟然说我谈恋爱,还用手揪我的耳朵,妈的,我最恨别人揪我的耳朵,揪聋了怎么办?”刘小芒声嘶力竭地叫道:“干掉他!”
“你们考虑问题也太简单了,推翻鲁国庆,谁来当班主任?你们凭什么手段来赶走鲁国庆?光靠脑子一热是不行的,太冲动,是不行的,太鲁莽,也是不行的,一切都要认真策划,啊,认真策划一下……再NB的理想也要落实到操作上来,懂吗?”曹超操也振振有词。
听了曹超操的话,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毕竟是大师,人家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个王胡仅仅是带来了革命的火种,煽动了大家反抗的念头,他怎么就没有告诉大家如何行动呢?行动步骤是非常重要的环节,他竟然没告诉大家,也没和大家商量,老早就离开了,他就这么困吗?如果贪睡就不要大半夜的来我们宿舍嘛,这是什么意思嘛,莫非他也是“半夜里哭妗子——想起来一阵子”?这个楞头青,害大家搞得热血沸腾睡不着觉,又左右为难找不着北。
又讨论了一会儿,222宿舍的男生开始对王胡不满起来,甚至怀疑他的动机。虽然王胡平日为人还不算奸恶之徒,但我们像鲁迅先生一样“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中国人”,这个王胡没准就是想怂恿我们闹事,等我们抛学籍洒热泪,他自己却坐收“革命胜利果实”。如果真是这样,这个王胡也太阴险和没有良心啦
大家开始回忆王胡刚才发言的每一个细节,以及他发言时的神态,越想越觉得这厮没安好心,他只是列举鲁国庆的罪恶要我们赶走鲁国庆,却连我们所面临的困难和风险都没说,更不用说什么操作阶段的步骤了,这不是欺负我们是应届生年幼无知吗?这不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吗?这不说明他也是一个野心家和阴谋家吗?现在的情形有点像鲁迅先生所说的铁屋,大家都在铁屋里沉睡,他们那帮复读生睡不着了,就把我们也叫醒了,把我们叫醒有什么用,大家不还得继续呆在铁屋里?我们又能奈铁屋何?
——最让人不能容忍的是:你把我们叫醒了,自己却躺下睡觉了。
这简直是消遣人和捉弄人嘛!
空气越来越沉闷,老驴在这个沉闷的时刻放了一个响屁——“不”!
这一声“不”听起来字正腔圆,中气浑厚,显然攒足了劲放的。老驴放完屁马上拉开被子,仿佛是什么好东西要与大家分享。宿舍里骂声四起,大家纷纷谴责老驴污染空气,同时拿起书本在自己铺位上猛扇狂扇,力争把老驴的驴屁驱逐出境。
杜里京清了清嗓子,吐了口痰,要大家别闹,声称自己有一个初步的行动方案,要大家“审核”一下。
宿舍里又重新安静下来。
杜里京盘腿坐在床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他又像伟人一样在黑暗中向大家挥手致意:“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
“别他妈的张牙舞爪了,有屁快放!”大伙儿都在骂他。
“汪国庆说得对,人心齐,泰山移,天下没有攻不破的堡垒!赶走鲁国庆上顺天意,下应民心,只要大家戮力同心,我相信一定会马到成功!为今之计,是先把同学们团结起来,一盘散沙是不行的,中国人正是因为这个被小日本儿欺负得不轻。毛主席说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认为第一步应该先把各个宿舍男生的人心聚起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们在思想上倾向我们的行动,在斗争中支持我们的行动。当然这是远远不够的,任何行动都得有一个坚强英明的领导核心,我建议咱们宿舍成立一个行动委员会,由几个班干部组成骨干力量,为了全班同学的高考和前途,我认为班干部在这个时候应该站起来!吾曹不出,如苍生何?!尤其是曹超操,你还姓曹呢!”
老驴哈哈笑道:“说得好说得好,班干部应该带头嘛,我永远跟着曹大师和杜班长走!”
汪国庆叫道:“嗷嗷!赶走鲁国庆那个狗日的!”'网 //。517z。'
刘小芒说:“曹大师、王家辉,还有汪国庆你们都要站出来,没有你们我们是不敢反抗的!”
“安静!Listen to me carefully Listen to me carefully只要大家在赶走鲁国庆这件事上达成共识,剩下的就好办多了,不是有人怕枪打出头鸟吗?这个出头鸟我来当,我不怕,但大家要支持我——我代表全班同学向校领导写信,信里就说如果校领导不撤换班主任,我们就集体罢课,大家只要签名就行了,OK?我不相信一百多个学生的签名起不到半点作用大家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杜里京一边讲一边抠起了脚指甲。
曹超操问道:“如果签名起不了作用你咋办?你真的敢罢课?”
“那大家就真的集体罢课嘛!当然,这句话也不一定非要写到请愿信里,以免牛校长以为我们是在威胁他。话说回来,我操!反正也是死路一条,置之死地而后生嘛,只要有一半的学生罢课,足以让鲁国庆坐不住;就怕大家不支持,最后只剩几个班干部瞎吆喝,那可就惨了!这件事,曹超操大师可不能袖手旁观,你是我们的坚强后盾,学校不会对你怎么着的,兄弟的前途可就在你身上了!”杜里京把手从脚上拿开,一本正经地朝曹超操的床位抱拳施礼。
听了杜里京的发言,宿舍里群情激昂,纷纷口头上表达了斗争到底的勇气和决心。
曹超操嘿嘿地笑了:“既然大家心这么齐,哥们儿我就该出手时就出手,放心吧,至少我不会做内奸。老杜够意思,上学期沙高沙河高中,作者注几个狗日的在外面搞我,要不是老杜带着老驴老王赶到,我就挨刀子了,你们够哥们儿,我也得讲义气!对不对说实在的,我还真不想管这个事,人家老鲁也没怎么亏待我,还安排赵波和我坐这么近,挺好嘛!哈哈!不过,为了兄弟们的高考,我一定把这个暴君赶走,成功之日,咱们宿舍喝啤酒庆祝!过些年杜里京你小子当了总统,可别忘了给老兄我弄个局长干干!”
“放心吧,如果这事能成,这个夜晚将是一个伟大的夜晚,它是我们人生中的一大转折点。兄弟上了大学之后也会永远缅怀这个河西县郊外的晚上!”杜里京将右手放在左胸上,高昂着头颅,他的眼睛陶醉地闭在一起。
“Oh,yeah”“Oh,yeah”“Come on,baby”——宿舍里欢呼起来。
紧急起事
一夜兴奋,大家都没睡好,第二天早上集体晚起,大家胡乱穿上衣服,来不及洗脸就跑了出去。
“夜空开始发亮了。在东方,人们可以看见一道亮光,上边发绿色,下边是粉红色,最后成为一道金红色的光,越来越扩大。仿佛月亮正在那道亮光之前撤退。亮光愈来愈呈现出粉红色,愈来愈明亮了。露湿的、获得了一夜休息的、快乐的世界苏醒过来了。”引自显克微支《十字军骑士》
我们跑到教室门口的时候,鲁国庆正怒气冲冲地把在那里。
“没耳性!让你们早点起床,你们就是不听,现在几点了?!想睡懒觉回家睡去,人家女生就老早就能到教室,你们男生咋那么多贱毛病!一帮混球!”
如果鲁国庆就讲到这里,事情的发展或许会是另外一个样子,有脾气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刹不住脾气,当年冯玉祥如果不是对心腹打骂不绝,韩复榘就不会负气投奔蒋介石。鲁国庆也是那种越骂越起劲的人,仿佛渐入佳境,结果连手中的香烟都拿稳不了,他恶狠狠的样子简直要把我们吃掉,他那条激动的舌头也随着一股惯性的力量继续运转:
“妈来个×!”
准确地说,是“妈来个B!”
222宿舍的男生不自觉地排成一列纵队,杜里京在最前面,鲁国庆的唾沫全喷到他脸上了。
“你能不能说话文明点儿,鲁老师?”杜里京用手背狠蹭右脸上的唾沫星儿。
鲁国庆一把拽住他的领子,“啪”就是一耳光:“文明?你也配和我谈文明?睡懒觉还敢跟老师犟嘴,无法无天了你!我这一巴掌是替你爹妈打你的!考不上大学你什么东西也不是!”
这巴掌打得结结实实,一下子就把杜里京的脸打红了。
教室里的学生听到动静,都放下课本停止早读,好奇的目光如同铁屑遇到磁石一样向门口聚拢。
在众目睽睽之下,杜里京没有屈服,他瞪着红肿的眼睛:“有种的你接着打,鲁国庆,我让你打!”
鲁国庆顺手又是一巴掌:“打你怎么着?你还不服?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厉害是吧,教师越来越管不了你们啦!”
这一巴掌打得更响。
教室里传来幸灾乐祸的嚎叫声。
吃早饭的时候,杜里京旁边围了好大一圈同学。前所未有的热闹。
“金红色的太阳神刚把他美丽的金发撒上广阔的地面,毛羽灿烂的小鸟刚掉弄着丫叉的舌头,啼声宛转,迎着玫瑰色的黎明女神……”引自塞万提斯《堂吉诃德》
曹超操表达了对杜里京同学挨打一事的深切关注和深切同情。他高瞻远瞩地指出:“兄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鲁国庆扇了你,你可不能轻易扇他,先忍着吧,最好不要轻举妄动,等到高考结束,咱再来个秋后算账也不迟!”
说完,他就端着饭碗站了起来,冲两个女生走了过去,其中一个长发飘飘,楚楚动人,在混乱的食堂里显得鹤立鸡群,正是赵波。
赵波看到曹超操似乎不是很高兴。不过,我目前关心的不是他们的事情。
杜里京叹了一口气,捂着被打肿的半边脸做沉默状。
我夹了一块没削皮的土豆放到他的破搪瓷缸里:“吃吧,化悲痛为饭量!”
杜里京问我:“老乡,你说说看,在这样的班主任统治下,我们还有活路吗?”
“这个,这个……”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鲁国庆根本就没把我们当人看,他今天打的是我,明天没准打的就是你,不把他赶走,大家就没好日子过!咱们不能跟曹超操比呀!我实在忍不下去了,这是人过的日子吗?是可忍,孰不可忍!”杜里京夹起土豆狠狠地送到嘴里。
“问题是究竟有多少人能真正有勇气站出来呢?就算大家都站出来又怎么样呢?如果革命的力量干不过反革命的力量,我们可就傻眼了!不少家伙正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呢!咱们只是普通的高中生啊,咱有什么资本跟老师斗呢?赶不走鲁国庆,他就会反过来收拾我们,我操,咱们谁也别指望安安生生了……我操!还考什么鸟大学啊?”这是我的肺腑之言,我的表情空前沉重,我不想轻易得罪鲁国庆,我害怕落榜后面对父亲无助的眼神。
贾小宝也高声附和我的意见:“我知道推翻鲁国庆是一项正义的事业,可是成功的希望太小了,人家也不是SB啊,他会坐以待毙?他不会反咬一口?还有他本家的鲁爱民,靠,那家伙说话多厉害!对吧,咱们还得高考呢!考不上大学咱们啥球都不是啊,万一鲁国庆没赶走,反倒让他把我们赶走了,这岂不是亏大了?回家怎么给爹妈交待啊!”
“小不忍则乱大谋!小心你们变成戊戌六君子,被鲁国庆拉到菜市口砍了脑袋,呜呼,哀哉!”老孔也摇头晃脑。
“别他妈的放屁了,你们这些好学生也太自私了吧!你就知道自己的高考,我们这些成绩差的学生就不高考了?不赶走鲁国庆我们就没有好果子吃,不赶走他我们就考不上大学,那才是真正对不起爹妈!我坚决支持杜里京!打倒鲁国庆,打倒鲁国庆!”老驴的发言慷慨激昂,得到了刘小芒和汪国庆的响应。
不爱说话的老孔低着头“踢溜踢溜”喝稀饭,这时突然从他身边挤进来一个人。老孔手一抖,稀饭撒在裤子上,白花花的一片,顿时斯文扫地。“这谁呀?你弄啥?!急个啥!赶着投胎啊!”老孔骂道。
挤进来人圈里的是复读生王胡,他忙不迭地向老孔道歉。
这哥们儿手里端着一个空碗,拿着歪把小勺四处蹭菜吃。吃了一圈儿我们的菜,这厮又开始改造我们的思想。
王胡抹着嘴巴向大家讲述了集体与个人的辩证关系,不外乎“这个离不开那个,那个也离不开这个”诸如此类的废话与屁话,说着说着,王胡就开始指名道姓了。
“王家辉、贾小宝、张向阳,你们这几个同志,思想有问题,大家共谋壮举,团结就是力量,你们怎么能脱离群众、脱离集体呢?这不是装孬孙吗?个人主义的思想要不得!只有集体的力量才是最强大的!你们成绩不错,可以率先致富,可是一人富,不算富,大家富,才算富,只有先富帮助后富,大家才能共同富裕,共同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