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固定时间、固定地点,他隐在车内阴暗中,看她从夜晚中跑出来。
第三天晚上还是一样,他强按捺住一股冲动,隐在黑暗中冷眼旁观。
然后,第四天——这个晚上,这刻、此时,他暗暗跟着她,始终隔着距离。她没有马上回家,不知为什么,在路上晃啊晃啊。他跟着她,一直跟着,路边时而冒出一些卖吃的小摊,香味袭人,强留客似地那味道一沾染到路过的人身上便纠缠着不退。
他看她一路走过卖红豆饼的、烧仙草的、烤香肠的小摊,嘴馋似两眼骨溜溜盯着,似乎都可看到她吞口水的模样,想买又舍不得买似。经过卖盐酥鸡的小摊,她停下来。他也停下来,看她掏了掏口袋,全是零钱,搁在手掌上算够不够钱,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数着。
钱好像不够。他看她把铜板塞回口袋,又吞口水,眼睛眨巴眨巴地,嘴馋地盯着那些盐酥鸡。
他终于忍不住,大步冲上前去。
“给我一份!”猛然转身,把一路买的红豆饼、烧仙草和烤香肠一古脑儿地全塞到她手里。
张明美又惊又错愕,睁大着眼,嘴巴张开,惊讶地看着他,说不出半句话。
“丑死了,把嘴巴闭起来。”实在教他心烦意躁,怎么都按耐不住,忘不掉、放不下、又搁不了。
他对她从来只有命令的口吻,完全是一种霸道。他需要这样的霸道武装自己,好像多不甘愿多下得已似,|Qī|shu|ωang|不承认心里挥之不去的对她和那如丝隐约的一段意念的牵挂。
张明美还张着嘴,还处在惊愕中,他不耐烦,伸手捣住她嘴巴。
她轻震一下,大眼惊慌朝他望来。
他也跟着震一下,震到心脉,激荡地扑跳不止。
“盐酥鸡好了。”小吃摊老板吆喝。
周英杰付了钱,把盐酥鸡再塞给张明美。
“跟我过来。”这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张明美却生根似站在那里不动,有些顶不住似地看着他,又心虚般、底气不怎么足地,且不知哪根筋忽然不对,不合时宜、没头没脑、期期艾艾说:
“我……呃……我已经跟……跟你没、没关系了……”
听得他剑眉斜挑,眸目又阴沉起来。
“妳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高大的身子横在她面前,将她全然笼罩,没有缝隙可逃。
冷漠与距离的养成,本是后天因应环境的自我防卫,慢慢成了一种性格。周英杰身上那种优等生的傲慢,当然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消除,就算该柔情蜜语时,他有的也只是霸道与蛮横。
“你……”张明美可怜兮兮地退缩一步。
“妳是要乖乖跟我走?还是要我扛妳走?”
听起来真像威胁。张明美不禁又往后退缩,不防撞到后面经过的人,跄踉一下,险险跌倒。
“小心!”周英杰眼明手快,连忙跳过去拉住她。
东西掉了一地。张明美担心地偷觑了觑他。
“算了。”掉了就算。拉住的手,却没意思放了。“跟我来。”
理所当然拉着她,自作主张、独行独断,强迫她跟着他。仿佛她是他的。是他的,就跑不了,也别想跑得了。
一直将她拉到他车上,他才放开她。
“妳干么不回家?”然后开始质问。
“我……”这个人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理所当然?张明美又慌乱又不解。她觉得自己真是没用,他这么霸道无理,她为什么乖乖听他的?她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啊?不!她跟他之间从来就没有关系——呃,至少,不是那种关系……她是……那个……呃……
唉!乱了,全乱了!
她本来就不是能冷静思考善分析的人,思绪乱成一团,越理越糟糕。她跟他没关系的,至少不是那种关系,只是她在AJ工作的关系,但他、但他——混乱了!
“回答我的话。”他强要逼她开口。
忍受不了她的沉默,要她对他有回应。
他一逼,几乎是反射的,张明美便可怜兮兮地开口:“你要我说什么?”
她承认,她真是没出息,简直像小媳妇一样,懦弱不成材,逆来顺受、委屈求全,没一点骨气个性……
“妳为什么不回家?”难得他耐住脾气。
这关他什么事?但简直早没合理性可说,要不然,他凭什么强迫她上他的车子?她为什么就蠢得不会反抗?
“不可以吗?”即使是小小顶撞,语气虚弱,听起来也心虚得很。
“当然不可以。”毫无疑问妥协地。
“这是我的自由。”她仍在做垂死挣扎。
“自由?哼!”周英杰竟冷哼一声,更像冷笑。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不禁瑟缩一下。那声冷笑似乎在说事情尚未完呢。感觉犹如坠入蜘蛛网的蝶虫,只有等着被吞噬的命运。“我已经把钱还给你了,也辞职了,我已经不是你的员工,你没有权利这样……”越说越小声,最后,在他眼眸冷光逼视下嘎然顿住,把未完的话吞了进去。
“妳以为单方面辞职,把钱退了,就没事?我准许了吗?我说妳可以离开了吗?”
“那不需要你的同意。”这个人真是疋无理取闹。他骂她贱、骂她廉价,对她充满鄙夷,她辞职走人都不行。“至于那……呃,那件事,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羞辱我也羞辱够了,还想怎么样?”眼眶不平气地迷濛起来,她下意识咬住唇,把眼里的雾水逼回去。
虽然口口声声说放弃、不期待,内心底处,还是渴望有人呵护有人爱;也会去喜欢一个人,希望两情相悦吧。虽然麻雀变凤凰的梦不现实也不可靠,告诫自己不可以去作白日梦,也不认为这辈子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但一个白马王子似形象的男子出现在眼前时,还是会不小心、不禁地迷惑吧。
“妳跟我的事还没完。”
意思是她还要再接受他的羞辱?她不住摇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就不能放过我?”
“我放过妳,谁放过我?”他倾身逼向她,几乎是咬牙切齿。
张明美呆住。她不敢揣测也不愿揣测。但不放过他的又不是她,他全记在她头上。
她转身想打开门,车门却锁住。
“请你开门,我要下车。”
“妳跟我的事没完,妳别想走。”他简直蛮横霸道到丢掉道理这两个字。他觉得她欠他,要她还他。
但她欠他什么?恐怕自己也说不明白,心中多年来的情结意绪纠纠葛葛,对她他已没有理智冷静可言。虽说是他自己内心的矛盾挣扎,但仿佛她亏负他不知有多少,要将她“占有”了,拿她来填补,才能填补满心田深处那个虚空、那个破洞。
“那么到底要怎么样才算完了?”不明白他究竟要她怎么样,张明美备觉无力又不安无奈。
曾有一度,在那暗巷里,她那样意乱情迷过。喜欢一个人不是那么复杂的一件事。即使是邪气的男人、有条件有魅力的男人都有对女人的吸引。她不敢承认被他的吸引,连她自己都会讥笑自己吧,怎么承认?果然也受辱了,羞辱难堪不已地落荒逃走。
“今晚妳跟我回去。”不经思索就脱出口。周英杰心里暗自一惊,脸上仍若无其事。
“跟你回去?”她刺跳一下,想到下该想的,咬住唇,语气有些颤抖。“如果那……样,你就……就会放过我?”
显然地,她误解他的意思。他没解释,反而说:“再说。”
她下意识抓握着拳头,连带抓起腿上长裤,把长裤抓皱。
“哪。”他把自己的睡衣裤递给她。
洗完澡,她换上他的睡衣裤,衣服过大,袖子裤管都长上好几寸,穿在她身上,好像小孩穿大人衣服,有点滑稽。
“过来。”
她听话过去。他帮她折起袖子跟裤管。
“上来吧。”他拍拍身边的床。
张明美一窒,身体僵直。他紧紧盯视住她,目光逼得很紧。她闭闭眼,全身僵硬,同手同脚地爬上他的床。
灯光忽然暗灭,一片漆黑,她来不及惊呼,他便翻身压上她。配合那漆黑合暗,压低声显得阴凉说:
“妳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妳?告诉妳,我跟妳没完没了。”
倘若这声音柔一点、气氛美一点、浓情加蜜意一点,整句话十成十的是调情的蜜语甜言。那种俯在耳畔,轻轻吹着气,暧昧咬着耳垂舔着耳际的欢爱甜蜜。然而,周英杰显然不懂什么叫柔情,这话叫张明美听起来更像是威胁。
她僵住。
事情到此,她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蠢到这地步。真的摆脱不了吗?真的需要如此解决吗?除了表面上的无奈,她内心深处是否有种什么不可告人的隐微的东西?
那一度的意乱情迷该不是偶然的吧。她心底深处,尽管她不承认,藏着那一点羞耻、不可告人的渴盼欲望,她不敢正视,而要以这样的方式表现出来吧。
“周英杰,你是个男人。”黑暗中,壮着胆子,第一次大胆叫出他的名字,一种异样的颤栗泛遍全身。
“妳叫我什么?”显然,他也感到那异样。
她咬下唇,再次喊着:“周英杰。”
他没说话,俯下脸,把脸埋在她颈边。
这是什么意思?默许吗?
“你好重。”他毫无保留地全身的重量压在她身上,七八十公斤的男人体重压得她透不过气。
“压死妳,就一了百了。”这哪是傲慢的优等生会示弱的话,黑暗中,他显然也有些不对劲。
“周——嗯,你到底——”
“叫我名字。”他打断她,俯在她耳边轻轻呵着气。
没想到他竟会有这种举动,都不像他自己了,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心头有股热窜动着,动作先意识而发,由心头那股热荡控制着,而不听理智的指挥。
这就是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吗?冷静理智全失,全不受控制,全受感情的摆弄?
可笑他居然暗问自己这个问题?周英杰啊周英杰啊!
“周英杰。”她不禁舔舔干涩的嘴唇。
他满意了。安排起她的事。
“明天,妳就把工作辞了。我会负责妳的生活,妳只要——”
“我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专门伺候你就行了,是吗?”张明美打断他,心平气和地接口。
她并不想太自怜,除了一纸婚姻契约书,大概多半女人就只有这种选择。
周英杰怔一下。故意要问:“伺候我有什么不好?”
这跟一开始有什么两样?但她摇摇头,累了,不想抵抗了。
他似是看穿她的心思。“妳最好别想逃开,张明美——”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味品思从他嘴里吐出她名字的感受,那三个字还缠绕他舌尖般。“妳欠我的,我要妳一一还我。不过,这不一样,我——我——”又顿住,说不出甜言蜜语。
对她的心牵牵绕绕。
但这种话叫他怎么说得出口?
不过,算了,他自己知道就好。
“妳喜欢我吗?”他突然反问。
太突然了,张明美措手不及,怔愣住。
“妳喜欢我还是喜欢钱?”他又追问。
“我、你突然这么问,我怎么好说。”她犹豫了那么一下,只是那么一下不到零点一秒的时间,立刻混掩过去。
他英俊可恋,钱也很可恋,她一下难以做比较。
周英杰没察觉到“那一下”。夜太黑太暗,他心太黏太迷乱。霸道的他,管她喜欢不喜欢,他喜欢就够了。
到头来,傲慢的优等生还是傲慢蛮横。他要她的,她要给;她不给的,他也一定要她给。
他知道她爱钱。不怕,现在他有的是钱。她爱钱,他就给她钱,拴住她,看她跑到哪里去。
“妳爱我吗?”问这话时,他整个人重新压上她,完全将她笼罩。
今晚就算会发生什么事,他也不管了。他不想再按捺——
燃烧吧!
整床着了火。
“黄氏集团”通知她第二次面试时,张明美十分意外。她以为没希望了,已经丢到脑外,接到通知,意外之余又不禁觉得有些奇怪,搞不懂为什么要面试两次。这表示她有希望得到这工作?
这次面试的主管只有一个,业务部经理。她走进去时,居然还对着她笑,未免太亲切了。
“请坐,张小姐。”
她正对着坐在他面前,那业务经理上下打量她,审度什么似,打量她一眼又一眼。
“嗯……”打扮一下的话,化个妆,穿得女人味一点,是个漂亮的女人。难怪英杰那小子发神经。黄大杰用那双品鉴惯女人的眼睛,骨碌审度着张明美。
他对她咧开嘴笑起来,竟自我介绍起来。
“张小姐,我是业务经理黄大杰。我跟AJ的总经理周英杰是从学生时代就认识的好哥儿——啊,AJ的总经理周英杰妳听过吧?妳在履历上头没提,不过,我听说妳好像曾经在AJ工作过。妳为什么不提呢?”
“啊,我……”张明美一时措手不及,有些狼狈。
黄大杰咧嘴又一笑。“是不是总经理太难缠了?那家伙念书时就是个优等生,傲慢得很,不过,却纯情|Qī|shu|ωang|得很。哈!妳不知道,他打国中时,就喜欢上个女孩子,暗恋了人家好多年,高中时有次联谊郊游凑巧碰到那个女孩子,他误会那女孩拜金虚荣,心里很受伤,心里破了一个洞,从此变得灰暗又阴沉——唔,我记得那个女孩叫……啊,好像也叫张明美,跟妳同名,好——”
“黄大杰!”“巧”字还没出口,门被人粗暴地踢开,周英杰气急败坏地闯进来,后面跟着急忙想阻止的职员。
黄大杰比个手势表示没事,那职员安静带上门出去。
看到周英杰闯进来,张明美惊讶得站起来。不只如此,黄大杰嘻嘻笑笑说的那些话,让她更吃惊不已。她不知道会是那样……
“黄大杰,你究竟在搞什么鬼?”周英杰很不客气,一巴掌拍在黄大杰桌上。
“面试啊。”黄大杰气定神闲,一副“你难道没看到吗”。“张小姐各方条件都符合本公司要求,虽然不是这次应征人员里条件最理想的,但面试的几位主管都对她相当欣赏,所以我们决定再跟她面谈一次,破格录取。”
他转向张明美。“张小姐,妳被录取了。”
“真的?”张明美没那么高兴,她也看出大大不对了,但并不急着问怎么回事。
“黄大杰,”周英杰阴沉瞪他。“你是故意跟我作对是不是?”拉住张明美。“跟我走。”
“下星期一记得来报到呢,张小姐。还有,别忘了我刚刚跟妳说的那些话。”
气冲冲拉着张明美往外走的周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