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他开了口,却又不往下说去。
隔了好久,听得他的呼吸又慢慢变得均匀,兀自摇头,真是累了,这样他也能睡着?
才想着,忽然发现御驾停下来。我吃了一惊,夏候子矜可并未叫停啊。
李公公走到边上,低声道:“皇上,巷子里御驾进不去。”
我才恍然大悟,是了,我居然忘记了。长埭巷才多大啊,如何能将御驾移进去?
他却并为睡着,闻言,轻轻放开我,漫不经心地开口:“那朕与檀妃俱下御驾。”语毕,起身下去。
李公公未再说什么,只取了裘貉为他披上。朝晨也跟上来,给我披上厚厚的袍子。
羽林军已经远远地,排至了长埭巷尽头。
他携了我的手上前,二人的脚步声,在这狭小的巷子里一遍遍地回荡起来。不知怎的,我的心情忽然变得跌宕起伏。
目光,从这长长的巷子穿出去。
这条,我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路,这条,我闭着眼睛都不会碰壁的路,这条,我记不清多久不曾再走过的路……
而我的先生,应该就是它的尽头。
在那小小的房间里,隔着那道纱帘,侧躺在榻上,对我软语相爱。
想着,嘴角不自觉地牵出了笑。
我的眼前,仿佛又能瞧见那抹朦胧消瘦的身影,更有,初次闯入他房内的那次,他牢牢扯住纱帘的手。
那种筋骨分明的样子,让我这辈子,都无法忘怀。
身侧之人拉着我的手却是微微收紧,他忽然开口道:“所有人在这等着,没有朕的命令,皆不许上前。”带几人随行。”
瞧清楚了,是一个将军。
他微哼一声,带着我径直上前,连头都未回,只道:“马将军还是原地驻守吧。”
“皇上……”
身后的声音,在他拉了我出巷子口的时候,一晃,淹没在风里。
本能地抬眸,赫然瞧见那记忆中本该熟悉的寺庙。
可,如今,却已经拆去了大半。
晚凉说,寺庙拆了重建了。可,还是留下了一部分。那寺门,还完好的伫立着。只是,通过那大开的门,可以清晰地瞧见里面一片狼藉的样子。
他没有迟疑,依旧拉着我上前。
我却忽然,站住了脚步。
回头,他疑惑地看着我,我摇着头:“皇上,再不必去了,都没了。”
“朕想去。”
不知为何,他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仿佛隐隐地,夹杂着一股怒意。没有很强硬的感觉,可却像是滴在被褥上的水渍,在瞬间,能一晕而开。
我有些诧异,他却放开了我的手,独自大步上前。大吃一惊,忙拉紧了袍子追上去。
穿过那道大门,里面已经有些支离破碎了,地上,全是碎掉的瓦砾。一脚踩上去,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那光滑的碎片,不慎便能让人滑倒,我有些走不快。却见他已经大步往前,一直,朝苏暮寒住过的地方走去。
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我居然忘记了上前。
我想,他定也是查过苏暮寒的。
瞧见他猛地一个踉跄,我吓得忙跑过去欲扶他,他却是又站直了身子,低头瞧了一眼脚下碎掉的瓦砾,抿着唇,未发一言。
整个寺庙的东面部分,都已经拆得差不多了。苏暮寒原先住过的屋子被完全地拆掉了,只剩下几根粗大的柱子。我才又想起那间我住过的屋子来,它还完好地坐落在寺庙的后院里,只是外头的墙壁被磨损得有些厉害。门关着,我不知道里头又已经变成了怎样的光景。
夏侯子衿静静地站在我的前面,我只瞧见了他的背影,我不知,他究竟在看着什么。
隔了半响,我才终于鼓起勇气上前。
那消失与我们面前的屋子,除了剩下碎了的瓦砾,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哪怕,是有关苏暮寒的,任何的东西。看着的时候,心里有些难过。
真的,都没有了。
我与苏暮寒,唯一的牵绊,都仿佛在一阵风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不是他说还会在那新建的寺庙里摆放我的药水,我几乎要以为,这个被我称之为“先生”的人,原是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的。
抬眸,瞧见身侧之人,眼底闪过一丝犀利的光。
却只是,一闪即逝。
待我再看的时候,他又恢复了平静,忽而,转了身,朝我看来。
不知为何,我竟,一时间怔住了。
他问我:“怀念以前的生活么?”
怀念么?
也在心里问着自己。
那时候,我生命里唯一可以让我快乐的两个人,一个是顾卿恒,一个便是苏暮寒。
可,顾家却又有着我所不能跨越的鸿沟。说到底,还是我的身份啊,妾生的女儿,连我爹都说,不算桑府的小姐,又何况是那高傲的顾大人了。
至于苏暮寒,我总以为,我们是离得最近,却又是最远的两个人。
他对我,可算是,倾囊相授。但,却总不让我接近他,尤其是,跨越那一道纱帐。
那时候的日子,让我在满足里失望,因为那一丝的触摸不到。我不知究竟什么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就如同现在,瞧见这废弃的一堆瓦砾,我才知,原来,当我走出这个寺庙,当苏暮寒也走出了那挂了纱帐的小屋。我便和他,什么都不是
纵然,我在大街上,与他不期而遇,我都无法去确定,对方就是与我朝夕相对了三年的先生。
呵,想起来,直教人觉得悲哀啊。
苦涩一笑,抬眸瞧着面前之人,开口道:“怀念,可,却是过去了,再也不属于我。”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个男人面前自称“我”。
因为只在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臣妾”二字,显得那么拗口,我只是,突然之间,叫不出来。
他深邃的眸子锁住我,呆呆地,瞧了片剥。我不知他是否注意到了我用词的不妥,可,他终是没有与我计较。
良久,才见他又回身,负手看向远处,缓声道:“朕以为,宫墙最大的缺点,便是圈养了人的脾性。宫规,不可破。可朕依然希望,在私下的时候,可以瞧见人的真性。”
微微怔住了,瞧着男子轮廓分明的侧脸,他却是不看我,依旧瞧着前面。
我忽然想起初见他的时候,还有他深夜偷偷跑来找我的时候,那般邪恶的样子,霸道,还蛮不讲理。是否,这就是他说的,私下的时候?
可,我实在不知,为何好端端的,他要和我说起这样的话来?
怔怔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身边之人忽然又道:“如果现在,朕要你选,朕,和你那先生,你会选择谁?”这一次,他又回头,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心下讶然,他的话为何这般奇怪的时候,却见他的嘴角微扬,却是,再不说一句话。转身,大步离去。
愕然地回眸,瞧着那飞快离去的背影,欲要跨步上前,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踌躇了。
我知道,纵然这里已经废弃了,可在十里坪后,又新建了寺庙的。况且苏基寒说,隔段时间,便会派人将药水放在寺庙里。所以,如果我想将他找出来,定也是可以的。
错愕地看着男子的背影,走得那般快,他是要……就此,让我选。
如果我选苏暮寒,他是否,会成全了我?
可,我忽然觉得舍不得。
舍不得看他独自离去的背影。舍不得他的那句“朕要告诉你的是,有些人不懂得珍惜,可朕,喜欢得紧”。舍不得他霸道而又孩子气的样子……
原来,我舍不得的,竞有那么多那么多。
夏侯子衿,你,可知道?
深吸了口气,抬步追着他的脚步而去。
脚踩在碎了的瓦砾上,那声音仿佛越来越大声了。
他定是听见了,可他依旧不回头,不停下来。明明,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却不知为何,会觉得,瞧见了他的笑。
桑梓啊,你定是疯了。
回了御驾,他却不再说要过十里坪去的话,只沉了声音道:“去上林苑。”
“皇上起驾上林苑——”
外头,李公公的声音尖锐地响起来。
我坐在他的身边,那厚厚的裘貉置在一旁,他忽然圈起了拳头置于唇边咳嗽了起来。
我微吃了一惊,前些日子才病过一场,怕他又染上风寒。上前低声道:“皇上……”
他睨视了我一眼,沉了脸道:“朕讨厌咳嗽。”
怔住了,不禁又笑。想起了我曾和他说的,咳嗽,是忍不住的。
他忍不住,所以才要咳出来。否则,他都说讨厌了,如若可以,定会忍着。
那么,我可以看做是,对于苏暮寒的事情,他依旧耿耿于怀么?
猝然笑道:“皇上自己爱惜自己的身子,不生病,又怎会咳嗽?”
他瞧我一眼,伸手将我拉过去,附于我的耳畔,低声威胁着:“记着,从今往后,不许在朕的面前提及你那先生,否则,朕……”
否则如何,他忽然不说下去了。
仰起头,看着他笑:“皇上是聪明之人,臣妾如今还坐在您的身边,您难道还不满意么?”
从我在他的背后跨出第一步的时候,我便已经选择了他。
聪明如他,这个道理不会不知。
他微哼一声道:“朕有时候,也不聪明。”语毕,却是浅笑着拥住我。
伏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有节奏的心跳声,这一刹那,我忽然觉得幸福。原来,那感觉来得这么简单。他浅浅地呼吸着,混着从外头吹进来的冷风,让人慢慢地尝出清冷的味道。
被他抱着,渐渐地,愈发地暖和起来。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去,只听得见外头羽林军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还有车轮碾过路段的声音。
双手不自觉地抚上他的胸口,那心跳的感觉几乎要触及我的掌心,仿佛在这一刻,离得我好近好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他会去上林苑待几日,可.总归是,不长久的。
留下来,我最是清楚,他是帝王,我终是不可能,完完整整地拥有他。
而我所能与他单独相处的时间.也只这几日。
忽而,又想起太后的话来。她要我.留住他的心。
她还说,他喜欢我。
他是否真的喜欢我,话,几次到了喉咙口,又咽下去。纯粹的不想问,就如同那日在天胤宫外,我害怕他问我是否爱他一样。
奇怪啊。
不知是否因为吹入了清风的原因,此刻,他身上的龙涎香的味道并不十分浓郁。贪婪地吸着他身上的味道,不知怎的,有些昏昏欲睡。
抱着我的臂膀并不放松,而我的意识,有些迷离了。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地,似乎听见他说:“还是决定回来,朕的身前身后,也犹如豺狼。朕也,没有那个能力,可以永远,护得谁周全……”
听见了,却不想睁开眼睛,这哪里是他能说出来的话呢?
他从来骄傲……
可,他不说“你”,却说“谁”。
是啊,是谁呢?
猛地惊醒了,原来,我还是在意。
才发现,御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而身边,再没了他的影子。
有些吃惊地爬起来,行至外头,见御驾停在一个白场上,原本护驾的羽林军少了很多。隐约地,还能从面前林子那头,传来侍卫操练的声音。想来,此刻已经进了上林苑了。
朝晨见我出来,忙小跑看过来道:“娘娘可算醒了。”
扶了她的手下去,我开口问:“皇上呢?”
“哦,皇上说这次来上林苑事先并未通知这里的将军的,所以御驾行至这里,听得羽林军正在操练的声音,皇上便下去瞧了。去了有一会儿了呢,奴婢在这里等您醒来。”朝晨便说着,还不忘取了裘袍为我裹上。
她说,他走了有一会儿了,那么,方才犹如在耳的声音,又怎会是他?
呵。
笑一声,兀自摇头。
一准儿,是梦了。
才要上前,却听朝晨道:“娘娘,皇上说,您醒了,不必过去,让奴婢先带您过御宿苑去休息。”
我怔了下,随口问:“你知道御宿苑往哪里走?”
她笑道:“娘娘您必是累了,睡了好久的。奴婢早就随了李公公走过一遭了。 ”
是么?原来,我真的睡沉了。所以,才会做了那样虚无缥缈的梦来。
点了头,扶着朝晨的手转身。身后那半混着兵器嘈杂的声音慢慢地,隐去了
朝晨在我身边絮絮地说着:“娘娘,前面便是奏乐唱曲的宣曲宫了。”
我顺看她手指的方向瞧去,那是用一片绿茼围起来的宫殿,皆是长青的树木,丝毫瞧不出人工雕琢的痕迹。透过那些树木的空隙,能够瞧见里头纳白的唱场,周围是一片楼台水榭,那些看台或远或近,甚至还有置于远处湖心小亭的。
真真是巧妙的心思。
时下不过才二月不到,湖中也必然不会有莲叶,连着残荷都不曾瞧见。可,我却觉得,在盛夏时分,这里,应该是满满的莲池,或白或粉。
“娘娘您瞧。”宫婢又笑着指引我看向另一处,“那一片,据说置着犬台宫、走狗观、走马观、鱼鸟观,啊,奴婢听李公公说,还有观象观呢!奴婢还未曾见过大象长什么样子呢。据说啊,它的鼻子有这么长!”
她开心地比划着自己的身体,又道:“娘娘您知道么?那大象鼻子,还会喷水呢!”
我也被她说得有些好奇起来,大象,我可是闻所未闻。呵,别说大象,就是寻常的小猫小狗,在宫里,也是不允许出现的。
想来朝晨也是年幼便进宫,这些于她,也全是奢望。
如今看着她一脸兴奋的样子,我也跟着开心起来,笑道:“怎么本宫看你,像是来过几次的人啊。瞧你开心的!”
她少了几分拘束,依旧笑着:“奴婢方才随李公公来的时候,顺道问了他的。娘娘,奴婢告诉您,您别看李公公那时不时严肃的样子,其实出宫来,他可比谁都高兴着呢!”
我轻笑着,李公公该是随着夏侯子衿出来好几次了,也依旧掩饰不住兴奋,又何况是久居深宫的朝晨了。
瞧着她,问道:“能出宫来的人,你羡慕么?”
我想起那时候,和晚凉开她的玩笑,说是要寻了人家,把她嫁出宫去。她红着脸说不愿。
其实,哪有女子不怀春呢?哪有不愿嫁人的呢?
那都只是,她们身为宫婢的无奈。八了宫,不论你是宫婢,还是主子,那都不是论年算的,那是你的一辈子。何时,你的生命止了,何时才算。
朝晨脸上的笑意微微敛去几许,可是很快,又恢复如初,开口道:“娘娘,是人去哪里不是个活呢?奴婢进宫,那是因为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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