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们刚刚在一起,别的热恋情侣是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黏在一起,她也想,可是他不行。他比她想象中的要忙很多很多,永远有出席不完的会议和宴会,即使是约会手机也时刻不得安宁,每天跟陀螺似的四处转个不停。
可是他很贴心,即使两人不能见面,每天都至少有一个电话,经常会送花或者一些小礼物,不会很贵重,却都是她喜欢的东西,让她有种感觉,即使他们隔得再远,他也一直在她的身边宠着自己。
快过年的时候,也是在这个机场,她抱着他孩子气的嚷嚷不让他走。他的家人都移民去了英国,本来他等国内的公司稳定以后也要回去的,他却为了自己留了下来。过年了自然是要去和家里人团聚,那时她爸爸还在,她又不能撇下爸爸一个人,两人迫不得已只能分开一段日子。
他宠溺的刮了下她的鼻尖,笑着跟她说,“傻瓜,我只是去一个星期就回来了,别难过。”
她扁着嘴撒娇,“真的?你不耍赖?不行,我们得拉钩。”她不由分说的拉起他的手指头跟自己勾缠起来。
“小丫头,你确定你真的成年了?”他顺势与她十指相扣,又轻声笑开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总是让人觉得很温暖很包容,眼角会有浅浅的细纹,也是她最先迷上他的地方,那时她恨不得就这么看着他,直到永远。
她后来才知道,在这个世上,最不能预料结果的便是感情,最无法达到的便是永远。
一想到那些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她的心又再度微微抽痛起来。
秦放细心的发现她的脸色很苍白,忍不住皱了眉,握着她的手关切的问,“你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困了?”这么早就拉她出来,是他欠考虑了。
颜诺怔了怔,心虚的垂下眼掩饰心思,说话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嗯,是有点难受。”
秦放不疑有他,“要不你靠着我眯一下?我刚去问过了,只要再等一会儿就行了。”他说着就让颜诺靠在自己的肩膀,还把自己的围巾将她围密实了,一瞬间他的气息缭绕在她的周遭,也散去那些她不该再想的事情。
告诉她,现在在自己身边的人,是秦放。
没过多久就听到机场的广播喊着华盛顿到C城的航班将至,然后秦放就急切的起身前往出口处。
颜诺也小步跟上去,心里疑问,到底是谁让他这么紧张?
二七话
乘客出口处涌出一波又一拨的人流,川流不息。
他们站在十分显眼的位置,没多久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老者拄着拐杖慢步朝他们走来,那花白的头发俨然折射出岁月的年轮,不过布满皱纹的脸上依旧矍铄深沉,威严甚甚。在他身后紧跟着一位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始终毕恭毕敬地保持着两步距离。
不过颜诺关注的不是这些,而是这位老者与秦放极为相似的轮廓,感觉很像是……秦放的亲人。忽然想起,以前听梅子熙她们八卦上司的时候似乎就说过秦放还有亲人在美国,甚至有杂志偷拍到他还在那边留学时的一个侧影,灼灼阳光下的他同样也是一身黑衣,面容清朗飞扬,只是眼神太过冷峻,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他。
大抵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面墙,被墙隔开的是两个不同的自己,真实的,或是伪装的。
没去过游乐园的秦放,在电影院门口出神的秦放,易怒却又细心的秦放……颜诺隐隐的觉得他似乎是在有意让自己慢慢的了解他的一切,不管是在阳光下的他还是黑暗里的他,都坦白在她面前。她有些不安地看了看他,接着忐忑地喊了声,“秦放?”
秦放回过头,抿抿唇对她说,“他是我爷爷。”
这句话证实了她的猜测,可是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秦放已经快步走上前。他拧紧的眉隐蕴着怒气,不复温和的沉下脸,“都快过年了你来这里做什么?”说着他微凛的黑眸探向他爷爷身后,又语气不善的质问,“林秘书,怎么就你一个人跟来?史密斯医生呢?”
“秦少爷,这……”林秘书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怎么开口。
秦老爷子敲敲拐杖震响,朝秦放吹胡子瞪眼睛,“我来看我孙子,要那么多人做什么?要不是你非要在这里过年,我这把老骨头至于这么奔波劳碌吗?”
“真是不知所谓!”秦放嘴上冷哼了一声,双手却是细心地搀着他,“你秦家那么多的人,还愁没人陪你过年吗?”
“臭小子!说的什么混账话,秦家不也是你家吗?”秦老爷子又狠拍了秦放的脑勺一下。
这爷孙俩说话时总是针锋相对,表情也不似一般亲人见面的其乐融融,颜诺一开始以为他们的关系并不好,可是后来秦放眼地里的关系却没有逃过她的眼睛,那是他在乎一个人的神情。难道在这其中,又藏了一段怎么纠葛的往事?
就在她怔忡的当下,耳畔听见秦放对秦老爷子说,“老头,不用看了,她是我的女朋友,颜诺。”
这些日子以来颜诺已经听惯了秦放在人前这样的介绍,只是现在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爷爷,这算不算变相的见家长了?她恍惚了一下,连忙敛起心绪,扬起浅笑说,“您好,我是颜诺。”一时之间她想不出合适的称呼,亲疏有别,她现在的身份叫秦爷爷太过亲近,叫秦先生又过于疏离,只好避开来,少说少错,依她看来这位气势不凡的老先生绝对不是好相与的人。
果然,秦老爷子只是微微颔首当是回应,又挑起眉梢打量了颜诺好一会,但他那样居高临下的态度让她觉得不大自在。曾经也有这么一双犀利的眼睛对她品头论足了一番,然后冷冷的吐出三个字,你不行!那样的难堪生生绞碎了她的心,想再补起来时早已千疮百孔。
逆着光线,秦老爷子面无表情地对秦放说,“磨了这么久,就是她?”那不轻不重的语气似乎话里有话,至于是什么意思,或许也只有秦放才知道了。
秦放即刻松开搀扶的手走到颜诺身边,反感地瞅着他,“你又想使些什么龌龊手段了是不是?”他的声音冷淡了许多,甚至变得戒备而深沉。
气氛一下子僵持了起来,秦老爷子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在秦放和颜诺之间打了个转,半晌后才动动拐杖说,“做了一天飞机我也累了,先回酒店歇歇,有什么事晚些再说。”然后也不再理会什么,慢慢的走过他们两个的身边,秘书则紧随其后。
秦放一脸沉郁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沉默了许久,颜诺也没有说话,尽管自己的手已经被他握得有点疼。
不过他们还没离开,又发现林秘书去而复返,言语从容而有礼,“秦少爷,董事长说,今晚的家宴请颜小姐一并出席。”说完后朝两人点了点头,又快步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这句话让秦放黯沉的眉眼瞬间缓和了不少,拉着颜诺驱车离开了机场。
车窗外,浅金色的温暖阳光驱散了冰冷的晨雾,这座城市开始繁忙起来。
颜诺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前方的车水马龙,对于秦放此时冷然的沉默,她很默契地选择了安静,如果有些事情他不告诉她就证明了还不是时候,或者说,他没准备好。只是她没想到他先说的居然会是,“颜诺,对不起。”
对不起?颜诺先是一怔,然后又若无其事的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道是等绿灯的时间太过漫长,亦或是他的心情太糟糕,他暗咒一声,“SHIT!”又狠狠地一拍方向盘,刺耳的喇叭声附和着他的怒气。
颜诺把手伸过去放在他的上面,耐心的说,“你说的,两个人在一起就不要再分彼此,你的事也是我的事,所以不要再说什么‘对不起’的话,我不爱听。”她微微一想就知道他是在内疚他爷爷对自己冷淡的态度,又或者是一些即将破解而出的更深处的原因。但是她不在乎这些,他的心意是怎么样的她比谁都清楚,既然决定在一起了,该面对的事情他们就应该一起面对才是。
秦放低下头,目光落在颜诺与自己交叠的手上,光照折射下她白皙的手背晕了一层虹影,粉色的整齐的指甲像一枚枚光洁的贝壳,是那么的温暖,连带的他愤懑的心也宁静下来,转过身定定的望着旁边一脸柔和的她,脑海里想起一句话,于愿足矣,只因有你。
他揉了揉眉心,淡淡出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一时半会说不完,而且既枯燥又沉重,到时候把你吓跑了的话谁赔我一个?”
周围的声音太过嘈杂,却没影响他们半分。颜诺深看了他一眼,慢慢的说,“我不怕的,因为现在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我们。”
秦放脸上染上了笑意,轻轻“嗳”了一声,不断地重复着,“我们,对的,我们……”
颜诺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现在你首先要做的就是先回去睡一觉,你看看你,都快跟国宝抢饭碗了。”她指指他眼底的黑青,语气里又是心疼又是责备。
秦放一味的微笑,修长的剑眉分外的养眼,甚至开始得寸进尺,语气痞痞的挑逗着她,“那行……你得陪我一起睡。”
颜诺狠瞪了他一下,咬着牙说,“你做梦!”
她的脸上飞上两抹红晕,恰似潋滟的西湖,万般柔情。他呼吸有些急促,忍不住想挨过去亲一下,还没得逞身后就传来一阵阵不耐烦的催促喇叭声,弄得他懊恼的耙耙头发,颇不甘心放过了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颜诺不成想他这么胆大,好一会才回神,立马推开他,“少不正经!快开车!”那轻柔娇嗔的模样几乎让他失了神,心微微漏了一拍。
如果是在做梦,他希望时间永远停止在这一刻。
爱到极致时,只愿长醉不愿醒。
二八话
自从知道老爷子要回国这个消息以来秦放就一直没合过眼,眉宇间已是倦极,可心里越难受越不愿意跟颜诺分开,商量来商量去,最后索性订了电影院的一间VIP双人包厢,两人窝在那里打发时间。包厢里暖洋洋一片,在黑暗中,银幕斑驳交错的光影折在他们俩身上,炫色而迷离。
银幕上演的电影是颜诺选的《麻雀变王妃》,其实这部片子她已经看过很多遍了。佩吉和埃迪,灰姑娘与王子间的浪漫爱情故事,是很多女孩子一辈子的梦。
其实无论是电视剧、电影亦或是小说,灰姑娘的故事总是无一例外的得到大多数女性的喜爱,她们最希冀的不过是看到王子与灰姑娘从此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因为这样的童话,在现实总是太难。
秦放本就对这些爱的死去活来的爱情电影没什么兴趣,又因为一夜没睡,所以刚看了个开头就开始犯困,一直哈欠连连。这时,服务员敲敲门走进来,送上的是两杯热腾腾的鲜牛奶。
秦放死盯着牛奶,不悦地皱着眉问,“这是什么东西?我明明点的是威士忌!”
“是我换的,你啰嗦什么?”颜诺在桌底下踢了他的小腿一下,转眼又对服务员浅笑,“谢谢你了,我们就要这些。”
秦放委屈的瞥了她一眼,却不敢再吭声,颜诺逼他喝下了热牛奶,助眠效果极好。不知什么时候他就枕在了她的大腿上,双眼微微合起来,不过脑子却很清明,记忆如同放电影般,让一幕幕逝去的模糊影像在眼前重新放映。
颜诺手上捂着还冒热气的牛奶,热烟袅袅娉娉,她选择当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故事里的秦放,原来并不是姓秦,是个父不详的孩子。虽然他没有爸爸,却有个世上最好的妈妈,他并不认为自己跟别人有什么不同。他和磊子住在同一个老巷子里,古老的小木楼很简陋,在下雨天甚至需要用锅碗瓢盆盛水,日子过得很苦,可是他觉得很幸福。
只是当他渐渐懂事,明白了妈妈眼睛里的痛心里的苦,他就不再快乐了。原来他的名字的意思是放开,是对一个给与了他生命却又没有尽到责任的人的弃守,那时的他恨不得一夜长大,将妈妈护在身后,让她从此不再受任何的伤害。
有一天,一个严肃的男人来到家里找妈妈,他本来被遣去买东西却没有离开,而是守在楼梯上。那天他们谈了很久,后来妈妈跟他说,那个男人是他爷爷。
恶俗又真实的灰姑娘故事,刚留学回国的风流公子遇上纯朴的小镇姑娘,互诉衷情,只是相恋过程很美好,结局却恨残酷。秦家这样的豪门大户最讲究门当户对,他们如此卑微的爱情如何能得到家族的认同?尤其男方温文懦弱,父亲雷厉风行,分开是既定的命运,也是必然。
当儿子车祸骤然离世,秦家家主才想起还有一个没有被承认的孙子,秦家唯一的根基。于是他想来接自己走,而他妈妈竟然同意了,因为那时她已经油尽灯枯,再也无力照顾他了。
初到美国时,他就像刺猬一样时刻戒备着,仿佛每个人都是他的敌人。他一个乡下野小子,不懂礼仪,不会交际,不识英文,日过多艰难多痛苦,只有自己知道。在又一次跟所谓的爷爷大吵一架以后,他负气参加了野外求生训练营。
他太过孤傲的性格并不合群,甚至最后一个人在荒山野岭里走失了,吃光了所有的食物和水,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在这个陌生的国度。不料再睁开眼时,竟然又回到了文明社会,更让他意外的是,他没有见到那个总是绷着脸教训他的老头。
后来有人告诉他,老头为了他花重金悬赏,还在花甲之年不顾身体亲自带着一队人在深山里找了他三天三夜,终于在灌木丛里找到奄奄一息的自己,他却因此一病不起。
他问过老头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对他说,不管你承不承认,你都是我的孙子,虎毒不食子。那双乌黑的眼睛里有太多他不理解的东西,他既然接受自己,为什么不能接受妈妈,为什么要分开他们?
对于那个高高在上又教他护他的人,他心里有恨,有怨,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总之,很复杂。
秦放缓缓的,慢慢的对颜诺说出一切,那平静淡漠的语气又仿佛只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说着说着,他再也抵不住睡意的煎熬在她怀里睡着了。
故事没有说完整,又已经是全部。
颜诺低下头,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