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茜不自禁地闭起了眼睛,似乎在聆听她声音中的画面,万念俱灰的脸上居然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即使只是一丝浅笑,也没能逃过谢桑秋的眼睛。
“高考那年,你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师范大学。回想一下校园里的美好时光,你的天生丽质、多才多艺,以及平易近人的性格,使你的生活像花季一样多姿多彩。”她说着翻开了另一本相册,那里面的皮茜已经出落成一个落落大方的妙龄少女。“你在校园歌唱比赛中还得了奖,可以告诉我你当时演唱的曲目吗?”
“《最熟悉的陌生人》。”皮茜终于开口了,尽管声音很小。
“那是萧亚轩的歌,旋律有一点儿低沉,那么你的声音一定很厚很有磁性。”谢桑秋说完暂停了正在播放的钢琴曲,紧接着换了一张她刚刚在碟机旁发现的cd进去。很快,房间里回荡起了那首歌经典的旋律和萧亚轩那兼具张力与柔情的声音:“还记得吗?窗外那被月光染亮的海洋!
你还记得吗?是爱让彼此把夜点亮!
为何后来我们用沉默取代依赖?
曾经朗朗星空,渐渐阴霾!
……”
音乐是一种旋律,一种语言,一种心境,是欢乐、悲伤、兴奋、忧郁等情绪以声音形式的体现,它可以抵达人的内心,拨动人的神经,让人在流动的、玄想的体验中解脱灵魂。
乐者,心之动;乐者,魂之醉。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皮茜竟附和着歌声哼唱了起来……
“只怪我们爱得那么汹涌,爱得那么深!
于是梦醒了,搁浅了,沉默了,分手了,却回不了神!
如果当初在交会时能忍住了激动的灵魂,也许今夜我不会让自己在思念里沉沦!”
曲终情未尽。皮茜抬起头望着天花板,又好像在回避谢桑秋的眼睛。“那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曾经唱过多少次了。”
谢桑秋按停了碟机,乐声消失了,但房间里的气氛却摆脱了之前的沉闷。她说:“听得出来,音乐是你生命的一部分。”
“是的,谢医生,你倒好像是个最熟悉我的陌生人。”
“既然你这样说,我看我们已经不再陌生了。”她的声音里没有语气,却如轻风拂柳,细雨消尘,可以在不知不觉间钻进人心灵深处。
“桑秋姐,我对你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我能早一点儿遇见你,也许就可以向你请教一些关于教育心理学的知识,进而给我的学生更好的教育。”
这时谢桑秋又翻开了另外一本相册。“毕业以后,你如愿以偿成为了一名小学教师。和学生们在一起,你的世界更多了几分纯真和快乐。想想可爱的学生们,天真烂漫的他们正是你欢乐的源泉、事业的动力。”
听着她那平静似水的声音,皮茜情不自禁地抬头向墙上挂着的那张班级合影望去,然后若有所思地说道:“他们真的是好可爱!有一次,我在课堂上提问:‘谁能在世界地图上指出美洲在哪里?’“一个叫唐江莺歌的女孩子举手指出了美洲的位置。
“当我再问:‘那么是谁发现了美洲呢?’“一个叫陶李群书的男孩子竟然举手说:‘是唐江莺歌!’”
皮茜说完笑着摇了摇头,久违的笑容终于在她脸上重见天日。
谢桑秋回以微笑,她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又似乎随时可以作出任何一种表情来,在必要的时候。
“桑秋姐,可以把窗帘拉开吗?我想见见阳光。”
“当然。”说着,谢桑秋一把拉开了那已尘封了数日的窗帘,与此同时,也仿佛在瞬间为皮茜那紧锁的心灵开了一扇窗,一束阳光透过玻璃窗映在她脸上,耀出七彩光芒,一时间令她睁不开眼,却一下子敞开了她的心扉。
“桑秋姐,我想到外面转转,可以吗?”
这是一个让谢桑秋也有点儿喜出望外的要求。“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她始终平静如一的声音也在不经意间泛起了波澜。
听说皮茜心情有了好转,满脸颓废的皮胜劳顿时兴高采烈起来,华崽儿也兴奋得像只活蹦乱跳的小猫。两个人把皮茜抬上了轮椅。
为皮茜而感到高兴的,并不止这三个人。千里之外,万里无云。微型直升机在碧空如洗的蓝天上高速飞行。机舱内的龙熙蕊正注视着显示屏上的视频,不只一个针孔摄像窃听器在监控着房间里的情况,摄像头的方向、角度、焦距可以随意调节。
“心理专家就是心理专家,这就叫professional!”夜瞳对龙熙蕊说。
“但到目前为止,也仅仅是提升了沟通层次而已,最重要的秘密还藏在皮茜心里。”
“希瑞,她们要出门了,马上就要离开我们的监控范围了。be…quick!”
“还好天上不堵车。”龙熙蕊说着提升了飞行速度。
谢桑秋仍希望与皮茜作一对一的交流,所以皮胜劳和华崽儿留在了房间里。谢桑秋推着轮椅走在小区里的林荫路上,皮茜深呼吸着周围林间那深秋的气息。
“我以前从未发现原来深呼吸会有如此美妙的感觉。”皮茜说。
“深呼吸通过胸腹式呼吸联合进行,可以排出肺内残气及其他代谢产物,吸入更多的新鲜空气,以供给各脏器所需的养分,从而提供和改善脏器功能,对于解除疲惫,放松情绪,都是有益的。”
“居然这么神奇!”
“来,小茜,让我们认真感受一下。闭上眼睛,照我说的去做。”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光合作用的产物,“将后背伸直,靠在轮椅上,双手自然平放。”
皮茜闭目听着,一招一式都做得很到位。
“接下来,用鼻子进行自然的深呼吸,让腹部扩张,想象着空气充满了腹部。然后,在连续的呼吸中,完全扩张胸部和肺部,感觉胸部正缓慢上升,想象空气正在胸部和腹部间向各个方向扩张。最后,通过鼻子缓慢地呼气,呼出时间要比吸入时间长。”看着皮茜全心投入的表情,谢桑秋用食指推了一下镜框的中间,继续说道,“注意,一呼一吸至少一分钟,要保持节奏舒缓,不要强求自己,注意呼吸的深度和完全程度,并使身体放松。”
皮茜依照她的指导,反复来了几次标准的深呼吸,顿觉心旷神怡,意清气爽,一种难以言表的惬意。
“桑秋姐,我们到小区外面转转吧!”
“好啊,难得你这么有兴致。”
路上,小区的居民和保安看到皮茜后都不禁在一旁窃窃私语,谢桑秋立刻找些话题转移开她的目光和注意力,快速出了小区的大门。
将近正午,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流熙攘。迎面走来几个统一着装身穿校服的小学生,谢桑秋可以远远望见,但皮茜坐在轮椅上,视线受阻,基本看不到对面来人。
发现是小学生,谢桑秋已开始留意他们,只听其中一个小女孩说道:“校长说皮老师病了,我知道她的家就住在附近这个小区里,要不我们去看望一下皮老师吧!”
在她身边,一个右眼角带块胎记的小男孩说道:“好啊!都好几天没见到皮老师了,我们一起去吧!”
“才不要你一起去呢!”这时另一个梳着小辫子眼睛大大的小女孩突然叫道,“你总是惹皮老师生气,当心皮老师又让你罚站!你忘了上次吗?被皮老师罚站了整整一节课呢!”
小男孩听了立刻火冒三丈,嚷道:“唐江莺歌你胡说!上次明明就不是我的错,根本不关我的事,是皮老师错了!”
好像有理就在声高,唐江莺歌以更大的声音吼道:“吴铭你还狡辩,皮老师都说是你的错,就是你的错!你的错!你的错!”
“你胡说!不是我的错!我叫你胡说!”
两个小孩越炒越凶,最后竟互相拉扯起来。
正在这时,另外一个学生突然叫道:“你们两个都别打了,你们快看,那不是皮老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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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胎记男孩
学生们看见皮老师,就像小狗发现了下班以后刚刚到家的主人一样,一个个欢欣雀跃地跑了过去。
但皮茜看到他们,却像做了亏心事的人见了叫门的鬼一般,惊惧的表情如同她残疾的双腿,一动不动,定格于她肌肉扭曲的脸上。
“皮老师!”“皮老师!”“皮老师!”……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叫着,仿佛谁叫的声音更大便会得到表扬似的。
但那些声音在皮茜听起来却变得异常奇特,像是痛苦的呻吟,又像是悲伤的呜咽,像是凄厉的尖叫,又像是阴沉的冷笑。她的眼睛瞪得像燃烧的火炬,如果眼前有面镜子,她一定会被自己的样子吓得毛骨悚然。她感到学生们熟悉的面容忽然间变得极度陌生,甚至面目全非——唐江莺歌头上长出了月牙形的犄角,魏王豹嘴里龇出了长而尖的獠牙,吴铭眼角滴着血,更像个幽灵一样快速飘了过来,同时张开了血盆大口……
皮茜觉得自己被那些“鬼东西”包围着,霎那间天旋地转,风声鹤唳。那些鬼哭神嚎般的声音就像是一把锋利的锯子,来回磨擦着她膝盖下方的皮肉和骨骼,转瞬已皮开肉绽,骨断筋离。
左腿在痛!右腿在痛!痛入骨髓,痛穿心扉!她情非得以闭起了眼睛,掩面而泣,转瞬又情不自禁地惊声尖叫起来。她只觉心跳加速,呼吸困难,浑身发抖。
突然,一双温暖的手按住了她大理石般冰冷的肩头,一个平淡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小茜,别怕!”
那不带任何感情铯彩的声音一响起,周围阴阳怪气的声音立刻变得模糊起来。皮茜缓缓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双隔于厚厚的近视镜片之后的眼睛,那对充满神秘而又富有光芒的眼球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这使得她那仍在恍惚之中惶恐的双眼不得不心无旁骛地对视回去。
“小茜,你的腿痛又发作了吗?”尽管周围环境嘈杂,但她的声音似乎可以凌驾于其他声音之上,直穿入人心底。
皮茜勉强点了点头,显然,患肢痛正纠缠折磨着她的心智。
“听着,小茜,再来一次深呼吸。闭上双眼,把后背靠在轮椅上,双手自然平放,用鼻子吸气,想象空气从鼻孔自由进入你的喉咙、气管、双肺……”
她的声音俨然一种不可抗拒的指令,像是从人心底里发出来的,皮茜本能地按部就班照做着。
此时,围在四周的小学生们有的被皮茜刚才的样子吓得呆若木鸡,有的惊慌失措地喊着“皮老师”,还有的兀自吵闹起来。
唐江莺歌对着吴铭大吼道:“都是你!皮老师根本就不想见到你,一定是因为看到了你,皮老师才变成这样子。”
“你凭什么这么说?”吴铭大声辩驳道,“为什么不是你们刺激到了皮老师?”
他的话好像同时激怒了其他同学。
“你瞎说!”一个胖胖的小男孩说道,“皮老师一直都很喜欢我们,但她并不喜欢你,就像我们大家都不喜欢你一样。”
“说的对,我们全都不喜欢你!”
“就是,皮老师是你害的。”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对着吴铭大有群起而攻之之势。
得到了大家的声援,唐江莺歌顿感底气十足,轻蔑地嘲讽道:“听到了没有,大家都不喜欢你,你还不快点儿滚开,你这个令人讨厌的野孩子!”
虽然说童言无忌,但这句话却像一簇火苗,引爆了吴铭满肚子的怒气。他气急败坏地上前猛推了唐江莺歌一把,令她接连后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肩上的书包掉落一旁,里面的铅笔、橡皮、剪刀等物撒了一地。但毕竟儿童时期女孩发育更早,唐江莺歌比吴铭要高出半头,这一跤跌得并无大碍,但她的火气却一下子窜上了天。她随手抓起地上一把美工课上使用的小剪刀,站起身来扑过去与吴铭厮打在一起。吴铭的力量似乎略逊一筹,几个回合过后,已明显落于下风,结果被她一把推了个仰面朝天,后脑重重磕在地上。凑巧在他后仰前,唐江莺歌握着小剪刀的右手被他的胳膊打了一下,小剪刀脱手而出,翻着个儿在空中划出一道怪异的弧线,向躺倒在地的吴铭的右眼飞去。旁观的学生们不是惊吓过度,呆立原地,就是不自禁蒙起了眼睛,失声惊叫。当谢桑秋发现情况不妙时,也已经鞭长莫及。
眼见剪刀的尖端就要插入吴铭的眼睛,千钧一发之际,刹那间银光一闪,“铛”的一声,什么东西击中了剪刀的中心,剪刀应声跌落一旁。那银色的东西落到地面后仍在滚动,而且兜了个大圈往回滚了过来。谢桑秋已看清那是一枚硬币一样的东西,但比一般的硬币稍大。
正在此时,一只玲珑玉手探出纤纤二指拾起了那枚硬币。
谢桑秋看着那飘然长发掩映之下的致美俏面,说:“龙小姐,你来得真是及时。”
“谢医生,多亏你的帮助,让我们又发现了一些线索。”
谢桑秋扶了一下眼镜,说道:“你也怀疑整件事与那个叫吴铭的学生有关联?”
龙熙蕊隐隐点了点头。“还记得卧室墙上那张班级的全家福吗?这些学生都在那张照片上,唯独没有吴铭。”
谢桑秋随即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学生们一张张天真的脸庞似乎都可以跟照片上纯真的表情对号入座。她之前刚刚看过墙上那张全家福,翻过皮茜的相册,所以对孩子们的样貌仍记忆犹新。她甚至清楚地记得全家福上印着的拍照时间刚好是两个星期以前。的而且确,无论是班级的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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