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落红应满径。”吟出尾句,林夕散开玉手,水花四下散去,迷幻的如同梦境。
梦境?既然已经知道是梦境,那么短暂的沉醉又何妨呢?
石子溅起的水花,零星的打在面颊上,冷不防的清凉把乔言从回忆中拉回,一阵不安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凛然回头,一个宦官打扮的侍从在自己不到十步处向自己张望。
暗暗埋怨方才的失态,在南郡皇宫之中,怎能如此大意?
小太监看到乔言的眼神看向他,快步走了几步,到乔言面前:“乔小姐,殿试的时间快到了,黄公公特意叫奴才来伺候,看您还有什么吩咐?”
踏进南郡的那刻起,她决定把过去的一切暂时抛在脑后,她改头换面,高超的易容之术遮住绝色面容,在这里没有林夕,只有应试赶考的女书生乔言,乔墨云。
淡然一笑,点头为礼,“多谢黄公公费心”
揉揉发酸的腿,直起身,还未开口说话,小太监弓着身子,双手举过头顶,是一个装着锦衣的盘子。
“奴才小喜子,奉命伺候主子。”小太监毕恭毕敬道。
“有劳。”又是三月春风的一笑。丝毫没有理会托盘里色彩斑斓的锦衣。
这个主子怎么这么爱笑?说话是笑,就连刚才沉思的时候仿佛也是浅笑不离口的。
笑的亲切,却又叫人不敢亲近。
回头看了看愣神的小喜子,乔言抿嘴道:“不是赶时间么?”
“主子,这衣服……”一错神的功夫,乔言已经走到院门。
小喜子只好捧着盘子在后面小跑跟上。
从御花园到景扬殿要穿过几条巷子,南方独有的园林格局,乌黑的墙体,斑驳的青苔,几缕阳光透过重叠的树叶照在青石板上,像是跳舞的精灵,追着自己的影子嬉戏玩耍。
乔言的嘴角不禁又泛起笑意,南园的景象果然细腻动人。在江南水乡走一遭自己也算不枉此行了吧。
白玉的石狮子,分立左右,爪牙锋利,栩栩如生。头上的两朵大红绸花鲜艳夺目,拱门内悬挂着各式宫灯。几个宫女太监静立在殿外,垂首不语。
乔言环视周遭,偌大的宫殿里稀稀疏疏的站立着几十名书生装扮的人,女子在人群中倒像是餐桌上的烛台,在一大片杯盘碗筷中,成了完全的点缀。
守在殿外的黄守宇一眼看见乔言,忙从台阶下来,双手作揖,“乔小姐睡得可安稳呢?”
黄守宇是宫中的老人了,双眼好比金刚钻,谁是好玉谁是石头,他一眼便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低低媚笑两声:“其他的四十九个都到齐啦,都在里间温书呢。看主考大人的样子大概是要考到深夜咯。您现在是不是要用点点心。”
乔言不以为意的一笑,“不必了,答完刚好去晚饭。”声音不大,却引的众人纷纷回头。
寻声看去,众人交头接耳,唏嘘之声隐隐可闻。
“影妃娘娘驾到”传唤小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大殿中听来格外的刺耳。
“奴才给娘娘请安”
“免了吧”
水红的长裙迤逦拖地,酥胸半露,高耸的发髻盘在脑后,簪着一支金凤的流苏簪子,随着步子一甩甩的显示着她身份的高贵不可及。发间两朵开的正盛的牡丹层层叠蕊,娇艳动人。芙蓉面上画眉入鬓,一对凤目漾着水波有神的扫过众人,眼光所到之处不少血气正旺的学子面红耳赤。
原来这就是不让须眉的影妃,三娘曾经提起过。
影妃闺名上官影。十七岁选为秀女,没有任何家势,入宫二十余年,从一名小小的秀女做到权倾一时的后宫掌舵人。
刻意忽略美丽底下隐藏的勾心斗角的后宫之争。乔言眼脸低收,隐掉一丝厌恶。
“吉时已到,各位按榜单依次坐到自己的位子上,请主考官淳于和林大人”
“淳于大人?”
“当朝丞相?”
想不到监考的竟然是当朝的丞相淳于和林,乔言也有些奇怪,更多的还是惊诧,像这种学子的殿试,按照惯例,这事是归中枢密院负责的。实是不必出动丞相级别的人物。
一班学子又是行礼又是查榜,大殿之上一时又热闹起来。
隔过重重人群,乔言遥遥看了看大红色的榜单,中规中矩的隶书大字,端端正正的在首位写着自己的名字。
微皱眉头,不过只是考试,就如此张扬?高调的有些不同寻常,隐隐的觉得不妥,却看不出哪里不对。
只是偶尔看向居中的座位,乔言若有所思。
“阁下可就是位列榜首的乔言,乔姑娘么?”一蓝衫青年男子对着乔言抱拳微笑。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间带着儒雅深奥。
“天下高深莫测的人儿都汇集到南郡来了么?”乔言暗暗思付。
点头还礼,口中应道:“江岐公子,幸会。”
文雅男子闻言一愣,随即恢复平常:“随竞前几日拜读姑娘初试雅作《朢川小略》,大感新奇。”一下子被人叫出名姓,江歧还是第一次。
看见他瞬时的错愕,乔言心底暗笑。
在进门之时,她就在脑海中搜索,这些人的身材相貌都与三娘资料里描述的一般无二,认出他们并不是难事,何况江歧鹤立鸡群,格外惹眼。
乔言看过他的初试之作,颇以为奇,对江歧也是赞不绝口。虽名次稍逊自己一位,但绝对算得上是位难寻的旷世奇才。
见到其他人都已落座,乔言优雅的虚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丝毫没有女儿骄娇二气。
“噢,姑娘请。”江歧面上一红,尴尬笑笑。好在乔言的眼光已经转向别处。
“旁的话就不多说了,至于那些,我想大概只有发榜以后还留在这儿的人才有资格听得到。”
淳于和林坐在太师椅上,眼角的余光撇着下坐的众多考生。一股悲悯的感觉油然而生。
权,真的是好东西么?越陷越深,无法自拔,最终掘墓自坟。
念及此,心愈凉,眼神不自觉的沉静到黯淡。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淳于丞相,也逃不掉世俗的左右啊。”扑捉到丞相的异样,乔言不禁慨叹。
忽觉一阵压迫在眼前,微闭的双眼睁大,不同于其他人惊讶自己的变化,首位的女书生波澜不惊的看着自己。见到自己注意到她,仅是微微颔首,表示礼貌。
“淳于大人,可以启封了。”黄公公手托檀木托盘,一卷宣纸被黄色的锦缎扎住。
试卷一张张铺到每位考生桌上,乔言突然觉得好虚伪。
一段窄窄的锦缎,就能束缚住人们的欲求么?
几天前,京城人把本科会考鲜为人知的黑幕手段传的惟妙惟肖,若没有当事人亲眼目睹,旁人又怎会知道的如此详细?
也许,还有另外一种解释,那就是有眼明手快之人,抓住了时机对付后宫公敌,此次会试的策划人影妃。
“这……”
在打开考卷的瞬间,考生们惊讶出声,诡异的氛围溢满大殿。
乔言从思考中抽离思绪,展卷观看,不禁,也是一愣。
今儿是个重要意义的日子祝福党组织九十华诞~~~
第三章 老姜出新题
空空如也的卷面,一个字都没有。干净的像四月风扫过的天空。
“各位”淳于和林站起身先对影妃施了一礼,对着众考生徐徐说道:“众位不必惊疑,本科第二场试题”稍微顿了一顿,提高了度声调“便是无题。”
语惊四座,众考生不解其意的望着淳于和林,更有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研究这老丞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淳于和林手捻须髯,微微一笑,解释道:“无题,顾名思义,便是没有题目,考生可凭空癔造,也可据实誊传,总之,形式不限,内容不限,当然,各种禁忌还是要小心的,时间无多,开始答题。”
“叮铃铃”铜铃摇晃,小太监们已经摆好香案,影妃亲手燃起三柱计时香。
方才还热闹的很的数十人,眼睁睁的看着那双纤纤素手,把香安安稳稳的插在香炉之上,哑口无言。
***
香烟缭绕,香炉里的烟灰已然薄薄的落了一层。
影妃在心底哀叹,“自己辛辛苦苦筹划的一切刚刚开始就要结束了么?”
下观学子们抓耳挠腮的丑态,影妃唯有暗自苦笑,黄守宇拿给自己参加复试考生的名单,里面附有详尽的资料,他们的底细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垂首刚好瞥见淳于和林望向自己含义深邃的眼神,让她更觉气恼。
***
十几天前,曜樱宫里,暗烛摇曳,他对她说:
“娘娘认为此举有多大的胜算?”
看着手中的密报,影妃眼神黯淡,“无非是些依仗家势的纨绔子弟,没有些真材实料。”
“不过,就算是输了,于本宫也没有什么。”说到这儿,影妃神情现出倨傲,但很快又被无奈取代。
“枫儿的那些幕僚是指望不上了,而你手下有才能的那几个,又都是愚忠之人,关键时候,怕也是靠不住的。枫儿的铂禁师终归是暗力,拿不上台面。开恩科不过是种手段,哼哼,再不有点措施,只怕天下的能人都要被那几个皇子搜刮光了。”突然幽幽一叹,继续道
“近来,国主的身子越发不好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
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影妃再次朝座下看去,首位居中的女子双眼微闭,似昏昏欲睡。远处大部分的卷面还是空空如也,幸好……
离自己较近的几张桌上有人开始落笔。而右手边的蓝衣书生的卷面已经答过半页。
悬起的心一点点回落,眼光浅浅回拢。
“嗯?”低讶出声,淳于和林随着影妃的目光看去。
方才如寐的女子不知何时开始起笔,只见她袖口半卷,手腕翻转,笔端如飞,刷刷点点,虽静犹动,观其形,似有吞日抿月之势。
影妃狭长的凤目透出赞赏的神采还有些深邃的光芒。
静候一旁察言观色的黄守宇见状,也是暗喜自己这双老眼果然没有看错人,假以时日,这个小姑娘必受重用。
感受到身边注视的眼神,乔言没有理会,状似沉浸在文思之中。
慢慢穿破土地的嫩芽才会让人更加珍惜。
乔言放下笔,食指顺了顺额角的发丝。抬首示意。黄守宇毕恭毕敬的把试卷呈给淳于和林。
起身,整装,施礼,转身。
在众人惊讶的眼光中乔言缓步走出大殿。
殿外,已是华灯初上,灯火辉煌。映衬的整个皇城流光溢彩,耀人眼目。
***
“螺黛一丸,银盘浮碧岫,鳞纹千叠,碧月漾金波。”乔言走在螺黛桥上,不禁想起前朝翰林留下的赞咏它的名句。
螺黛桥是皇宫里有名的景物,状似美人眉,远远看去像一座小山。更被人称道的是它精巧的盘旋构造,似一只安静的田螺窝在不足十方的小湖面上。螺黛桥便是因此得名。
同时它也是通往卉馆的一条捷径。
卉馆是皇宫的大花窖,各宫殿,内院所需的时令花卉都是在这儿培植的。整整的一片空地都是花的世界,尤其是那架花墙,即使在初秋,藤蔓还是绿油油的生机盎然。
曲径不仅通幽,还是考生们回宿馆的必经之路。
花儿要保持她的灵气自然要远离人气,卉馆也就比皇宫其他地方都冷清些,在它旁边有几处林林的厢房,历次会考的学生,都被安排在此间。
几个女考生则被安排在卉馆之后几间临时准备的房间里。毕竟,男女同试在南郡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回首灯火阑珊,几盏宫灯孤独的睁着淡红色的眼。发出懦懦的光。
乔言欣赏着宫灯内的骏马在风中滴溜溜的旋转着。
人在灯下,心猿意马。想到之前三娘带来的情报,乔言的眸光愈加深沉。
三娘原名莫三芝,她早早追随了林启泰,府中上下都要尊称声“三娘”。至于莫三芝是不是她的真实姓名,就无从考证了。
自筹划蜃楼那时候,三芝就大力扶持林夕。她没有问过她原因,她亦没有说过。
这么多年过去了,三芝本本分分的做着自己的事,谈到自己的时候便谦称“属下”。林夕总是觉得三娘有意和自己保持一定的主仆关系,尽管她心里早已把她当做自己的长辈。
“四小姐,还记得蓝缔么?”
“三娘说的可是蓝缔姑姑?她不是已经去世十几年了么?”
“相爷对外宣称是猝死于恶疾,可没有人见到她的尸体。昨晚萍儿去看过蓝缔的墓……”三娘微微低了低头,怕对上林夕嗔怪的目光。她知道,小姐和这个乳母的关系非比寻常。
“结果?”林夕微哂的看了眼三娘,轻轻的道。
看到她似乎没有追究的意思,三娘放心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发现墓室是空的,所以,属下觉得确切的说法应该是十一年前,蓝缔失踪了。”
“我记得义父说蓝缔姑姑去世是在……中秋之后的一天。”林夕嘴角扬起,下巴随之勾出两条好看的弧线。
“小姐好记性。”三芝赞了一句。
“三娘,你知道为什么我记得这么清楚么?”清艳的脸上透出狡黠,顽劣中带着遮不住的漠然。
“那是因为夕儿中秋之夜在义父的书房里,看到了一幅画。”林夕转过身,面向光滑滑的墙面,仿佛那里有世上最美的图案。让她看的目不转睛。
三芝坐在椅子上,开始有点莫名的紧张,可能是受了林夕玄幻的声调的感染。微微收紧把住扶手的手指。
“那画上的女子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那双眼睛……”瞳孔微微敛起,眉头轻攒,像极了一只搜嗅猎物的狡猫。
“那双眼睛能读懂人心,她就那么定定的看着我,似乎想要告诉我什么。我看不透。便去问蓝缔姑姑。”
“她什么都没有讲,可是她当时的眼睛和画上女子的眼神一模一样,又深邃又朦胧。”林夕浸在回忆的河水里轻柔的讲述着自己尘封十一年的秘密。那些暗藏在心底数年的秘辛如同条条缠绕的毒蛇在她的身上盘根错节的扭曲,勒得她不能言语。
林夕完全没有察觉,此时她自己的眼神也是同样的深邃,静谧。
“可是第二天,我便寻不到她了,晚上,义父就过来告诉我”林夕慢慢转过身,对着三娘,更像对着自己,幽幽的叹气:“他说她死了。”
轻笑出声,林夕淡淡的看着三芝,“你说,一个人怎么会突然说死就死了呢?”笑意愈浓,眼神愈冷。
“再加上三娘这么一说,这里面的过程或许还蛮复杂呢。”手搭上三娘的肩膀,林夕含笑的眼光望过来,带着一点点的哀苦:“靠我一人之力恐难达到目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