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鼎真人斜睨了怔忪发呆的梁盛一眼,轻轻开口“古之所以贵此道者何?不曰:‘求以得,有罪亦免邪?’故为天下贵”。
“励王爷你英年才俊,更兼骁勇无敌,可知道刚劲而过,只唯断的道理?”说完,他嘿嘿一笑,颇有些神秘兮兮的味道。
梁筠和梁盛挨得最近,他听得真而且真,不由一愣,抬头看着虚鼎真人。
这一眼看过去,竟是让本来滔滔不绝的虚鼎真人一下没了话。一个朝堂,两个皇子,被一个虚鼎真人唬得一愣一愣。
“道者,善人之保,不善人之所保。虚鼎真人您难不成不知道这个道理?”乔言轻轻甩了下袖子,无奈似的说“世人都是喜欢研究对方的弱点,特意去攻破高难的顶端,是以大师不能解真人的问题而真人却能解励王爷的题目。”
那真人一愣,似是没想到乔言这个时候会这么说,他淡淡的看了看乔言,慢条斯理的拱手施礼“请教这位大人,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乔言为不可查的露出一丝笑,行了南郡的礼节,拱手一躬“在下乔言,乔墨云。”
“无量天尊,贫道失礼了。”虚鼎真人转过身,对着梁盛一躬身“励王爷见谅。”
梁盛看着他,他惊讶的发现这个道人身量极其矮小,只得到自己胸前的位置,努努嘴像是要说什么,忽而瞥见梁筠探究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警惕的闭了嘴。
虚鼎真人转了脸对着乔言道“久闻南郡少傅卿的大名,贫道不才,想请教少傅大人,这是个小故事,说的是一家寺庙一大早起来,寺院门口就吵闹不休,当家禅师前去询问,了解到原来是一个屠夫想要进寺烧香拜佛,但是寺里的僧人嫌他满手血腥,不肯让他进殿,于是双方就在那里发生了争执。
禅师看到了这个景象,立刻阻止了众僧人。他问道:“何事在这里吵闹?”
旁边的僧人说道:“这个屠夫每天杀猪宰牛,双手沾满了血腥与罪孽,怎么能让他玷污佛门清净!”旁边的人也附和道:“每天晚上,他家里就会传来猪狗牛羊的哀叫声,听得人心烦,让人无法入睡,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到这里来呢?”
少傅卿大人觉得这屠夫进不进得庙门?”
“瞧,这就开始考校你了。”
乔言不紧不慢的抬眼对上梁闵的玩味笑意,后者眉毛一动,环抱双臂,完全是一幅你奈我何的表情。
微微片刻之后,她柔美中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他们这样说就不对了,他身为屠夫,为了生计被迫屠宰生灵,一定于心不安,有很多罪需要忏悔。佛门为十方善人而开,也为度化十方恶人而开。”
虚鼎真人愣了一愣,继续发问,语速却是加快“贫僧再请教乔大人,何为生死?”
“以生时生,以死时死。”她答的简介无比。
“何为丑?何为美?”他追问。
“无有美丑。”她再答。
“哈哈,少傅卿大人此话差矣,昔日,有财主与佛祖的弟子打赌,弟子让财主的七个女儿全部穿红戴绿,披金挂银,沿路问路人他们是否美艳,路人皆赞叹众女子貌美。你怎说世上无有美丑?”
“世人看的是面容,而我看的是心灵。在我认为,身能不贪钱财,口能不说恶言,意能不起邪念,这样才是美!是冲破极限的一种感觉,而非真人所言之皮相美丑。”
“最后一个,万物以何而生?”
虚鼎真人的声音虽然还是如同开始一样,不大不小,但在场的人都感到一阵微风抖动般的怒意和震撼。
梁闵微微皱眉,瞧他衣服无风自鼓,显然是懂了真气,使上了内力。不经意似的,他往前跨了一步,微微挡住一点乔言的身子。
“以来时生,往去时归。本由一来,九九归真,本由心生,随灵而化。”乔言浅笑,眼角眉梢带着一股自然灵动,看得身边的三个男子竟似痴了。
轻扬眉梢浅笑间,芳华如许,超然洒脱。
“啪啪啪啪”有人击掌,梁枫从位子上站起,拍着两只大手,径自走过来,先对梁盟一施礼“父王,今日难得请来虚鼎真人,不如今夜大宴百官,显我南郡僧道同盛之佳景。”
他这一说,大臣们纷纷应和,都前进一步,拱手向上“恭喜陛下僧道同盛。”
梁盟笑眯眯的看了眼堂下众人,点头“不错,就按枫儿说的办。守宇呀,交由你来准备。”
黄守宇赶紧恭恭敬敬的退下。
“陛下有旨,设宴同欢。”黄守宇直剌剌的嗓门跑到殿外大喊着,殿上的众人,再次一起躬身“谢陛下。”
一起退出殿外的时候,乔言有意和他人拉开了距离,视线斜睇了一眼虚鼎真人,和小印子两人慢悠悠的闲逛着。
良久,她蓦然回头,果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依然在殿外的柳树下斜靠,往她这边望着。
秋风萧瑟中,一点回忆一点哀愁被幡然卷起。
***
“少傅卿,少傅卿,你可回来了,待儿等了你好久。”
乔言才到憩然居,就被忽然站起来的梁待吓了一跳,她往后跳了一步一手抚胸“怎么了?”
梁待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抓着乔言的衣襟,就往地上蹲“快看快看,这有好玩的。”乔言不明所以的看了眼小印子,拢了拢衣袍的下摆,随着他蹲在地上,一看就笑了起来“小殿下一直在看这个?”
“是呀,是呀,这个是很有意思的。”
梁待的贴身老宫女特别羞涩的瞧了眼小印子,又瞥了瞥乔言,扭着自己的手帕,低低的说“小殿下非要在这里瞧蚂蚁,奴婢……奴婢……”
“哎呀,你真啰嗦,快退下。”梁待头也不抬的就把那个小侍女给屏退了。乔言继续笑着,示意那个宫女没有关系,那老宫女才放心的走了。
低头,乔言见他瞧得认真索性继续和他看着地上的细细密密的小东西们,一排排,像老长的细细蚯蚓,蜿蜒在花砖上。紧锣密鼓的往复一个同样的动作,蚂蚁的数量虽多,倒也秩序井然。
乔言勾起嘴角,问“小殿下看出什么了?”
“看出很多啊”梁待的小脸都快扎进泥土里,声音都显得瓮声瓮气。从蚂蚁搬家里能看出些门道,还真是不简单的孩子呢。乔言刚想夸赞他两句,就听他继续说。
“很多蚂蚁啊。”
愣是叫乔言把话生生咽了回去。宠爱似的摸了摸他圆滚滚的头“小殿下耐心些,就会看出门道的。”
梁待很乖巧的点头,继续看着地上忙忙碌碌的蚂蚁,过了会儿才慢慢说“他们在搬家。你看,这一边的队伍每次都是背上负着东西,而他们对面过来的那些就背上空空,什么都没有。少傅卿,这是在搬家吧?”
乔言眉眼温婉的笑道“可不就是搬家。冬天就要到了,他们要为自己储存过冬的粮食,才好等到明年的开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们现在背上驼负的不仅仅是这一点点的食物更是攸关他们全族生死的大事,所以他们每个都在很努力的抓紧时间,片刻都不松懈。”
“是呀,他们都跑的好快,你看这只,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它已经跑出来三次了。”
乔言随着他看过去,问“小殿下怎么能辨认出来是他呢?”
“因为他的胡须特别长,比其他的小蚂蚁长很多。”梁待声音清脆的,像这个时节成熟的梨子,带着一点点胜利的喜悦似的。
“我知道,我知道,少傅卿要夸赞戴儿蕙质兰心。”
乔言彻底哑火,看着梁待兴奋的脸,不忍心却还是说了出来“蕙质兰心,是形容女子的。”
“呃……”梁待粉雕玉琢似的笑脸一下僵住,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胸前的金锁一晃一晃的“那可不可以形容来少傅卿?”
乔言戏谑似的弯了弯眉眼“蕙质是是说女子的美貌,兰心则是心灵,要二者兼备的女子才能担当这个称呼,臣很好奇是谁告诉小殿下这个词儿的呢?”
“是,是六哥啦。”梁待小脸一垮“真讨厌,真讨厌,六哥又戏弄我。”
“呵呵”乔言彻底笑出声来,点点他的额角“清王殿下可是有名的逍遥王爷,他……”说着,她又想起不久之前梁闵在殿上的行径,不禁有点恼怒,闭了口。
“六哥怎么啦?”梁待不知死的又问了一句。
乔言后悔的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只好含糊其辞的说“清王殿下志存山水,放浪形骸,他……”乔言“他”了好半天,也没他出个所以然。听的梁待迷迷糊糊的,还是地上的蚂蚁比较有意思,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蚂蚁吸引过去。
“乔大人,原来您在这里。”
乔言一愣,抬头却见是秦荣,他脸上带着释然,似乎找了她很久的样子。
她站起身,扶了扶发髻,笑意相迎“有事么秦统领?”
“秦荣!”
两人一愣,一起看向小小的梁待,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那么大声的吵闹起来。
秦荣不明所以的回望乔言,乔言只好低头看了一看,随即浅笑出声,好心的解释道“没什么,秦统领,您只是踩了小殿下的蚂蚁。”
为动车难的幸存者祈福,希望伊伊能够快乐的长大!
第三十八章 蔷薇卧晚枝
秦荣纳闷的移开自己的靴子,果然,几只小蚂蚁期期艾艾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梁待在一旁咬牙切齿的挤出几个字“找少傅卿干吗?”
可怜高大威猛的秦荣挠着自己的盔甲,看样子他还是不大明白。
“回九殿下,太子妃娘娘请您过流炎殿一叙。”
“多谢秦统领特意过来”乔言微微一笑,送走了秦荣,又对着气鼓鼓的梁待又好气又好笑的说:“先别急,小殿下,你看那里,它们可有一丝混乱?”
梁待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观察了一阵,惊喜的说“真的没有乱了队伍啊。”
“呵呵,它们做的是储备粮食的大事,全族的生死系于一念,怎么能因为一个或者几个同族的性命就乱了阵脚呢?”
“可是,少傅卿,你看这几个,它们什么都没有从洞里搬出来!该受罚!”梁待点点头,然后又指着几只偷懒的蚂蚁大叫,说着就四处找东西打算戳死它们。
乔言拉了他的手把他从地上拖起来,语重心长的说“你看他们虽然他们是在搬空,有的掉了也不回去捡,但整个队伍这样的总归是少数,你看其他的蚂蚁不都是在安安分分的做自己的事?”
“人上一百尚且形形色色,何况这些百日小虫?无论是人是兽,总归有这样的渣滓存在,而一个好的君主就要能做到能看清,能包容,能明断。还有,”她换了口气,继续说“为了几个自己在意的家伙就动了私情实在是冲动。”
梁待难过的看着地下的死蚂蚁,里面赫然有一只是刚刚他特别注意的长胡须。
乔言无言的凝视着这个孩子,他还太小,还那么美好和纯真,自己现在就告诉他这些无血无泪无情的事实,会不会太早了。
蚂蚁们还在继续搬家,有条不紊,开辟的三条道路,每一条上都是过往匆匆的忙碌身影。“你看这地面表面上看来风景如常,可是那地下已经千疮百孔,各种小虫子在地下卑微的祈求一席之地,苟延残喘。秋天已经过完,他们的大限也快到了。”
乔言这番话说的太沉重苍凉,小梁待仰起头,看着她,不知说什么好“少傅卿,你看呐,他们有好几个家!”
梁待发现了宝贝似的指着另外一处,离这个洞穴大概几米远的地方,惊喜的叫着“那里地势高,下雨的话,也一定不会淹没了洞穴,哎呀,他们好聪明!”
“他们哪里有小殿下聪明呢?”
“我原以为只有狡兔才有三窟,原来小蚂蚁也这么有本事。”
乔言拉着他慢慢往前走着,“是呀,万物要【文】活下去,只有自己【人】想办法,努力的抵抗外【书】在的所有,只有这样【屋】才能在天地之间有自己的一处安身立命之所。”
她说的太深,太奥难,梁待似乎听懂,又似乎不懂,低着头跟着她走,瞧乔言有些劳累的样子,便提议道“少傅卿,我们去那边的凉亭坐坐好不好?”
见乔言点头,小印子颀长的身影已经走到两人前面,拿袖子擦拭着石凳,小梁待睁着大眼睛,小声说“小印子真是勤快啊。”
乔言微笑不语,拉着他进去坐下,梁待自己趴在桌子上玩弄着脖子上的金锁,乔言则屈膝靠着廊柱坐下,枕着自己的手臂,凝视远方。
那边空落落的,一点植物也没有栽种,在寂寥的秋末冬初,显得分外的萧索寂寞。。乔言望着望着,眼神就黯淡下去,一点点的变浅,画眉般妖娆的眼眸里面冰冷的如同碎冰碾过。
食指屈起抵在下巴上,乔言若有所思的脸孔映着天边的晚霞,有点红晕的色彩,她平凡的脸孔上竟似乎被镀上了一层光辉。
“少傅卿,你在看什么呢?”
梁待凑过来,扒着脑袋跟着乔言一起往远处看。他一条腿跪在座椅上,一条腿当啷在外面,愣愣的问“那里有什么好看的呀,什么都没有。”
“真的什么都没有么?臣也很好奇那里为什么什么树木都不种呢?难道有什么古怪么?”她似不经心的一问。
旁边的小印子眸光一闪。
“嘘!小声点,少傅卿你不知道,那里是皇宫的禁地,没有人可以进去的。”梁待缩了缩脑袋,继续说“那里是鹊央宫。”
乔言笑着等他继续说,果然,梁待看乔言不信的样子,干脆的继续说了下去:“是真的,是真的,那里是冷宫,住着妖怪,会吃人的妖怪。有几次侍卫进去送饭都被她咬掉了脑袋。可怕的很。”
“既然里面什么都没有,又为什么要去送饭?送饭又是送给谁呢?”乔言微微嘟起嘴问他。
梁待脸一红:“我也不知道呀,都是听宫女嬷嬷们说的。以前有人想要偷偷进去看看,就被扯掉了脑袋丢了出来,于是那个地方就渐渐不敢有人过去了,花木无人照料就都死掉了,而且,父王也下令除了有圣旨的人,其他的闲人一概不许靠近那里。”
“那么,谁是那个有圣旨的人呢?”她问的状似无意。
梁待根本不设防,坦然回道:“是悔尘大师,他每三个月就要进去一次,画咒讲经,他说鹊央宫里面阴气太重,怕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作祟,要定时过去诵经布道才能镇住那些魍魉。我跟你说啊,少傅卿,这个秘密只有我们几个皇子知道哦,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呢。”
到底是小孩子,什么不告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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