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乔言语音落下,一道身影缓缓从窗檐下站起。
但之后,那人却停了下来,没了动作,仰着脸静静地看着乔言。而乔言也才有机会仔细打量此人。
他有着略显清瘦的颀长身躯,再朝脸上看去:眉长入鬓,一双好似凤目的眼睛闪动着询问的光芒,通鼻方口,整个人透着一股邪魅的味道,入目之下,他偏女子的相貌竟不让人觉得反胃,相反倒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此刻他穿着黑色的紧身长襟儿衫子。月夜之下,让人看来不像是被人追的穷途末路,倒似个月下赏景的风雅书生。
只是胸前衣襟渐渐被血浸透的痕迹,看的乔言有些紧张,她大半个身子探到窗外向他点头“进来坐。”这么明目张胆的站在窗外,看来他是真的不要命了。
闻言,那人似乎身躯一震。抬起双眼,再次与她四目相对。
从感激变为不解和疑惑,最终渐渐恢复从容。耐心的看着他眼神的变化,乔言始终带着无害的笑。
乔言哑然,笑出声淡淡的问道。“因为三娘么?”
“是”
早该想到,三娘那样偏执的人,怎会放心把自己交给个陌生人。
“这样站下去…”她从容的看着他疑惑的眼睛,依然带着温婉的笑意:“或许你很不在乎生死,可是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
***
月华似练,时有时无的晚风吟笑般若有若无的吹着,夹带着皇宫那角紧张的气息。
终岁难得人声的鹊央宫,此刻热闹非凡。
四支羽林禁卫小队,密不透风的将其包围,禁卫们个个噤若寒蝉。
秦荣负手立于衰败的院中,面沉似水。
“孔锐?”
听见召唤,一个幕僚模样的年轻男子走至秦荣身边,同样的满脸阴郁“禀统领,要塞都已经增添人手,各个宫门设了哨卡,正在盘查所有进出的可疑之人。”
秦荣微微点头,虎目中怒意稍退。
“统领,”亲信王朗走至身前,低低道:“黄总管来了。”
秦荣眼神复杂,沉声道了个请字。
遥遥摆着衣襟来的正是影妃的心腹主管太监——黄守宇。
“奴才给秦统领请安了。”尖绵细软的嗓音由远及近,礼数周到,然而动作的敷衍让在场的每个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影妃娘娘思虑各位将士辛苦,特意差奴才来给大伙儿送点吃食”后面几个小太监伶俐的打开食盒,浓香扑鼻。
“谢娘娘赏赐。”见秦荣收下,黄守宇阴阴的一笑,趁着小太监们派发糕点的空隙,压低嗓音,“国主头疾发作,娘娘正服侍着呢,国主这头疾,最是怕吵闹的。”
孔锐挨着秦荣最近,每一个字都听得真而且真。悄悄对几步外的王朗使了个眼色。
后者快步上前,正欲开口却见鹊央宫外墙一道黑影闪过。
王朗心里苦笑,面色不改,“统领,想必那刺客已经逃出鹊央宫了,咱们再去其他宫搜查吧。”
秦荣沉吟良久,如霜的面颊上更加阴郁,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收队”
“那奴才就回宫交差去了。”黄守宇满意的撇高了嘴,弯了弯腰,算是和秦荣打了招呼。
“送黄总管。”
方才越过半截短墙的那道黑影秦荣看的真真切切,秦荣厌恶的瞥了眼手里的食盒,眼神暗晦,眸中一道精芒一晃而逝。
“跟上他。”
***
今儿是月下旬,梁盟退朝之后,慕王梁筠如往常一样留宿在东暖阁,继续处理手中的公务。
东暖阁是梁筠少年时的学习读书之处,高大的屏风遮挡着一室的书架,书架上满满当当的全是书,古今正传,史学地理无一不有。
个把时辰之前,梁筠用完晚膳,心里一直挂念粮部大臣提到的近期河南一带干旱的事宜,所以他撂下碗筷就踱到到阁里找寻资料。
遣侍卫们在外等候,梁筠把自己关在东暖阁,行走在书架之间,渐渐他的心思完全浸入思考。
忽而惊觉脑后生风,梁筠下意识的偏头躲闪,已然迟了,手臂剧痛,紧接着梅花钉闪着银光“叮叮”几声钉入他身后的书架。
尽管梁筠学过几年武艺,但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所以他的武功并不像梁盛和梁枫那样精湛。
梁筠顿感一种死亡的气息紧紧将他笼罩。他能悄无声息的潜入东暖阁对自己出手,并未遭到门外侍卫的阻击,显然,自己的一十八名贴身侍卫已然凶多吉少。
这个人见一击未成,飞快的又从指尖变出一把银钉,眼见他扬起手臂,梁筠两眼一闭,心想吾命休矣。
而一声闷哼在耳边响起,梁筠睁开眼,诧异的惊见刺客已退到十几米开外。
着灰青色僧袍的和尚立在自己身前,听他袍袖挥动带出咧咧的声响。他俊美无俦的素颜微微向梁筠的手臂看,眉头一皱“王爷。”
梁筠从来没觉得死亡离自己那么近过,提起的心才落回腹腔。原来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正是灰尘和尚替自己拦住刺客的致命一击。
就这一会儿功夫,悔尘便再也察觉不到那个刺客的气息。
“算了,穷寇莫追。”
悔尘合拢手掌“阿弥陀佛。”随即叫宫人前来为梁筠包扎伤口。
几名宫人端着水盆进进出出,忙乱,但并不惊慌。
“王爷,奴才救主来迟,请爷责罚。”闻讯赶来的赵武跪在软榻前,垂着头,不敢正视榻上之人。
袖口褪到肩头,结实的左臂根处缠着厚厚的纱布,一身便服的梁筠神色如常的坐在榻上。见到赵武进屋,挥手示意一旁的宫人退下。
“责罚你做什么,还不起来。”梁筠嘴角上扬的弧线在赵武眼里看来,倍觉苦涩。
“爷,您的手”赵武满眼惊慌的看着梁筠胳膊上的纱布渐渐被渗出的鲜血染红。
不在意的瞟了瞟自己的伤,梁筠对着榻前高大的人道“请军师。”
没有惊动其他人,一匹快马自东暖阁角门飞奔而出。
第六章 暗波绕无眠
夜深寂静,撒开四蹄疾奔的骏马发出紧促的马蹄声,砸在石板街道上很是震耳,两人伏在马背上。陈杼坐在赵武身后暗暗思索:刚刚在宫里王爷还与自己侃侃而谈,才分开一会儿的时候,自己就接到了他遇刺的消息。
赵武说刺客是在梁筠独处的时候下的手,那他又是怎样把时间掐算的这样精准?
等到宫门的时候,早有木辕安插好的守卫悄悄打开宫门。深夜寂静,两人一进宫城便弃马改为步行。
路上无话,两人快步进得阁内,梵香霸道的气息充盈了整间暖阁,袅袅升腾的烟中,陈杼看见慕王正与一名僧人对坐饮茶。
当下松了一口气,没好气的给了赵武一记手肘:“好你个莽夫,信口开河,唬了我半条命去。”随即上前施礼,“属下给爷请安。”双手合十,对着右侧的僧人,“见过悔尘大师。”
梁筠看见陈杼去而复归,看着这两人,俊朗的容颜立即浮起笑意“柏恒,你就不要怪赵武了,来,坐下说。”
***
“玄弥针法颇耗体力,小姐,您还是先歇一歇吧。”
“不碍紧的。”乔言接过三芝手中的热毛巾,擦拭了下额头的汗珠。“他根底极好,不会费我许多气力。”
说话间,她施完最后一组针,长长舒了一口气。
“刚才属下按小姐的吩咐,顺便去了趟鹊央宫。”莫三芝除下面上的黑布,又继续道:“不出小姐所料,在鹊央宫内,果然有条小路,极其隐蔽,路到拐角处又分出几条岔路,我本来想进去一探究竟,没想到秦荣那家伙动作好快,已经率人跟了上来。”
乔言点了点头,道:“亏的是你的身手,换了旁人便是很难逃的出秦荣羽林虎卫的搜查。”
“怕不见得。”三芝瞥向床榻。
乔言会意一笑。
榻上之人在针效下昏迷未醒,三芝看着那人的血衣,又看看乔言,欲言又止。
“三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莫三芝摇了摇头,重新将黑布系在脑后“属下该回去了。”
面前的这个女子她太熟悉了,要她放弃已决定的,好比蚍蜉撼大树。
三芝犹豫半晌,缓缓走至窗前。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转身对着乔言说道“属下刚才给他度真气时,被他体内的阴柔之力反推了出来。”
“哦?”嘴角挑起好奇的弧线。
“小姐还需小心。”见乔言戏谑的表情,她知道再说也是枉然,“还有件怪事,属下想不通。”
“哦?说来听听。”乔言呐了口茶,茶叶在水面上来回不安分的飘动着。
“我正被羽林军堵在鹊央宫内的时候黄守宇带了几个小太监过来,和秦荣说了几句,属下离的太远听不清他们交谈的内容,但是他走之后,秦荣就撤走了羽林卫。”
乔言放下手中的茶盏,笑道“这倒奇了。”
“难不成是影妃察觉了我们的动作?”三芝担心的询问道。
“不会”乔言斩钉截铁的答道“此事事出突然,我也是急中生智才有此李代桃僵的一招,并不在咱们的计划之内。”略一沉吟,又道:“影妃有此举措,定是有她自己的原因,三娘,这几日需仔细些,或许,我们不久会有意外的收获。”
“是,属下记下了。小姐保重。”
莫三芝两个起纵,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心口有些烦闷,乔言信步走出木屋,但见月光如洗,冷静清丽。晚风清爽,似乎心中的不快都被它吹散了。
正兀自享受着短暂的舒畅,忽而悠长又炽热的喘息声隐隐传来,几乎要将这寒夜都燃烧起。乔言一惊,半俯下身,偎在一块大石身后。
不远处,有两个人如胶似漆地拥在一起,她清楚地看到那个酥胸半露,粉面含春的女子,倚在一个明黄色的身体上,身子因陶醉而伸展绷直,俏脸酡红,情意正酣。看相貌,自己却不认得。
人人津津乐道的宫闱秘事,竟让自己撞到了,不想多做理会,乔言猫着身子,打算溜之大吉。
激烈的喘息声仍在继续,渐渐的,却听那两人开始絮絮交谈。“也不知道影妃那个骚狐狸给国主灌了什么迷魂汤。连开女科这么荒唐的事也由着她胡来。”
“你吃醋了?”明黄男子戏谑的把头埋在那女子胸间,换来女子舒服的呻吟声。
明黄色?
乔言脑中灵光一闪,停下了移动的脚步。
“呸,那个老头有什么好,亏她还当个宝似的奉承着。嗯……”扭了扭娇躯,鲜红的唇贴着胸前男子的脸,一路舔舐到耳根“到了现在,人家什么心意,殿下难道还不清楚?”
“放心,他不会有几年好活了。”
“真的?”
“当然”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娇柔的声音带着忧愁,惹人怜爱。
“不用等,就是现在。”大手扯掉腰间玉带,悉悉索索的声响被粗重的喘息代替。
这场面没能让乔言面红耳热,相反,听的她一身冷汗。
不会有几年好活?
殿下?
什么意思?
太子的势力已然到了这般地步了么?仔细想想,最近手中的密报似乎都未提到过这点。难道是自己疏忽了么?
南郡之行,她并没有把筹码压在太子身上。
若真是如此,她要重新思量计划,这局太大,她输不起。
向草丛望了一眼,见两具身子正肆意扭缠在一起,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才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拖着发酸的腿,向宿馆走去。
那人还自昏迷不醒,床被他占了,自己也没睡意,索性也不掌灯,坐在窗旁,看修竹摇曳,思忖着自己下一步的计划。
***
“这可怎么好?”陈杼在玉色理石地上来来回回的走,嘴里反复的念叨着。
慕王梁筠坐在椅子上,终于也被他的来来回回搞得失了和悔尘禅师讲佛的平心静气。
“柏恒,”沉闷的出声:“你慌什么?”
“怎么能让那刺客逃了?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啊”
前者平静无波,后者焦急万分。
“阿弥陀佛,他受了很重的伤,不一定能活着回到他主子那里了。”一直安静的悔尘禅师突然开口。
“能不能逃过咱们克营的搜罗不说,光是大师的大须安掌就要了他狗命。”赵武不忿的说道着。
悔尘双手合什,低低诵了声法号。“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大师?”陈杼带着惊讶和感激的看向那个盘膝而坐的年轻和尚,他自小在护国寺修行,如今已经是南郡德高望重的佛理大师。
他武功超凡已臻化境,但从不轻易出手。这次竟还用了独门秘技:大须安掌。当时情况何等紧急,可想而知。
转头看看平静如常的梁筠,陈杼强忍着揪住赵武衣领的冲动,咬牙切齿的道“侍卫呢?都死光了么?”
“是,都死光了。”赵武重重点了点头,“没有搏斗的痕迹,全都是被人点了死穴。”
“能在瞬间放倒一十八名大内高手,此人绝不简单。”陈杼锁着眉头思考。
赵武最见不得陈杼苦脸的样子,打岔道“反正这人也活不了了。”
“你保证死了一个不会来第二个?”这个莽夫还真是典型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被陈杼的气势吓到,赵武退后一小步,喃喃道“爷说这不会是太子的人。那会是谁派来的呢?”
“报王爷,有个侍卫刚刚醒了过来。聂医师正在监护,已无性命之忧。”
俊颜不见喜怒,点头示意他退下。梁筠沉默了很久,喝了口茶,抬眼看向他“柏恒,你怎么看?”
“这定然不是太子派来的杀手,太子再昏庸,也还没傻到这种程度,会自己派人来干这种事。但这绝对是条一石二鸟的好计策。成功,除掉王爷,解了大患,不成,还可以挑起爷与太子的间隙,让幕后主使坐收渔利。”
“所以,此事属下以为不宜闹到国主那里,以免中了圈套,白白的让小人得意。”
“那怎么可能?秦荣带了羽林军挨个宫的搜查,动静已经不小了。”赵武奇道。
“放心,自会有人收拾残局的。”陈杼轻松地说着,看着赵武不解的眼神,拿起手中折扇,在他头上一拍“如果国主得知,除了太子,他还会怀疑谁?”
“自然是泊王梁枫啊,哦!我明白了。”
看着赵武憨憨的样子,陈杼无奈的摇了摇扇子。
“柏恒真是本王的子牙。”梁筠的眼神中带着明显的赞赏。
“那个侍卫该记得刺客的大致形态,当务之急便是着画师描人像,寻根盘查,找出真正的主事之人,知己知彼咱们才能百战不殆。”回手碰上赵武手中的茶盏,看着他满眼的崇拜和敬意,陈杼沉着个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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