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紧闭的门吱呀地开了,有婆子拖出来一个小丫鬟。
众人心下一紧,做事更是小心。
腊月逼近,天色一片阴霾,看不见一丝光亮。空中洋洋洒洒地飘着雪,冬日的寒风冷冽入骨,拍打在人脸上生生的裂痛。
小丫鬟被拖到庭院里一方青石假山下。
那里早已经跪了两个瑟瑟发抖的两个丫鬟,纷纷扬扬的雪花,把她们堆成了雪人。
有粗使婆子正在一旁扫雪,却极有眼色地忽略了那一块。
内室里。
刘嬷嬷带了人伺候王雪娥洗漱,穿衣。
一切完好之后,刘嬷嬷把一溜儿丫鬟婆子们遣了出去。她拉了王雪娥的手,看着她施了粉也能瞧出来的红肿双眼,眼眶一热,道:“我的二姑娘哟!你怎么又折腾自己了!”
王雪娥听到这个称呼,心中也是一动,双眼水光隐隐。她还在闺中时,是王家的二姑娘。
刘嬷嬷是王雪娥的乳娘,打小看着王雪娥长大,与王雪娥的感情比一般人都要深。她一见王雪娥这幅模样,便知道出了什么事,顿时又是心酸又是心疼,道:“姑娘啊!您让老奴说您什么好?说句不好听的,当初放着满京城的公子哥儿您不要,非要嫁给他当继室。看看现在,不是给您自己找罪受吗?”
刘嬷嬷痛心疾首,道“依老奴看,您啊,也别操那份心了。您看您,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操持这个家,还得尽心尽力地照顾那三个拖油瓶。您说说,他还有什么不满?整整四年了,就是捂块石头,也给捂热了。可你看看他,别说做什么贴心儿的事儿了,就是连句宽慰的话都没有。”
刘嬷嬷越说越为王雪娥不值,忿忿道:“那人啊,就是个没心的!”
拿出帕子擦掉王雪娥的眼泪,又道:“为那么个没有心的男人,何苦作践自己?”
刘嬷嬷语重心长,道:“如今这最重要的,是教养好十姑娘和十一少爷。”
王雪娥坐在床榻边上,全然不见往日里的温婉精干。她神色哀伤,脸上泪痕斑斑,似是在听刘嬷嬷说话,又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思忆里。
她的目光有些飘忽,半响,才开了口,道:“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
曾念薇今天来的有些晚,她是最后一个来请安的。
到了上房,便看见曾念芳和曾博宇双双围在王雪娥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逗王雪娥开心。
而远哥儿早来了,又走了。
曾念薇规规矩矩地给王雪娥施礼,呆了一会,便借口要告辞。
王雪娥淡淡的,也没多问,便放她走了。
出了上房的垂花门,香草大大地松了口气,她低声道:“姑娘,我看到了。上房的院子里,跪着三个丫鬟呢。”
她戚戚道:“也不知道跪了多久,雪花都落了厚厚的一层。那膝盖啊,怕是要落下病根儿了。”
曾念薇看她一眼,道:“可怜她们?”
香草忙不迭地点头,道:“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这大冷天儿,跪在雪中,遭罪啊。。。。。。”
“你再碎嘴,下次就是你了。”曾念薇打断她叨叨的同情声,冷语道。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一点,她一直深记与心。
香草被曾念薇突然的冷漠吓得缩了缩脖子,她下意识地看曾念薇脸色,然后悻悻地抱紧了手中的食盒,闭了嘴不再说话。
曾念薇忽然就明白了,王雪娥为何独独留了香草在自己身边。香草年纪最小,性子耿直单纯。因她是于嬷嬷的女儿,相对地众人待她便多了一份忍耐和宽容,香草并没有接触到太多的弯弯绕绕,因此最后养成了她性格有些急躁,却为人善良,仍保持着最原始那份单纯。
先把香木香叶香蕾另外三个主力大丫鬟砍掉,那么剩余的香草,完全不足为惧。又或者说,王雪娥根本没把香草放在眼里。
曾念薇看着缩了脑袋跟在身后的香草,心思是有一些复杂的。她羡慕香草的纯真,可另一方面,在这深不可测的侯府中,纯真,只这两个字,就足以让自己死了千百遍。
昨晚父亲回来又出去,整个文青院都知道了。王雪娥今日的不对劲儿,不用想也与此有关。
看来昨日她走的那趟外书房,不是没有用的。
她不是没有看见那三个被罚的小丫鬟,可那与她无关。她并不是圣人,不能拯救所有的不幸。
曾念薇加快脚步,向华苑走去。
文青院之下可以再分,为三个大院落:荣青堂,淑苑和华苑。
淑苑之下可分三个小院落,住了曾家大房的三个姑娘。
华苑东侧的朝阳院住了十一少爷曾博宇,西侧的落日居则是住了九少爷曾博远。
落日居的大门洞开着,却没有守门的小厮。
曾念薇带着香草,穿过高大的山水素描壁墙,入目的是一片空旷的庭院,耳边隐隐能听到大声的笑闹声,只是听不清楚到底说了什么。
庭院里一片萧瑟。
光秃秃的槐树上,冷冷清清地挂满冰花屑子,地上厚厚地堆了一层层积雪。积雪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行一大一小的脚印,应该是不久有人走过。
再往前便是小花厅,小花厅旁边是几间紧闭的厢房。
笑声是便是从小花厅里传出来的。
“来啊,快下注啊!马上要开了!”
“狗娘的,连三盘压大都输了,这次老子压小!”一道忿忿的声音从小花厅里传来,随即又是拍桌子又是起哄的声音。
越是走近了,曾念薇听的越是清楚。
大开的东门,狼藉的庭院,紧闭的厢房,以及小花厅里小厮们嬉笑怒骂的污言秽语。
这一幕幕,飞快地在曾念薇面前上闪过。不用想,她就可以知道远哥儿过得是什么日子。曾念薇衣袖下的拳头,死死地攥了起来,她极力按捺下心中的愤怒,不让自己过于激动。
“你们在干什么!”一道女声响起,明显地透着不可置信和愤怒。
花厅里团团围着楠木圆桌嬉笑的小厮们一愣,顺着声音看了过来。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出现在小花厅前的台基上。
是一名女童和一个丫鬟。
出声的是那名丫鬟,瞪圆了的眼睛正盯着他们,脸上一片震惊和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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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章 亲近
“你们这群刁奴!你们。。。。。。你们怎能敢?玩忽职守!还聚众赌博!”香草气得发抖,颤声道:“你们就是这么当差的吗!”
“你们把规矩都学到哪里了?”香草道。
她转过头看曾念薇,道:“姑娘,一定要狠狠地惩罚他们!”
几个小厮都呆住了。
要说这落日居,冷清得很。除了年节日的,平时连只苍蝇都不会飞进来,更别提会来人了。要不是这样,他们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玩乐啊。
这对主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小女童,很是面熟啊,好像是四姑娘?
四姑娘?
那个一言不和,会将一等的贴身大丫鬟打得半死的小主子?曾府上下都传遍了,他们自也是知道的。
这小祖宗怎么跑这来了!
一个小厮先反应过来,顿时就腿软了,扑通地跪下来,脑袋扣着地面,大声哭嚎,道:“四姑娘饶命啊!饶命啊!小的知错了!小的再也不会这样了。”
见他如此,其他小厮也慌了,扑通扑通地跪了一地,纷纷磕头求饶。
骰盅被碰落,几颗骰子滚了下来,在树叶纹缂毛坐毯上噜噜地转了几圈,才悠悠地停下来。
香草见此,更是恼怒。
“知错?”
“你们这群狗东西!不好好伺候九少爷,竟然在这里赌博?不给点教训,你们是不会长眼的!”
“等着吧!”香草气呼呼地说完,甩手站到曾念薇身后,正眼都不看地上的人。
“饶命啊!饶命啊四姑娘!”有小厮又惊又怕,他红着双眼,手突然向后一指,道:“是他!四姑娘,是他教得小的掷骰子的!是他,是他!”
其他小厮见此,纷纷指向其中的一个小厮。那小厮一脸惊恐,慌乱又无措地看自己的同伴。
窝里反了。
曾念薇扫过地上的人,目光落在小花厅里。
相比那萧瑟的庭院,小花厅里多了几分人气。楠木大圆桌上,零星地压着几小拨铜钱,边上的四方桌上,好些狼藉的餐盘和食盒。小花厅里没有地龙,四边上,一溜儿地,各自整齐地码着五六个炭盆。
这哪里是普通小厮的待遇,这明显就是主子的级别。
果然,饱暖思玩乐。
曾念薇深深吸了又吸气,硬是把心中的震怒给按压下去。
好一会,她才开口,道:“九少爷呢?”
目光平静,语气平淡,竟然没有发火?
一众小厮皆是一愣,惶惶不安的脸上满是意外。只有香草知道,姑娘心里越是愤怒,面上就越是平静,她冷冷地看着这几个自以为侥幸的小厮,心里默默地为他们点支蜡。
腾地有人站了起来,道:“九少爷在东次间的厢房呢!”小厮满脸逃过一劫的庆幸,要给曾念薇指路。
“这边走,往这边。”
其余的,有小厮飞快地撒腿跑了,去报给九少爷曾博远。也有人不动声色地往门口摸去。
曾念薇一概视若不见。
曾博远对曾念薇的到来,则是惊讶不已。
上次曾念薇说的要和他玩,之后好几天没见动静,他以为她只是随口说说。
今日曾念薇来得突然,他正与贴身小厮长安正在房里吃早饭。听到有人来报四姑娘来了,他手忙脚乱地把桌上的稀粥和馒头塞到矮几底下,上面铺上一层桌布。
曾念薇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远哥儿和一小厮急急忙忙地藏着什么。
“四姐姐。”远哥儿有些尴尬,红着脸冲她一笑。
曾念薇不点破他,走来拉着他的手坐到一边,道:“姐姐今日起得晚,错了时间,没能在荣青堂见到远哥儿,所以便走了这一趟。”
她微微一笑,看着远哥儿道:“姐姐来得突然,没有打扰远哥儿吧?”
她的目光清澈澄亮,真诚恳切,静静地看过来。
远哥儿心底一热,脸上更红了,他扭了扭身子,不自在地挣开曾念薇的手。
“没有。没有打扰的。”他低着头,不大敢正视曾念薇。
而后又喃喃了一句:“我还以为四姐姐又不喜欢远哥儿了呢,所以这么久都没来。”
曾念薇一听,眼泪差点没忍住就落了下来。原来上次她说的话,远哥儿紧记于心,一直在期盼她来呢。
眼前的小人儿,小脸上带着些病态的苍白,一双大眼犹如黑曜石般璀璨,带着些渴盼的神色看着自己。
曾念薇突然觉得这几日都白白地浪费了,她好后悔,为什么没早点来看自己的弟弟。重生这一世,她誓要守护的,不正是自己的血脉至亲吗?自己放着年幼的弟弟不管,却陷在上一世的仇恨当中,心心念念地要与王雪娥争高下,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
曾念薇突然想起远哥儿看宇哥儿的目光,是羡慕。活在这深深的侯府里,才四岁的他自小就懂得了人情冷暖,也在渴盼亲情。
如今姐姐曾念兰不在,自己最为他最亲的姐姐,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曾念薇心里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抓住,疼的难受。
她心中翻滚,面上放得更软了,道:“怎么会?姐姐说了要与远哥儿玩儿,必然就会来找远哥儿。只不过前几日有些事给耽搁罢了。”
她调皮一笑,道:“只要远哥儿不嫌烦,姐姐以后可是每日都过来了?”
远哥儿咧嘴一笑。
“今日姐姐给你带了小食。”曾念薇道。香草闻言,上来把食盒打开,三抽层的食盒一溜儿地拿出排好:金黄香脆的煎饺、香软小巧的四色馒头、以及流沙香芋细裹糯米小团子。
远哥儿双眼蹭的就亮了。
一旁默不吭声的青衣小厮长安更是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曾念薇心下复杂。
她坐的这个位置,恰好对着远哥儿藏了东西的小矮几,那方没折好的布角刚好掀了起来,露出装了稀粥的小碗,以及几个冷掉的馒头。
这分明就是小厮们的早膳!
曾念薇想起方才小花厅里那好几盒翻得狼藉的食盒,心里恨不得马上冲出去把那些作乱的鬼魅一一消灭。
这群狗东西,胆大包天至此,竟然扣下了远哥儿的份例,还敢把这些稀粥馒头给远哥儿送来?
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王雪娥不是愚蠢之人,不会在明面上苛刻子女饮食用度,把明晃晃的把柄落递到旁人手中。可着侯府深宅,丝毫不缺阿谀献媚之人。尤其是那些揣摩着上头的心思,做些鸡鸣狗盗之事,来讨好上头的人。
落日居里如此这般,胆大包天地私吞用度、聚众玩乐赌博、欺辱幼主-----这一切,说王雪娥不知道,她死也不信!哪怕不是王雪娥指使的,王雪娥也逃脱不了纵容之罪!
曾念薇又与远哥儿说了些话,便要走了。
出来时,看见那几个小厮仍是跪在小花厅外的游廊上。
一行人视若无睹。
远哥儿送她到院门口。
趁着远哥儿没留意,她让香草往长安手里塞了包碎银子。
“照料好远哥儿,有什么事道青禾院找我。”曾念薇叮咛道。
长安一愣。
随后看了看曾念薇,又看向一边儿的远哥儿。长安年岁不大,才将将十岁,很是瘦弱,曾府统一的青色小厮服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他背过身去吸了吸鼻子,再次转过头来双眼红红的,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曾念薇一刻也等不及了。
她刚回到青禾院,就让人叫了染青。染青在曾念薇房里呆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出来,之后出了青禾院,径直往荣青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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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3章 乱套
染青出去没多久;香草也出去了,半个时辰之后;香草笑眯眯地回了青禾院。
“听说了吗?大房又出事了。”
“四姑娘又闹事了?”有人笑嘻嘻问。
“这会倒不是。”婆子道:“不过啊,也跟四姑娘有关。”
“哦?”众人都来了兴趣。
“是落日居那群混小子们,又聚在一起掷骰子,被四姑娘撞上了。”
众人倒吸一口气。
“这么巧?”
“四姑娘怎么跑落日居了?”
“就是说啊,这么倒霉地,撞四姑娘枪口去了。”
“怎么处罚了?”
“还没发落呢。不过我刚刚看见四姑娘屋里的染青姑娘往那去了。”婆子朝荣青堂上房的方向努努嘴,道:“应该很快就知道了。”
“这回还不往死里打去?四姑娘可是个心狠的。”有人道。
“就是啊,大夫人这些年里对她掏心掏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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