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缕掠在腰后随风飞舞,身披大红灰鼠袍起从容地站在那里,被莹莹雪地一衬愈发显得美人如画。
子轩问:“你画的是谁?”
雪沫儿连忙用脚抹乱地上的画;回道:“随便画的玩,不是什么。”说完裣衽行礼抽身便走,子轩盯着她的背影楞了半刻也出了园子。
雪沫儿回了房就听丫头们说少爷回来了,心下明白院子里的人就是子轩。
午后林夫人谴人来请,进了上房就见子轩坐在里边陪夫人说话。不等雪沫儿行礼林夫人过来拉住:“这是你哥哥子轩;只比你大一岁多;昨夜刚到。子轩过来见见妹妹。”
只得又行了礼站住。
子轩回礼笑道:“没想有这么好看的妹妹,母亲定是欢喜。”
林夫人道:“可不是,相貌且不论,更难得的是心思灵巧,说话又伶俐,又会体贴人,真正让人心疼的可人儿,把你都比下去了。”
“母亲有了得意人不要儿子,儿子要伤心了。”
林夫人笑道:“你再不会为这个伤心,巴不得我没空子管你,这回可顺了你的意了。”
“多日不见,母亲越发不饶人。既这么这,儿子便记在妹妹头上,只和她理论。”
雪沫儿微红了脸任他母子打趣,陪坐一起说了话半天才散。
钟情
这日子轩去雪沫儿处,刚进院子就听见箫声传出,摆摆手挥住要通报的小丫头,专心站住听。也不知是什么曲子,初听时平静安和,可分明有不甘愿在里头,曲子愈往后愈激越,硝杀四起又软弱无依,子轩“呀”了一声,箫声猝停。玲珑出来见是他忙让了进去。
雪沫儿也不让他,兀自垂手抚箫。
子轩见雪沫儿穿了身淡绿裙袄,披了银鼠坎肩,头发也不拢披了下来拦腰用银色带子一扎,十分淡雅却莹莹夺目。
子轩心里一跳,转眼四周,见房里也未置什么玉器玩物,雪白的帐子遮住秀床,房中间放了桌子小杌,又见窗下长几上面放了几册书,走过去随手一翻,有几本诗词还有一本《史记》。
子轩拿起《史记》诧异问道:“妹妹看这样的书?女子看这样的书可不多见。”
雪沫儿轻笑一声:“妹妹不过是无聊解闷罢了。”
“妹妹喜欢书里的哪位人物?”
“要说喜欢自然是霸王了,此人王者之风且光明磊落,即使输了也血脉膨胀不枉一身铮铮铁骨。”雪沫儿神而往之,不经意间眼波婉转极为动人。
子轩沉吟一下又问:“妹妹佩服哪个?”
“那就是刘邦:诡计多端,心如磐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江山在手何论英雄枭雄?”雪沫儿娓娓道来从容不迫。
“妹妹可真是奇怪,这两个本是敌人,妹妹都欣赏不觉得矛盾吗?”
雪沫儿面色猝然黯淡:“矛盾?人在这世上太多无可奈何,想抓住自己想要的,上天又给了不想要的,矛盾与否身不由己,全力而为罢了。”说完怔怔发楞,许久似心有领悟抬头粲然微笑,灿若星辰,却如烟花一闪转眼消逝。子轩楞楞地看着心突地一跳脸颊热潮,惟恐被她看出失态,忙垂头轻咳掩饰,又不舍离开;只得装做翻书借机磨蹭。
自这日后子轩有事没事就去雪沫儿处,只觉得雪沫儿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幽幽难懂,不由地被拖住坠入她的眼波里,无力自拔。
子轩时时惦记着雪沫儿,碍于兄妹之谊不好出言莽撞,心里浇了热油一般煎熬。又见雪沫儿不动声色,心里越发无底,真是见亦苦,不见亦苦。有时带了新鲜玩意来,雪沫儿不惊不喜只做自己的事情。两人也说几句,只是雪沫儿面色越发冷淡,子轩眉头越皱越紧,时间长了丫头也见怪不怪,由着他们去。
过了正月,一日林夫人来了雪沫儿这里,雪沫儿扶她坐下,林夫人拿着帕子先抹了半天眼泪,又握着雪沫儿的手言道:“我的儿,原想着咱们母子总能在一处,不想今春皇上选秀,命朝廷官员将家里未婚适龄女子的庚贴交去,你父亲让我来问你,这可如何是好?”
雪沫儿心里明白,暗自冷笑面上却露出凄楚之色:“既是皇上选秀,咱们也无法子不去。母亲且将心放宽,女儿容貌丑陋必是选不上,落选以后还在家陪伴母亲一处做伴,也不必忧心。”
林夫人遂拿了子悦的庚贴给雪沫儿看了,又拉着手说了几句回去。
林夫人走后不久,就见子轩怒气冲冲进来令丫头退下后冷笑一声道:“没成想你倒是个攀高枝的人。”
雪沫儿也不恼,答道:“哥哥说话蹊跷,朝廷有命,妹妹没胆子抗旨,不知道哥哥为何这般生气?”
子轩被雪沫儿问得噎住,半天红了脸低头说:“原是我卤莽。只是,妹妹真想去吗?我去求父亲。”转身就往出走。
“站住。”雪沫儿看着回过身的子轩:“哥哥不必去,妹妹愿意。”
子轩双目发红一字一句:“你自己愿意?我对你。。。。。你可明白?”
“我明白,我知道自己是谁,我是你妹妹。”雪沫儿心里无一丝波澜,平静言道。
子轩瞪红眼睛指着雪沫儿:“好,好,是我认错了人,我是你哥哥!”说完夺门而去。
李代
选秀前几日林府忙的人仰马翻,及至前夜,林夫人才着人将雪沫儿请至上房。雪沫儿见林大人也在,忙上前行礼被林夫人扶起坐下。
林夫人道:“今日叫你来有几句话问你。”
雪沫儿垂首答:“是。”
林夫人道:“今日我与你说的话你可要想仔细了,不用急着回话。”
“母亲有话请讲。”
林夫人斟酌半刻:“现在也不必和你打马虎眼,我原是有个女儿叫子悦的,可惜容貌丑陋性子又蠢钝,想着入了宫也不过是白白耽误。那日见着你,可怜见的,我是真心认你,当你是命根子一般。不过这选秀日近,我与你父亲煎熬不堪,依你的容貌也是人尖上的,性情又好,定不是久居人下的命。你父亲与我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只得与你商量,你可是真心愿去?如不愿意也不勉强,依旧送了我的女儿去,并不为难你,你仍旧做你的小姐,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雪沫儿咬唇默不作声,屋里刹时气氛凝固,僵硬得似有双手要拧断人的咽喉,想挣扎尖叫却动弹不得。林夫人与林大人紧张万分额上甚出一层细汗,又不敢催促,只望眼欲穿看着她。终于听到回答:“我愿意。”空气又流动起来,仿佛听得有人在空中暗暗地叹了口气。
林夫人林大人面上松缓舒了口长气。
林夫人上前抱住雪沫儿流泪道:“我的儿,难为你了。”
哭了一会,林大人轻咳道:“我已打点好了,你不必害怕,选不上也不值什么。若选上了与你固然是幸,也是我林家修来的福气。”踌躇一下又道:“既要去,我也不得不叮咛几句,这欺瞒大罪可是我林家与你共同担当,万事谨慎为好,切不可被人抓住把柄在手,你可明白?”
雪沫儿点头。
“若是能选进宫,林家上下荣辱全系你一身。”林大人言毕一摔袍角跪了下去,雪沫儿急忙去扶,这边林夫人也跪下,见夫妇俩拜了,雪沫儿无法只得言道:“折杀女儿了。”上前扶起。
出得门来见地上青白如霜,便不教人打灯独自往院深处走了几步,深色夜空上悬着明晃晃的月亮,照着树影稀疏黑蒙蒙地,被风一吹东摇西摆,好似黑暗里潜伏的怪兽张牙舞爪,嘶咬声几乎可闻。雪沫儿只觉得自己是黑夜中孤独行走在荒原上的小兽,仓皇无依却不得不迎上前面未可知的命运。
翌日,雪沫儿坐了辆马车,林大人与夫人跟着,一行人来到宫门前,来不及说几句话,雪沫儿就与一干秀女门被内侍带进去。
林大人派家人在宫门口日日打探,至内定那天又亲自与夫人在宫门口守着,一直到午时见宫门出来一队内侍宣了圣旨,才得知雪沫儿被留了牌子。
入宫
待被宫人们送出来已是暮色将至,暗红色的晚霞班驳琉璃。雪沫儿衣衫飘摇站在朱红色宫门前愈发显得弱不禁风,一行人赶忙迎前簇拥着上了车。
林府里早将原先林大人夫妇上房院子打点好给雪沫儿住了。林夫人嘘寒问暖陪着用过饭,又指派了几个丫头过来,十几人众星拱月般将雪沫儿围住直闹了半宿。
过了两日,宫里有内廷来公公宣旨:督察院右副督御史林风远十五岁女子悦,著封为六品宝林。着二月十五日进内。钦此。”
公公宣完圣旨引见教引姑姑春华,雪沫儿过来行礼。
这边林大人与夫人跪下:“臣林风远偕同家眷参见娘娘。”雪沫儿心下错愕,嘴角噙丝笑意扶起二人。
林大人封礼送走内监,又打点教礼姑姑,又有得知消息的大臣来道贺的,分身应酬,忙得不可开交。这边林夫人带人忙着采办许多衣服首饰给雪沫儿挑选,因商量了让玲珑伺候进去伺候,又要为玲珑准备,一时间林府众人又喜又急手忙脚乱。
雪沫儿引了教引姑姑进门便插烛跪下,春华吃了一惊赶紧扶起,心里先对她存下好感,雪沫儿自己端茶过来敬了,两人才坐下说话。
春华也是个聪明的,并不隐瞒,雪沫儿得知当今中宗二十四岁即位,膝下只有一位帝姬,方才一岁。皇后身体孱弱常年吃药,因此后宫之事泰半是丽妃掌管。
宫中又有王昭仪秦昭仪与李修容。皇后曾有一子,可惜先天不足五岁夭折,其他后妃均无所出。皇嗣不继,朝中大臣纷纷上书这才在即位三年后第一次选秀,同封的共六位。
行过册封礼,教引姑姑陪着学习礼仪,二月十五这天,宫中执礼大臣,内廷宫女执着仪仗来接,玲珑旁边服伺着乘轿进宫。进了后宫,銮仪卫和内待们过来迎接,簇拥着一众人逶迤缓行。
雪沫儿逢此际遇竟不知是喜是忧,随着众人一路走去,只见朱红宫墙碧绿琉璃瓦此起彼伏蜿蜒接天际,碧蓝天空无一丝云,撞入眼中空荡荡的,心下亦是落寞。
雪沫儿和艾宝林同住临月宫,临月宫是三堂院落,正堂无人居住,南北个两阁,雪沫儿住浣月阁,艾宝林住挽月阁。
觐见了皇后,参见几宫娘娘,打赏涣月阁宫人,又额外打赏了掌事内监秦海掌事宫女落霞,进宫几日,已是劳顿不堪,除了每日例行请安,雪沫儿只在涣月阁闲坐读书。
一日无事,雪沫儿在正殿碧纱橱午觉,突听院外有人笑:“姐姐偷懒,妹妹来看你,还不出来迎接。”殿内的宫人原本敛声屏气在旁侍侯,闻听唬了一跳,冰脂忙去打帘子请梁宝林入内:“是我不许他们通报,专要来吓姐姐。”腻在雪沫儿身上。雪沫儿被她揉搓的失笑,哄了几句才起来。
梁荷衣因父亲与林大人同为左右副督御史,素有交情,见了雪沫儿不免多些亲切,选秀时两人就熟了。梁宝林年方十三,身材略矮,粉扑扑一张团脸还未长开,只是娇生惯养年纪又小,入了宫不免畏惧,且喜雪沫儿性子恬淡宽容待人,荷衣竟当她是亲姐姐一般,言语并不顾忌。
玲珑凝霜扶雪沫儿起来梳拢头发,荷衣静不住,先将涣月阁前后打量遍:涣月阁正堂东侧是配殿,西侧是消夏轩,春寒料峭又因久未人住整个殿院无一棵花草。涣月阁正堂前迎面置着梅兰竹菊刺绣屏风,堂内设了蟠龙宝座、香几、宫扇。后堂寝宫连着小花园,用楠木雕花壁橱隔开分主次两堂。
荷衣看完对雪沫儿笑道:“姐姐这涣月阁与我那汀芳阁几乎一样,竟象是一间屋子。”
雪沫儿儿还未答话就听外面有人道:“过不了几日妹妹或许就换了屋子,搬去哪个宫哪个殿的,不与我们一样了。”说完掀帘子进来原来是艾宝林。
荷衣登时涨红脸:“姐姐那里又听了闲话来嘲笑妹妹。”
艾宝林冷笑道:“我却不是那听闲话的人,不知有什么人惯会撒娇拿尖,这宫里早是无人不知,也用不着我听什么‘闲话’。”言毕眼一斜,盯了荷衣一眼。
荷衣眼圈一红急道:“我不听你这风里雨里的胡话。”脚一跺,扶着宫女归雁走了。
艾宝林竟不理雪沫儿,一阵风地径自去了。
丽妃
两人无缘无故地拌嘴,又一阵风地全都不见,雪沫儿不由诧异地看玲珑。玲珑递了个眼色,命宫人退下才在在旁道:“主子进宫也有几日了,只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道这宫里早酸风醋雨的。那艾宝林是丽妃娘娘的表妹,仗着表姐的势头全不把别人让在眼里,因梁宝林被皇上翻了三次牌子,没少受艾宝林挤兑。主子,也不是玲珑无礼犯上,只是奴婢想为主子打算,这入宫的六位宝林,皇上已经翻过艾宝林,梁宝林的牌子,其他的几位娘娘也都想法子引皇上注意,天天地打扮。只有主子无事一般不动声色,不知道有什么打算,奴婢也好为主子准备。”
雪沫儿楞了片刻,对玲珑道:“你将这涣月阁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叫来。”
玲珑应了叫人都进来,低眉顺目黑呀呀地站了一地,掌事内监秦海掌事宫女落霞领着众人磕了头,雪沫儿沉默片刻,沉声道:“我初入宫,原也不懂许多规矩,但不知道涣月宫谁是主人,可随意地在这里出入说三道四。。。。。你们在这宫里都比我长久,想必懂的多,有些规矩我倒要请教请教,这当奴才的不守本分该如何处置?”
雪沫儿说完,眼角冷冷扫过众人。宫人们大气不敢出一声,听她又道:"从前的事情暂且不提,从今起,若有谁想欺我性子和顺,在这里乱嚼舌头弄些歪门邪道出卖主子,我定不饶他,宫里也自有送的去处!谁是你们的主子,都仔细想清楚了,若这里容不下,我自不强求,留下的,我也不亏待......都起去罢。”
宫人们神色一凛,垂手屏息退下,雪沫儿另将落霞留下问话。
落霞待要行礼,雪沫儿示意玲珑扶起,道:“我原也不是多事的人,能平平安安地便是福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切还请姑姑费心了。”
落霞忙跪倒,口称惶恐不敢当。雪沫儿扶起随手撸下腕上了翠玉镯子递过去:“你是这宫里的老人,必是稳重懂礼的,以后还请多担待些。”落霞连忙推辞,见推不掉方收了。
“姑姑进宫有些年头罢,家里还有什么人?若有难处只管与我说,我们主仆相处一场也是有缘,莫生分了。”
落霞一一作答,叙了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