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里和鲁智胜在一边为陈应达助威,讽刺张潇洒盯住女寝看,是为了在他妹妹挂在墙上的镜子里端详自己的青春痘。这种滑稽的说法令刘格诗哑然失笑。
突然,陈应达点住刘格诗,生气地说:“你得负责把窗帘挂上去!”
“凭什么找我?”刘格诗火冒冒地说,“你的好口才可以取一点出来说,说服张潇洒。”
“这可是你的失职!”陈应达没好气地说,“你是头目,你不愿主持公道,当什么召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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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关于当个独行侠的自白(6)
刘格诗让这个大才子说得差点闷掉:他环视左右,只见大家肃立着,大眼瞪小眼。连心直口快的鲁智胜也不吭气,似乎有难言之处。这令刘格诗气馁,不知如何面对:他又不能与陈应达唇枪舌剑下去,否则,打几个来回的嘴仗,他准得输得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刘格诗干咳一声,他只得认命,那个小头目使他无法一身轻松,从旁观者变为中心人物。
张潇洒朝刘格诗挤挤眼,肆无忌惮地将颀长的脖颈伸出窗子,摊开双手,接应女寝那儿抛来的茶叶蛋。其中有一只是王小明抛过来的,力气用得过火,形成个过大的抛物线,蹿进窗来,冷不防击中正滔滔不绝大侃什么“电脑硬盘特定路径”的陈应达的头部,成为名副其实的“炸弹”。
陈应达摸出洁白的手巾愤愤地擦拭着额头上的酱油迹,他恼恨极了,脸色铁青,咬着牙,一言不发,用刀子似的眼神一遍遍地剐着张潇洒和刘格诗。
“是不是有人蓄意谋害我们的大天才?”鲁智胜说,“陈应达的头部是国宝!”
“只能怪王小明!”张潇洒抬抬肩,“她是祸水!”
“凭什么怪女生?”贾里点着张潇洒说,“罪魁祸首是你,人家分明是在你的请求下才扔茶叶蛋的。”
“哟!哟!”张潇洒发出那种孟浪的怪笑,“我不该在贾里面前说王小明的不是,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对面的108女寝还意犹未尽,特别是王小明,尖着嗓子嚷了三遍:“问贾里要不要热气腾腾的茶叶蛋?”
林武翔放声吼道:“陈应达已经‘中蛋’了。我警告,谁再敢扔,小心我一个大脚踢回去!”
对面的女生们“哟”地叫了一声,立时头抵头,凑在一堆,交头接耳,乱成一团。刘格诗鼓着双眼,想探明女寝神神道道为哪番?她们女生那精致纤巧的头颅中,总有些神秘离奇的东西,零零碎碎,无所不有。正张望呢,忽见张飞飞关上窗,“哗”一下将窗帘拉严实了。老天,以为他偷睽女寝吗?
刘格诗的脸一下红到耳根,幸亏没让张潇洒发觉,否则会造出一个声势浩大的谣言。刘格诗想到张飞飞那举止里透出对他的轻蔑,不由怀恨在心,暗想:敢算我偷窥女寝?那说明你张飞飞正在偷看男寝,否则,何以会发现本人的目光正看过去?她为何没完没了地与他作对?这时,陈应达开了腔,说与女寝挨那么近,无所事事的人高兴,而心怀大志的人受不了,因为注定饱受侵扰。他还搬出鲁迅先生的一段名言,大意是,浪费别人的时间,相当于谋财害命。老天,他的目光里真有蔑视耶!刘格诗负着气一跃而起。他凭什么受几面夹攻?他攀上窗台,将窗帘挂上,遮掩得不留一丝缝隙,随后找出几颗钉子,乒乒乓乓地把窗帘钉死在窗框上。说:“也罢!这下总没人谋你财害你命了吧?”
张潇洒不高兴,嘟嘟哝哝地说刘格诗在胡作非为,当了叛徒,没劲。过了一会儿又说这个召集人只会在小组内“窝里横”,相当丑陋。最后,干脆说108男寝好比是黑暗的牢笼,他得转出去投奔其他小组。
陈应达冷冷一笑,不屑一顾,说了句:“嘈杂之声不绝于耳。”然后继续跟贾里漫谈电脑经,于是,大家各忙各的,把尴尬的刘格诗晾在一边。说实话,刘格诗真成了三明治,几头受挤兑,吃力不讨好。他积郁的怒气难以舒出,干脆离开寝室,循着环形公路跑了一大圈,回程时,他看见〈2〉班的班长邱士力的小组正赶往礼堂,几个彪形大汉直直地站成一排,齐步向前,目光炯炯,真像出操一样威风,透出集体主义的光芒,他真是羡慕,站在冷风中,怅怅地看着他们走远。
广播里正播着通知,请全体同学去礼堂参加学农活动开幕式。刘格诗慢慢走进礼堂,只见那里已是热火朝天,只是他的那些组员一个都未露面,让他成为“光杆司令”。他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狂奔着去寝室招呼他的组员们。
离老远,他听到寝室里很热闹,怕破门而进,坏了大家的兴致,就悄悄旋开门,瞎,真意外,他们的108室里人头攒动:竟闯来了几拨女生,除了张飞飞、王小明、白季,还有〈2〉班的胡彩蝶、〈3〉班的吴莉美,像是男女生大聚会。
第四章 关于当个独行侠的自白(7)
那个胡彩蝶正在说:“大才子,你刚才真的被一只茶叶蛋砸昏过去,我们班的同学们听后都急死了,立即赶做慰问卡派我送过来。你不会忘记了吧?我和你既是幼儿园的同学,又是小学同学,中学同学……”
刘格诗暗想:这个胡彩蝶姓的不是一般的胡,是“胡说八道”的胡。否则,既然与陈应达感情那么深厚,听到他昏倒,应该送担架救人,还悠闲地做什么慰问卡?
前来拜访慰问的女生们一个接一个表示心意,那该死的陈应达原本就是毛发未损,现在受此礼遇,幸福地说:“哇!真不敢当啊!”而108室的那些男生,一个都不反感,端着肩,拘谨中带着抑制不住的快乐,原先的放肆模样一扫而光。刘格诗还瞥见他的床铺几乎成了美食荟萃的大餐桌,张飞飞她们送来的慰问品,像八宝粥罐头、咖啡知己、鱿鱼丝、杏脯,都一袋一袋堆放在那儿,不知谁还送来几枝野花,竟插在他的枕头的绣花裙边上,真是岂有此理!
陈应达不将刘格诗的愤怒看在眼里,他享受着女生们的关怀,脸上是文气、可爱的微笑,绝口不提“谋财害命!”
刘格诗吸吸鼻子,猛地叫了一声:“喂!开幕式开始了。”
“哇!”王小明大叫起来,说是冷不防听到一声吼叫,还以为是棉花地里的冤魂转世了!
众人嘻嘻哈哈,笑声无限和谐。随后,他们三五成群,有说有笑,绕开刘格诗扬长而去。寝室一下子寂静下来,室内凌乱的物什和清冷的四壁,留存着人去楼空的落寞气息。窗帘早不知被谁扯开了,还裂开个大口子,从窗子望出去,斜着的几缕残阳照在女寝楼的墙面上,此时此景,刘格诗木桩似的站着,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灰心。
翌日清早,太阳重新升起来时,真刀真枪的学农生涯才算真正开始。
头一天的学农任务是学摘棉花,而且要当场见效,每人的指标是摘满三十斤籽棉,每个班设有一位当地农民做指导。
派给〈1〉班的指导自称朱大伯,但他看上去像是大伯的大伯,至少是该叫老爷爷差不多,他脸上皱纹纵横交错,渔网似的。朱大伯发给每人一个花袋,一个大竹筐,并叮嘱了一番劳动要点,比如摘得干净啦,棉籽不要剥掉,剥掉了就叫皮棉,不成为籽棉。
“召集人!”张潇洒悄悄地碰碰刘格诗的肩,说:“你该履行诺言了,给我减掉些指标。”
“诺言?”刘格诗说,“难,难道我说过‘Yes’了吗?”
“你是没有说‘Yes’;可你也没说‘No’,这就意味着默认。”张潇洒说。
“我驳不回你的那种鬼说法了!”刘格诗说,“只,只能给你减免掉一些指标!”
张潇洒洋洋得意地说:“当然!”
“呵!”刘格诗说,“那就减掉你一两指标!你,你只要摘,摘二十九斤九两就算完成了,好不好?”
“好个屁!”张潇洒恼羞成怒地说,“有个秘密我一直替你保守着,你再与我作对,我就披露出来,那会对你很不利。”
刘格诗不予理睬,暗想:这家伙又想说什么鬼话!
开始摘棉花了。刘格诗他们小组的劳动区域这边与张飞飞她们组毗邻,另一边与〈2〉班邱士力他们组接壤。说真的,这左右两边的盟军都难称刘格诗的心:女生们的那个组太娇气,怕晒黑,全勾着头,一刻不停地涂防晒霜,还用毛巾将头脸全部遮起来,只留出鼻孔和眼睛,黑洞洞的。王小明还用白披巾扎成三角形套在头上,刘格诗暗笑她的装束活像三K党,只是不便说穿罢了。另外,她几次踩到粗枝条就误以为是死人骨头,尖叫起来,弄得人心惶惶;还有张飞飞,挺泼辣的人居然害怕棉花枝条上那小小的棉叶跳虫,还吓得闭起双眼,嘴唇哆嗦,那样子倒是很可怜相的。张潇洒心挂两头,一会跑过去帮他妹妹打虫子,一会儿帮白季将花袋里装满的籽棉送到竹筐去。自己的活儿顾不上管。
邱士力他们组,有着江林、宇宙等七八条好汉,他们脱去外套绑在腰间,干起活来个个生龙活虎,才一会儿,他们放在田埂上的装棉花用的大竹筐就一个个有了存货,那些竹筐与刘格诗他们组的竹筐挨得很近,像故意在与他们打擂台较着劲。
第四章 关于当个独行侠的自白(8)
“气人!”贾里说,“冤家路窄!”
鲁智胜说:“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刘格诗咬紧牙,猫着腰,左右开弓拉开架势,这一来,林武翔、贾里也当上了拼命三郎。可是,〈2〉班的邱士力他们也铆足了劲,眼疾手快地大干起来,只一会儿,那边好几竹筐都像富得流油似的冒出尖顶,宇宙还猫着腰,将它们拢拢高呢!刘格诗挥汗摘满了一花袋又一花袋,当他飞奔去那竹筐边送籽棉时,发现自己小组竹筐里的籽棉增长速度比邱士力他们慢了半拍。再看看他的队伍,差不多垮掉一半了,鲁智胜停着喘气,贾里靠着喘气,只有林武翔暂未停手。那个张潇洒很滋味地在那儿坐着晒太阳,还嘟哝说:“怎么对我们像对付童工似的。每人三十斤?三十斤重的棉花能做成许多条棉絮吧?一辈子都盖不光。”
“此言违反常识。”陈应达慢慢地擦拭鼻尖上沁出的小汗滴,说:“我们摘的叫籽棉,晒干,去掉棉子,方成为纺纱或者做棉絮的纤维!各位发现没有?棉子外面有绒,这叫棉子绒,是制造火药和塑料的重要原料。”
“你来这儿上什么生物课?”张潇洒慵懒地说,“读书,读书,眼睛都读瞎了,还嫌不够?学农,这叫折腾人。非要我们苦不堪言!除了一身臭汗,还能有什么!”
“你们怎么还坐得住!”林武翔发急地说,“我们组要是输给邱士力他们,太冤了!听到邱士力他们说什么吗?他们说:初中三年,终于有望扬眉吐气了!”
果然,邱士力、宇宙在双方堆竹筐的地方转来转去,像是要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呢。
刘格诗的组员们这才群情振奋,大家不约而同,一头扑进棉田,一阵狠摘、狠抓,像对籽棉有仇似的。晌午时分,他们的竹筐也个个满得冒尖,丰衣足食的模样。刘格诗心中感激这些伙伴。他和林武翔不松劲,摘到前面去了。林武翔那老弟不吝惜力气,也许把踢足球射门的劲道都用出来了,一边还不知疲倦地大声同刘格诗说着他的理想:初中毕业后读两年技校,随后打算参军当兵,三年内力争当个上尉连长。临学农前,他试穿过一次他叔叔的军服,穿上后,特别像“解放军叔叔!”
“你这种黑皮,当然穿军服帅喽,来!歇会儿!”张潇洒招呼大家休息,说:“行了!行了!”这老兄摘下棉花后总爱像挑茧丝似的,怪模怪样地将籽棉撕扯开,让它们看上去像大蒲公英似的非常蓬松,说这样装在竹筐里显得数量多,镇一镇邱士力他们的锐气。
“狭隘!狭隘!”陈应达坐在田埂上,还不忘推推眼镜,说:“我在思索应该发明一台自动摘棉花机,将朱大伯这样的人解救出来,他们只要坐在机房内操纵开关即成了。”
“还有一个办法。”鲁智胜干脆席地而躺,说:“让愿意减肥的人来摘棉花,’苦干一个月,准保成为朱大伯似的精瘦型身材!”
贾里坐在那儿仰望蓝天,说:“来学农这件事挺矛盾的:人不经过锻炼,就难以吃苦耐劳、富有毅力。可这学农,又有多大的新意?一是感受有一种农活叫摘棉花,是很艰苦的;二是社会实践,了解农村现状……”
“我觉得有意思,”林武翔说,“开了眼界!绝对!我们光知道城市的快餐店、小轿车,没有见过大千世界呢,来这儿,至少能认识到自己是井底之蛙,能向往更大的世界。另外,这儿有充足的氧气、大片的绿野,看看也快乐,还有,我喜欢集体生活!”
刘格诗也有满腹的话,可是,与大家的话相去甚远,他担心说出来不合时宜。
突然,张潇洒叫道:“注意!看〈2〉班的宇宙,他在大耍伎俩!”
大家一股脑儿半跪起来,果然,宇宙鬼鬼祟祟地在做违法的事。他拿着几大瓶矿泉水,正在往他们自己组的竹筐里一阵狂浇。
“我看到了恶心的事!”鲁智胜说,“宇宙是想让籽棉泡在水里,增加重量,打败我们呢!”
“这小子好恶劣!”张潇洒咬牙切齿,“我恨他一千年,恨他儿子!还恨他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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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关于当个独行侠的自白(9)
贾里和林武翔也都吵嚷说那是不公平竞争。他们大声叫来管事的朱大伯,将亲眼目睹的事汇报给他,强烈要求严惩宇宙他们组,至少,得给他们追加10公斤指标。
“不至于吧!”朱大伯摇摇头,还笑眯眯的,他人极干瘦,但笑容慈祥得像菩萨。
陈应达忍不住说:“朱大伯,你不妨亲自前去翻查他们竹筐里的籽棉,一定全是潮湿的。”
“应该是潮湿的!”朱大伯说,“今年雨水足,这一阵接连落过几场大雨。你们吃力了,就歇去吧,不必老想着指标,没关系的!”
朱大伯的态度,像兜头一盆冰水,浇得这拨人阵阵透心凉。
张潇洒点着宇宙、邱士力的大名叫骂了一阵之后,突然说:“我们干吗要明吃亏呢?走,我们何不也去浇上几瓶水!”
“也罢!”陈应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