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记载使刘格诗过目难忘,老爸写着:
据管林从一名为王小明的小姑娘那儿证实,周日格诗是独自在图书馆借闲书看,这个小子有点问题少年的特征?他再以说谎话为快乐,就该送其去看心理矫正门诊。另外,曾许诺答应管林代查林晓梅与哪些男生交往、约会的事,可能要食言。昨日曾打电话问贾里,谁知他人小鬼大,回答说:“她常和全校男生约会在操场一块做广播操!”
哦,老爸是另辟蹊径,辗转着打听到儿子的真实经历,而他却认定老爸偷睽无疑,还在心里鄙视他,那是多么不公正!刘格诗推开窗看满天繁星,它们日日相伴夜夜遥望,彼此却未必相知!人和人何尝不是?想来他和老爸肯定还有许多由于各人揣着自己的一颗心,彼此相望不相知,所以才相互猜测,甚至相互看低。他感觉嘴里隐隐涌动酸楚的滋味,他相信,它们来自心灵。
刘格诗待不住了,便下楼寻找老爸,走出四德坊,他一路走,一路抬头观星星,于是脚步走得难看。他路过品味斋饭店门口,情不自禁地站定了。老爸经常光顾这家小饭馆,可他从不说这儿的收费低,里面的炒菜就像是面浇头,三四元钱可买一碟。他只说这家店的老板娘和气、会说话,也不想想,有几家饭店的老板娘是凶神恶煞呢?看见来了生意,当然心情舒畅,哪会气不打一处来呢。至于会说话,这老板娘说的是甜言蜜语吗?她管食客都叫“老板”,老天,俗气冲天!
刘格诗在门口不言不语地站立着,他羞于独自进那里,那样闯进去寻人像怪人。那老板娘眼神不坏,忙不迭地跑出来,说:“刘老板刚走,他喝了一瓶花雕……我劝不住他……”
刘格诗在喉咙口发了点小声响,作为应声。面对受老爸极力赞誉的女子,他有些戒意。他一阵穷追,跑得大口大口喘气,才望见老爸的背影。老爸一副醉态,脚下一步高、一步低,最刺眼的是那两条小腿忽儿变得如大象腿似的笨拙。
第三章 有关“徒劳的较量”的自白(10)
“爸!”刘格诗喊了一声,上前扶住他,“回家吧!”
老爸耷拉着脑袋,带着醉意指手画脚道:“走!走!你,你,你大胆地往前走,莫回头!”
刘格诗见老爸迷糊成这样,不禁充满愧意地说:“全怪……我把家庭地址说出去,神仙才能想到世界会那么复杂,现在,一定很麻烦……”
“麻,麻烦大大的!”老爸说,“戏,戏院要他们来换,换装新音响。装上后,那音响效果不,不好,差极了,所以……不能付,付钱,要退货,可,可他,他们死赖着,大闹,要讨,讨,讨钱!”
“就这个事啊!”刘格诗舒了口气,“赶紧退啊!”
“事,事大了。”老爸说,“他,他们是无赖,不认账!我怕什,什么?就是我,我担心,殃,殃及你,你和你妈妈。”
刘格诗猫一猫腰,将老爸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上,父子俩在这样一个清朗星空的夜间紧挨在一起,慢慢往前赶路,他俩斜在一边的影子相叠着难舍难分。夜深人静,整条街就剩这对父子,仿佛是让他俩包场了。不知怎的,刘格诗像在梦中似的,极渴望谈谈藏在心里的话。
“爸!”刘格诗说,“你确实没有偷睽我的备忘录。”
“没有偷,偷睽。”老爸复述着句中的片断,他走得步履紊乱。
“还有,我说些小谎是害怕……你责怪。我最不愿听你骂我。”刘格诗推心置腹地说,“你少年时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有时会灰心、恐惧,感觉像,像要掉进深渊!”
“掉,掉进深渊?”老爸说到这儿忽而昂起头,说:“谁,谁说你进了深渊?是我!生出个儿子从小结巴,我看你讲话,真像,掉,掉进深渊。”
“本人现在不结巴了!”刘格诗不快地说,“再说,就是不矫正又如何?照样能做大事业,到时配备一个说话特别流利的秘书,不就行了!”
“多大的口气!”老爸摇摇头,叹息说:“每,每次开家长会,我们这些家长受,受冷落。你的成,成绩,没有一次是第一名,没给我长脸!”
“可是,我尽力了。我做梦都梦见!”刘格诗抽抽鼻子,“拿第一呢。还有,我坦白,这一次数学摸底考,陈应达是97分,比我的成绩高了点!”
“高了点?鬼话!”老爸训斥道,“他比你高,高出18分!我少年时下乡当知青,常常要翻过山去赶集,每次我总爱和走在最前头的人一块走,不知不觉总是最快到达,我要你追,追上小达子:这样,你就不会停步,也不会懒惰。”
一路上,老爸滔滔不绝地往外掏心里话,他的醉话比清醒时说的话都动人,真是酒后既吐真言也吐珍言。刘格诗期盼这条街长些,更长些,延伸到天际。另外,不妨命名这条街为“父心街”,当然,这个命名只归他私人拥有,绝不外传。
到大门口了,刘格诗搀扶老爸上楼时仍感觉膝盖柔软,有恍然如梦的感觉,他不敢相信自己喃喃自语般地讲了那么多严严实实裹在心里的话,像个小男孩那么依恋老爸,这真是想想也很难为情!
妈打开门,她微微开启笑靥,刘格诗立时感到扑面而来的是她温馨、安详的气息,他动情地喊了妈一声,这下,老爸醒了酒似的腆起肚子,苦笑道:“呵,是太晚了点,跟一个朋友聊,聊天去了。”
刘格诗将老爸扶进卧室,让他平躺在床上,再替他脱掉皮鞋。老爸歪着身子,半边脸埋在柔软的大枕头中,露出那半边脸和善地笑着。这时,强悍的老爸才显出一点病者的虚弱,他温厚地说:“格诗,你过来。”
“什么?”刘格诗笑笑,“是!”
“我对你是严,严厉了点。”老爸轻声说,“天下的好爹都,都这样,不信你去打听打听。人生有苦有甜,磨难太多太多。做爸的严一点,当你从我这个家庭里走,走出去时,什么也不怕了!”
刘格诗激动地伫立着,他沉思良久,想检讨几句。说谎、搪塞的确属于消极与逃避,驼鸟似的。还不如像今夜,直通通地与老爸表###迹。让两颗有伤痕的心彼此靠拢。可惜,没等他叙述这番深思熟虑的结束语,老爸早已发出香甜的鼾声。
第三章 有关“徒劳的较量”的自白(11)
第二日早晨醒来,是个绝好的晴天,依稀可听见小鸟的叫声,刘格诗伸个快乐的懒腰,一跃而起,心像在被暖风吹拂:他找回了一个开明、好心的老爸。谁知就是这样的晴天,也会突如其来那样响一个霹雳,那才镇人,容易把人打闷掉!
早餐时刘格诗听爸在客厅里接电话,对着听筒哇哇叫,说真是雪上加霜,奶奶好端端的怎么会病危了呢?
刘格诗用救火般的快捷速度冲到老爸身边,说:“爸!我和你一块来管奶奶,我守在她身边,书上说,对生病的人,亲人是最好的一味药。”
“胡闹!”老爸沉下脸来,“少管大人的事!上你的学去!”
老爸脸上的温情如秋风扫落叶,荡然无存。刘格诗没料到昨夜如此这般通达仁厚的老爸会突然绝情地翻了脸,难道一切都异常严峻,一切都难以改变!更料不到的是老爸还伸出手向他索讨检查,他那威严冷峻的脸色让刘格诗怀疑昨夜所发生的父子恳谈只是不真实的一段臆想。
“检查?”刘格诗强忍内心巨大的失望,佯作无所谓地扬扬眉毛,说,“没,没法写,你没说明是写成议论文还,还是记叙文。”
老爸的训斥铺天盖地而来,句句都灌进刘格诗的耳里,但一句都没法在他心里留住,他垂着头,悄悄地打开记忆的栅栏,走神想他乐于去想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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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关于当个独行侠的自白(1)
刘格诗自白之四
我恨透了那些人,他们丑化我的形象。本人的大名是妈妈给起的,她喜欢有个儿子叫刘格诗,我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我的名字至少用八十年,以后才会有些小改动,比方改为“老刘格诗”。可那些人有意把我的名字叫歪了,听他们叫什么“刘阿伦”、“刘鸽屎”,或者“刘该死”。我就想:那些人才配叫该死。
“那些人”特指班内班外的部分男生,他们不讲做人原则、无知、以他人取乐,可是他们的日子过得很好。而且旁观的同学非但不谴责他们,还呵呵笑,好像受欺的人反而变成可笑分子。张潇洒嘲笑我太死心眼,所以活得不快乐。我凭什么要轻信他那一套?为什么那么多人都随波逐流?严肃、正直的人能寻到知音吗?他们只能做独来独往的人吗?
午休时分,正逢下雨,刘格诗闲得发慌,便独自在楼道口转悠,一旦楼梯上人烟稀少了,他便蹽开长腿飞步而下,随后拉开弓步再飞奔而上,他把这个运动法叫作“龙腾虎跃”,同时,这也是他驱逐烦人的心事的好办法。
刘格诗的心事之一就是身边没有一个铁杆朋友。当然,班里有那么几条好汉,比如同桌贾里,这人机智幽默,侠义心肠,虽然爱耍小聪明,但人很真诚。只可惜,他与班长鲁智胜打打闹闹,形影不离,活像一对冤家兄弟似的。刘格诗凑在中间自己觉得有些多余。再说,刘格诗很自尊,不愿被人议论说他做了友情方面的第三者,所以,他经常狠下心,故意避开他们。
班里有个好汉林武翔倒是个孤独分子,这个人爱足球爱得要发痴了,只要刘格诗与他谈足球,他可以滔滔不绝。但稍一转话题,他就眨巴着眼睛打哈欠,懒猫似的,有时会一口气打十几个,害得刘格诗也被传染了,连打三五个哈欠。总之,林武翔的注意力全聚集在绿茵场上,对其他的事置若罔闻,而且,他仿佛不在意有没有朋友,他走到哪儿都带着足球,仿佛只认足球做正宗的朋友。
另外有些像样的男生,都早有朋友前呼后拥了,他们从初一起就建立起自己的朋友圈,他们真有先见之明,只有刘格诗一直像做梦似的,直到今天才猛然意识到有没有朋友重要非凡,可那又有什么可说的,为时已晚。当然,班里也有人主动接近刘格诗,代表人物就是张潇洒,刘格诗怎会答应?他看不惯这个人。谁愿意找一个天天打嘴仗的对手做朋友呢?
没有朋友,看样子只能按照没有朋友的方式来过日子。刘格诗这么想着:就做这样的独行侠。他运了口气,抽了个空,再次从楼梯上呼啸而下,还没站稳当,冷丁有人将他的双臂反剪了,道一声:“楼梯狂人,束手就擒!”
来人者,张潇洒也。这个人是有点像他的名字,爱潇洒,特别在人多的场合,口气大得吓人,什么也不在话下,为摆阔气,面包咬一口就扔掉,花钱如流水。另外,他长得体面,衣着不用多提,一个字:阔,还经常骑着他老爸张德大的猛男型助动车来学校出风头,还有,脑子不笨,还算有点歪才。听说初二有一拨女生崇拜他,她们真是小妹妹,看不出这个人潇洒过了头,卖弄太厉害,有些虚情假意的。他说出的狂言,至少有一半是吹出来的水货。讲迷信的话,没准是张德大把儿子的名字起砸了:又是潇,又是洒,全是水淋淋的。要是改叫张小洒,也许会少些水分。谁知道呢?
“狂人,有个绝密消息,听不听?”张潇洒说,“千分之千准确。”
“给,给你自由,你招来我就听,你不招我就——”刘格诗一个轻巧的翻身,三下两下反把张潇洒的胳膊反剪住了。
“你这刘鸽屎,没劲!”张潇洒嘟哝说,“放手!我说,下周全年级要学农去。懂不懂?住到乡下去,去种田,去吃苦,死活没人管!惟一的安慰是,女同学也跑不了,一起去,这样,我可以让她们帮着擦皮鞋。”
“做梦!”刘格诗说,“你的皮鞋臭气熏天,谁肯擦!”
第四章 关于当个独行侠的自白(2)
“有人肯。”张潇洒得意地说,“绝对!到时请看我施展个人魅力。”
当天下午,班主任查老师果然宣布,下周全年级倾巢出动去远郊学农一周。他解释说学农原计划安排在初二进行,但由于去年学农基地没落实,所以延期到今秋。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特别强调:这也许是同学们在初中阶段的最后一次大型集体活动。
“好好珍惜它!”查老师说,“尽量完美些,它一定能在大家的记忆里深藏许多年。”
刘格诗敬佩地望着查老师,觉得他很有天才,不仅课上得出色,对学生也真诚,有时寥寥数语,就能把大家说得热情澎湃。查老师的水平甚至超过校长。刘格诗隔着窗户常看见校长威严地坐在大办公桌前读报、接电话、接待来访者,好像有通天的本事,可他做起报告来让人想打瞌睡,口齿也不清楚,像嘴巴里含着颗大橄榄。真奇怪,为何这人当上了查老师的上司。他这一校之长早该辞职让位给查老师。不过,假如真是这样,麻烦更大,那人教学远远抵不上查老师,会坑学生的,算了,不如就让他当校长吧!
刘格诗正处于“怪想时刻”,突听班里正按学号分学农小组。他还算幸运,与贾里、鲁智胜、林武翔他们在一个组,美中不足,张潇洒也混迹其中,这家伙,谁跟他在一块,就会懂得喧闹、出风头是怎么回事。
查老师说:“各小组商量推举一名召集人,负责各学农小组的工作,喂,给你们十分钟够不够用?”
班里的情形是两极分化,有几个组速战速决,有人提个名,大家说“OK”,就算了结了。而张飞飞她们那个组,有点离奇,刘格诗听见张飞飞说了一句稀奇古怪的话:“我选‘大暗’的反义词!”他正纳闷,就听那组人马嘻嘻哈哈笑声不绝于耳,王小明领衔大笑,笑声咯咯响,白季、杜小杜她们跟随着笑,说:“好吧,就选大暗的反义词!”
王小明怎么有点涉嫌“以笑取胜”呢!
惟有刘格诗他们那个组,因为有了活宝张潇洒,讨论时麻烦就多了千千万万个。最初,鲁智胜提出让贾里当召集人,张潇洒死活不肯,说班长选铁哥们当召集人,这叫“官官相护”。贾里提出干脆选林武翔当召集人,张潇洒还是不肯,说:“难道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吗?”
刘格诗终于听明白,张潇洒是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