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特的人,如果玛格丽特选中了他,她一定有她的道理;如果失掉他,说不定她会不高兴的。
拉莫尔再怎么也不愿意干一桩会使玛格丽特不高兴的事。
他怕自己会屈服在诱惑之下,于是在下午两点钟左右,朝卢佛宫走回去。
这一日没有人占用他的套房,他可以进去了。要紧的是换紧身短袄,他已经让王后看见了他身上那件破得不象样子的紧身短袄。
因此他立刻朝床前走去,想换上那件凛亮的珠灰色的紧身短袄。但是使他大吃一惊的是,他在珠灰色紧身短袄旁边首先看到的是他忘在破钟街的那把剑。
拉莫尔拿起剑。在手里翻过来又转过去确实是那一把。
“啊!啊!”他说,“是不是这里面有什么魔法?”接着他叹了口气。“啊!可怜的柯柯纳要是能跟这把剑一样找回来,那就好了!”
拉莫尔停止在那座有两扇门的小房子周围兜圈子以后两三个钟头,蒂宗街的那扇门开了,这时差不多是下午五点钟,因此夜幕已经开始降落。
一个裹着一件镶着毛皮的长披风的女人,由一个心腹侍女陪着,从这扇门里出来,替她开门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陪媪,她出来以后,匆匆走到西西里国王街,敲了敲阿尔让松街上的一扇小门。门开了,她又从同一座府邸朝老圣殿街开的大门出来,走到吉兹府的一扇小暗门前面,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门,消失在里面。
半个钟头以后,一个年轻人,眼睛蒙着,由一个女人带领,从同一座小房子的同一扇门里出来,这个女人把他领到乔弗鲁瓦—拉斯尼埃街和莫特勒里街的拐角,然后要他数到五十以后再揭掉蒙眼布。
年轻人认真地照吩咐去做,数到规定的数目以后才揭掉蒙在眼睛上的手帕。
“见鬼!”他朝周围看了看,说,“只要让我知道是在哪儿,我情愿给吊死!六点钟了!”他听见圣母院的大时钟当当的钟声,喊了起来,“可怜的拉莫尔,他怎样了?赶快到卢佛宫去,说不定去那儿可以得到他的消息。”
柯柯纳一边这么说,一边就顺着莫特勒里街跑下去,跑到卢佛宫门口,用的时间比一匹普通的马所需的时间还要少。善良的市民们这时候正在博图瓦叶广场的商店周围安详地散步,他一路上横冲直撞,把他们撞得东倒西歪,最后他进了王宫。
他在那儿问瑞士兵和卫兵。瑞士兵相信看见德·拉莫尔先生在上午进来过,但是没有看见他出去。卫兵一个半钟头前才上岗,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奔上楼朝房间跑去,急忙打开门;但是在房间里仅仅找到德·拉莫尔的破烂的紧身短袄,这更增加了他的焦急不安。
这时他想起了拉于里埃尔,跑到吉星旅店那位可敬的老板那儿去。拉于里埃尔看见过拉莫尔;拉莫尔曾经在拉于里埃尔那儿吃过一顿中饭。柯柯纳才完全放了心,他肚子饿得厉害,就要求让他也吃顿晚饭。
柯柯纳具有吃好这顿晚饭所必需的两个条件:一是他放了心,二是肚子空着。因此他这顿晚饭吃得津津有味,一直吃到八点钟。他非常喜欢安茹①葡萄酒,他刚刚畅饮了两瓶,浑身的那股痛快劲儿,可以从他不停地眨眼和吧嗒舌头看出来;两瓶下肚,精神来了,他又开始去寻找拉莫尔。酒足饭饱的舒服感不免使他更加想念他的朋友,因此在人群中的这次新搜索,是在与他的想念成正比例的拳打脚踢的配合下进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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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安茹:法国古省,也是法国一室的封地,在巴黎西南,包括现在的曼恩—卢瓦尔省以及萨尔特等三省部分地区,所产葡萄酒极为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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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继续了有一个钟头之久;柯柯纳在一个钟头里跑遍了河滩沿河街、煤炭港、圣安托万街、蒂宗街和破钟街附近所有的街道,他心里想他的朋友也可能会再上这儿来。最后,他明白了有一个地方他的朋友一定会经过,那就是卢佛宫的宫门,他决定到富门那儿去等他,一直等到他回来。
他到了圣日耳曼—洛克赛卢瓦广场上,离卢佛宫只有一百步远了,他撞倒一对夫妻,正把女的扶起来,忽然在人佛官吊桥旁边立着的一座高大的标志灯朦胧的灯光下,看见在前面远远的有他的朋友的那件樱桃红的天鹅绒披风和白羽饰。他的朋友象个影子,向卫兵还了个礼,就在宫门里消失了。
这件出名的樱桃红披风给人的印象很深,不会弄错的。
“该死!”柯柯纳嚷道,“这一回准是他,他回来啦,喂!喂!拉莫尔,喂!我们的朋友。哟,我的声音够大的了。他怎么没有听见?好在我不光会喊,还会跑,我去追他。”
柯柯纳怀着这个希望,把两条腿的劲儿全都使了出来,一转眼就奔到了卢佛官;但是,不管他跑得多么快,当他踏进院子的时候,那件红披风似乎也非常匆忙,一下子又在前厅里消失了。
“喂!拉莫尔!”柯柯纳一边继续跑,一边喊,“等等我,是我,柯柯纳!你碰上什么鬼,这么个跑法?是不是你在逃命?”
那件红披风确实象插了翅膀似的,简直不是一步步走,而是一下子飞到三层楼上去了。
“啊!你不愿意听我说!”柯柯纳大声嚷道,“啊!你不高兴我!啊!你生气了!好吧!真是活见鬼!我,我受不了啦。”
柯柯纳是在楼梯底下数落那个逃走的人,虽然他不再打算追他,但是继续用眼睛顺着螺旋形楼梯紧紧朝上盯着,看见他到了玛格丽特的套房那一层。忽然从这个套房里出来一个女人,拉住柯柯纳追赶的那个人的胳膊。
“啊!啊!”柯柯纳说,“我看这个人完全象玛格丽特王后。原来有人在等他。那么这是另外一回事了,我明白了他为什么不理我。”
他伏在楼梯的栏杆上,朝楼梯的空隙间望上去。
他低声自言自语说了几句话后,看见樱桃红披风跟着王后走进她的屋子。
“好!好!”柯柯纳说,“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一点也没有弄错。有些时候,即使是最要好的朋友在场,我们也会感到不方便。亲爱的拉莫尔正是处在这种时候。”
柯柯纳缓缓走上楼,坐在同一层楼梯平台上的一张天鹅绒长凳上。
“好吧,我不去追他,我等着……就这么办,但是,”他又补充道,“我想起来了,他是在纳瓦拉王后屋里,因此我可能要等很长时间……天冷得很,见鬼!算了!算了!我在屋里照样可以等他,到临了他总得回来,我才不信他会不回来。”
他刚把他的话说完,开始照他的话里得出的决定去做时,从他头顶上边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同时还有他的朋友非常喜欢的一支小曲,柯柯纳马上把脖子伸向脚步声和歌声所来的那个方向。这时拉莫尔从上面一层楼下来,他的房间就在上面一层。拉莫尔一看见柯柯纳,就开始几级一跨地从把他们分开的那一段楼梯跳下来,最后,扑在他的怀里。
“嗬!见鬼,是你呀!”柯柯纳说。“你从什么鬼地方出来的?”
“啊!从破钟街,见鬼!”
“不。我不是说那儿的那座房子……”
“从哪儿出来?”
“从王后屋里出来。”
“从王后屋里出来?”
“从纳瓦拉王后屋里出来。”
“我没有进去过。”
“得了吧!”
“我亲爱的阿尼巴尔,”拉莫尔说,“你胡说八道,我从我屋里出来,我在我屋里等了你两个钟头。”
“你从你屋里出来?”
“是的。”
“我在卢佛官广场里追赶的不是你吗?”
“什么时候?”
“刚才。”
“不是我。”
“难道十分钟以前在宫门那儿消失的不是你吗?”
“不是我。”
“难道刚才就好象后面有一群魔鬼在追赶似的,上这道楼梯的不是你吗?”
“不是我。”
“见鬼!”柯柯纳大声喊道,“吉星旅店的酒不至于凶得使我晕头转向到这个地步。我告诉你,我刚才发现你的红披风和白羽饰在卢佛官的宫门口,我紧紧追赶这两样东西,一直追到这座楼梯下面。一位贵夫人在这儿等着,等你的披风,等你的羽饰,等你的一切,甚至你甩动的胳膊。我限疑她是纳瓦拉王后,她把这些东西一下子拖进这扇门里去的。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这扇门正是美丽的玛格丽特的门。”
“见鬼!”拉莫尔脸色苍白,说,“会不会已经有出卖的事发生了?”
“好极了!”柯柯纳说,“你尽管骂吧,但是不要再说我搞错了。”
拉莫尔犹豫了一会儿,他两只手抱住头,尊敬和嫉妒两种情感在他心里斗争着,但是,嫉妒占了上风,他朝那扇门跑去,开始使出全身的劲敲门,乒乒乓乓,响声震耳,在这样一个尊严的地方,这是很不合适的。
“我们会让人抓起来的,”柯柯纳说,“不过,不要紧,这很有趣。你说说,拉莫尔,是不是卢佛宫里有鬼?”
“我不知道有没有,”年轻人说,脸色苍白得跟遮着他的额头的白羽饰一样,“不过我过去一直希望能看到,既然现在机会来了,我要尽一切可能跟这一个会会面。”
“我不反对,”柯柯纳说,“不过你要是不想吓跑了他,就敲得轻点。”
拉莫尔尽管在火头上,也明白这个意见提得对;他继续敲门,不过敲得比较轻了。
二十五 樱桃红披风
柯柯纳一点儿也没有看错。把穿樱桃红披风的骑士拦住的那位夫人确确实实是纳瓦拉王后。至于穿樱桃红披风的骑士,我料想读者已经猜到,他不是别人,正是英勇的德·穆依,
年轻的胡格诺教徒认出是纳瓦拉王后,明白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但是他什么也不敢说,怕玛格丽特一叫出声来,会把他暴露。因此他宁可让自己被她一直领进她的套房,等到了那里以后再向他美丽的带路人说明情况。
“以沉默对沉默,夫人。”
事实上,玛格丽特在朦朦胧胧中把他当成了拉莫尔,轻轻抓住他的胳膊,俯向他的耳边,用拉了文对他说:
“sola sum;introito,carissime。”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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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我独自一个人,进来吧,我亲爱的。”——原注
(原文是拉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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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穆依没有回答,让她领着走。但是等到房门刚在他背后重新关上,来到了比楼梯那儿明亮的前厅以后,玛格丽特立刻就认出了他不是拉莫尔。
谨慎的胡格诺教徒原来害怕的那声轻轻的叫喊,这时候从玛格丽特的嘴里冒出来,幸好他不用再害怕了。
“德·穆依先生!”她朝后退了一步,说。
“是我,陛下。我恳求您放我继续走我的路,对任何人也不要说我来到卢佛官。”
“啊!德·穆依先生,”玛格丽特重复说了一遍,“这么说我弄错了!”
“是的,”德·穆依说,“我明白,陛下把我当成了纳瓦拉国王,同样的身材,同样的白羽毛,还有同样的风度,不少人显然是为了奉承我,曾经对我这样说过。”
玛格丽特凝视着德·穆依。
“您懂拉丁文吗,德·穆依先生?”她问道。
“我从前懂,”年轻人回答;“不过后来忘光了。”
玛格丽特露出了笑容。
“德·穆依先生,”她说,“我这个人守口如瓶,您只管放心。不过,我相信我知道您到卢佛宫来找的那个人是谁,让我为您效劳,把您准确无误地领去。”
“请原谅,夫人,”德,穆依说,“我相信您弄错了,相反的,您完全不知道……”
“怎么!”玛格丽特叫了起来,“您不是找纳拉瓦国王吗?”
“噢!夫人,”德·穆依说,“我感到抱歉的是,请您特别要瞒住您的丈夫国王陛下,别让他知道我来到卢佛宫。”
“听好,德·穆依先生,”玛格丽特惊讶地说,“我过去一直认为您是胡格诺教派的最坚定的首领之一,我的丈夫国王的最忠实的拥护者之一。难道我弄错了吗?”
“没有弄错,夫人,因为今天早上我还是和您说的完全一样。”
“为了什么原因您从今天早上变了?”
“夫人,”德·穆依鞠了一个躬,说,“请恕我不回答,如蒙接受我对您的敬意,则不胜荣幸。”
德·穆依态度谦恭但是又很坚定地朝他进来的那扇门走了几步。
玛格丽特拦住他。
“可是,先生,”她说,“恕我冒昧地请求您解释一句;我相信我是说话算数的!”
“夫人,”德·穆依回答,“我应该保持缄默,而且这个义务必须尽到,甚至应该说我什么话也没有回答过陛下。”
“可是,先生……”
“陛下,您可以毁掉我,但是您不可能要求我出卖我的新朋友们。”
“但是老朋友们呢,先生,他们不是对您也有点儿权利吗?”
“那些仍旧忠诚的老朋友,有权利;那些不仅仅抛弃了我们,而且抛弃了他们自己的老朋友,没有权利。”
玛格丽特考虑着,流露出了不安的神色,毫无疑问她正要提出一个新的问题作为回答,没想到吉洛娜突然冲进套房。
“纳瓦拉国王来啦!”她喊道。
“他从哪条路来的?”
“从暗道来的。”
“把这位先生从另一扇门带出去。”
“不行了,夫人。您听见了吗?”
“有人敲门?”
“是的,就是敲您要我把这位先生带出去的那扇门。”
“谁敲门?”
“我不知道。”
“去看看,然后回来告诉我。”
“陛下,”德·穆依说,“清允许我提醒您,如果纳瓦拉国王在这个时候看见我这身打扮来到卢佛官,那我就完了。”
玛格丽特抓住德·穆依,把他拉向那间出名的小房间。
“进去吧,先生,”她说;“您躲在里面可以象躲在您自己家里一样安全,特别是象在您自己家里一样保险,因为您可以相信我这个人是说话算数的。”
德·穆依急忙奔进去;门刚在他背后关上,亨利就到了。
这一次玛格丽特没有任何慌乱的心情需要掩饰